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嫁了趙明誠,心裏總是不甘。她覺得還是項羽那樣的人值得愛。是一個不幸。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我很讚賞李清照,因為她喜歡有血性的漢子,不喜歡唧唧歪歪的官家,酸不拉幾的文人。
我很同情李清照。
李清照無疑是中國古代女作家中的“花魁”。但決定這一地位的,主要不是她的才情,不是她書香門第的出身,不是她琴棋書畫的修養,不是她絕妙好詞的創作,而是她與丈夫趙明誠的誌同道合,是他們倆的夫唱婦隨、同甘共苦。“女子無才便是德”,李清照的不同在於有“德”更有“才”,但“德”永遠是無法動搖的根基。李清照是所有中國文人的理想妻子,構建他們意想活動的不僅是李清照的那些詞,還有一篇散文:《〈金石錄〉後序》。
然而,李清照在此序的字裏行間透露出一種不和諧的聲音,某些詞句分明是她在和丈夫唱“反調”。她並非一直與趙明誠“誌同道合”,他們的婚姻其實出現過裂縫。我深深感到,一種隱性的對古代男性文化價值觀的抗爭貫穿了《〈金石錄〉後序》。這種抗爭的傳達,在李清照那裏可能是不自覺的。
李清照18歲嫁給趙明誠,當時趙21歲,正在太學念書,尚無獨立的經濟來源,故經常把衣服典當出去,以之購買金石器物。這段文字描述了他們共同研究金石的樂趣,是他們誌同道合的一個證據。但其中一個詞一直被忽略了,那就是“果實”。原來他們從相國寺的廟會裏買來的不僅有“碑文”,還有“果實”,有時令水果,有地方特產,總之,是吃的東西。真正引發李清照對這段新婚生活回憶的,不是碑文,而是果實,因為味覺的記憶是最持久的。李清照通過“果實”使“咀嚼”一詞複活了它的原初義;同時又顛覆了存在於詩文中的那種壓抑,用舌尖的快感反抗精神的快感。
結婚後兩年,趙明誠做官了,他們的婚姻生活因此有了最初的裂縫。收藏金石原本隻是一種興趣,現在變成了誌向。
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六月十三日,趙明誠被任命為湖州知府,獨自赴建康麵見皇帝。這段文字寫的是夫妻倆分別時的場景。這其實是一場夫妻間的爭吵,但一直被誤讀了。李清照問丈夫,如果敵人攻破城池,必須逃難,拿這些金石怎麽辦?趙明誠給她安排了一個順序,先丟什麽再丟什麽,最後,“獨所謂宗器者,可自負抱,與身俱存亡”。李清照這次終於看清了丈夫的真麵目。在趙明誠看來,如果李清照沒有和宗器同歸於盡,這不是由於她懼死,而是由於她忘記了該這樣做,“勿忘之”三個字剝奪了李清照自由選擇的權利。“遂馳馬去”,丈夫就這樣馳馬而去,將自己拋棄在這個紛亂迷茫的世界中。
能寫出: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就不會把性命放在首位來考慮。
李清照後來和後夫為了這些金石打官司,是冒著身家性命、身敗名裂而一意為之的。所以我認為她本意也是願與金石共存亡,隻不過現實生活中有許多不得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