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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

(2016-03-13 11:47:24) 下一個

    老家凋敝了。

    一路上,忐忑不安,回到了闊別30餘年的老家。必須回來!因為這裏是祖祖輩輩的長眠之地,乃根之所係。跪在父親的新墳前,心情極度複雜。哀思、愧疚、惆悵,一絲絲,一縷縷,欲罷還休;卻難以感受到遊子歸來的那種期盼或欣慰。魂夢所牽的故裏,難忘的鄉音,兒時的記憶,都在耳邊眼前縈繞。仍不免,思緒傍徨,若有所缺,若有所失。

    缺失什麽?說不清,道不明,也許僅是鄉愁吧!鄉與愁兩個字,連在一起,原不以為然,而今終有所悟。

    愁的是家鄉的凋敝?還是自己的無奈?也許都是。

    村裏僅存幾戶人家。好多家都搬上前嶺,靠馬路邊,建了新居;更多的鄉親,舉家遷往遠近城鎮;也有像我這樣的,僑居海外。離開的,義無反顧。留下的,是一棵棵孤寒的老樹,一張張憔皺的麵孔。斷垣殘壁,庭戶荒蕪;人煙稀疏,雞犬不聞。目光所及,一片蕭條破敗,讓人平添無盡的愁緒!

    記得離開老家時,村裏尚有五十多戶人家,幾百口人。事實上,老家屬於典型的鄂南村居,三麵環山,一麵傍水,也算得上山青水秀。水是指村前上下兩口水塘,還有一眼老井。上麵的那口水塘,是用一道高堤,圍起村前那條凹壟,在上遊形成的一個微型水庫。小時候,趕上天熱,經常和幾個小夥伴,脫得精光,在淺水處嬉水。要是不上學,有時就把媽媽的縫衣針,偷一枚出來,彎成釣魚鉤,到塘尾子去釣魚。春夏季節,下雨天,拿一隻平口撮箕,在塘邊水流湍急的水溝裏,去撮小魚小蝦。運氣好,能逮到鯰魚和黃鱔什麽的。每當得手時,就盼著天黑,粘著媽媽拾掇晚飯。

    下麵的那口塘,猶如一條玉帶,平行地鑲嵌在村子的正前方。岸邊栽著幾株水柳,濃濃的樹蔭下,臥著誰家的一條水牛。旁邊,幾隻雞在覓食,調皮的小犬會追過來,演一出雞飛狗跳的鬧劇。夏天,水麵長出荷葉,風兒吹起,把清新的荷香,送進家家戶戶。傍晚,若從前嶺歸來,朝村子望一眼,隻見燈火爍爍,炊煙嫋嫋,不由得加快步履。回家,總是放學蒙童的心聲,更是千裏遊子的信仰。

    過了村前的那條凹壟,走上前嶺,便是本地治所之在,有學校、供銷社、各種機構等。這裏原本是宗氏祠堂,祠堂前有一棵幾人合抱的香樟。祠堂早已蕩然無存,但舊址尚在,每讓尋根之人,依稀憶起老家的陳年往事。那深邃的巷道、細膩的窗欞、厚重的石碾,高挑的飛簷,還有那曆久經年的水漏,聲聲滴滴,滴滴聲聲,悠長而又清脆。

    懵懂少頑之年,常爬上自家閣樓。樓上有一木箱,堆滿了發黃的線裝書,後來才搞清,那其實是家譜。“... ... ...,錦學有同顯,安邦定國能”,一世世,一代代,生生不息。那時年少,對追根尋源這等事,不甚在意。等到有所意識時,家譜竟遺失殆盡。初中時,父親幾次提起,家族遠祖在明朝曾榮中高第,並被召為郡馬。後突遭變故,從江西逃難到湖北,輾轉來到江夏。多虧郡主遠祖母的一箱細軟,買地治產,得以安居下來。當時家族尊卑上下,數十口齒。按長房、二房、新屋,各立門戶,依次築第建宅,自始村落初具規模。村子裏還有另兩片宅院,分別叫西頭和下頭,猜是仆役之所。村後,翻過一道山崗,住著幾戶張姓人家,那便是當時的佃農了。

    不久,宗族的幾戶堂祖,又陸續搬遷過來,在附近辟村另居,漸漸地也形成了幾個村落。經家族商議,在幾個同宗村落的中心,建起了宗氏祠堂和書塾。家道從此中興,田耕為業,詩書子弟。人丁漸見興旺,是為一方鄉紳。

    小時候,村裏一位“錦”字輩的長者,得閑時,常跟我等後生,講起家族過去的排場。遠祖定居之初,曾請堪輿先生,在離村幾十裏之外,選了一處老祖墳山。每年祭祖,要經過五裏墩,渡過梁子湖,再從五裏界上岸,方能抵達守護祖塋的山廬別墅。為了渡河方便,家族把渡口買了下來,並賜姓船家,助其落戶岸邊。這戶船家香火不斷,子孫繁衍,今也成了湖邊村落。光緒爺的時候,家族祭祖的儀仗最盛,男丁騎高頭大馬,女賓乘香車軟轎。一路上,素幡招展,紙箔飛揚,吹吹打打,延綿數裏,來回要花好幾天的功夫。

    可惜好景不長,光緒爺的時候,也是家族走向落敗的開端。時局動蕩,戰亂頻仍,國祚家運,艱澀交疊。祖塋漸成荒山野嶺,已無力顧及。等到家族長房傳到“有”字輩,便是祖父大人,承繼了百畝良田,還有附近塗鎮整條街的商鋪。祖父因經營不善,又兼生性善良,不防小人,以致受騙上當,失去所有,隻落得赤貧而終。卻苦了父親,13歲輟學,離鄉背井,艱難維持。不幸今又作古,留下不肖我輩,忝列長房。矜持恭儉,難當道義。眼見家鄉凋敝,徒歎奈何。今又飄零海外,與老家終成天涯之隔。悵然失落,奈何奈何。

    追思至此,方才意識到,我的缺失之憾,原來竟是根之迷失呀。

    嗟乎!禁不住潸然淚下。

 2-19-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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