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頭山
無意邀眾賞，一心追殘陽
李克強的突然去世，在中國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當局如臨大敵，在最近的中國曆史上，就曾有兩位失勢的領導人（周恩來，胡耀邦）的去世，分別引發了兩次“天安門事件”。人民把對當權者的不滿，寄托在已故的領導人身上，以此為契機發動了大規模的群眾運動。雖然這兩次運動都沒有推翻中共政權，但對時局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至於這次，會否掀起類似的風暴，我將放在最後分析。中國現體製的總理，非常類似中國古代的相國（有丞相，宰相，輔國等不同的稱謂）。中國兩千年的曆史曾圍繞著君權和相權反複鬥爭。君和相，類似於一個公司的董事長和CEO，屬於產權所有者和職業管理者的關係。和公司不同的是，國家的CEO有可能反賓為主，奪取國家的產權。但國家的董事長也可能不擅長或不喜歡做管理，很多時候是需要CEO的。中國君相關係變遷了兩千年，也算讓人領教了其複雜性。
春秋戰國時代，任用權相很時髦，商鞅，管仲，吳起等都是因有效相國而國興的例子，任用他們的君主也是用人不疑，授予全權。秦始皇雄才大略，他製定的三公製，將行政，軍事，監察分列，沒了權相，實際上要求君主直接決策和管理。可惜秦漢兩代雄才大略的君主不常出，君主拿不定主意時，就產生了宦官和/或外戚（老婆的親戚）專權的弊端。到三國後，又重置了權相這一級，從三國到隋，權相篡權的故事比比皆是，曹操，司馬懿，桓溫甚至隋文帝等都是篡權的權相。
唐朝開始又打擊相權，設立三省製，三省中除了一個省負責行政，另外兩省負責草詔和審詔，也就是秘書和審稿的，唐朝皇帝的權力和責任比秦漢的都要大。唐朝前麵幾個皇帝，包括武則天，都比較能幹，這還不是問題。以後昏君迭出，宦官之禍又出來了。宋朝又進行修正，設立了宰相，但這個宰相職責上隻是皇帝的助理，沒有實際決策權。但問題還是沒解決，皇帝能力強時，宰相是個助手，皇帝昏庸時，宰相就成了主人。
宰相這個問題一直解決不好，到了雄才大略的朱元璋當皇帝時，索性把宰相這個位置給取消了，設置一個皇帝寫作班子，叫內閣，成員叫大學士。朱元璋很自豪地宣布取消宰相是自己偉大的功勞，並宣布以後永遠不得恢複。但可惜他的後代無能的多，明朝後期又陷入或宦官專權，或大學士專權的迷途。清朝的政製基本仿照明朝，因為清朝的繼承人製度不是嫡長子製，而是嫡子競爭製，君主的素質較高，相權問題大多數時候倒沒成為主要矛盾，但最後還是被袁世凱這個類似於權相的人逼退了。
這兩千多年的君相權爭的曆史經驗，到了現代君王主權在世界上普遍沒落的時代，已經幾乎沒有什麽參考價值了。現代國家的主權屬於抽象的人民，哪怕是共產黨國家名義上也是這麽說的，總統總書記都是有能力的職業經理人。會出現一直霸著權力不走的現象，但不會出現無能者擁有權力的問題。民主選出的，或黨內推舉的領導人，都不擁有國家的主權。
現代國家沒有了具體的產權所有者，權力鬥爭還是存在的，爭奪的關鍵就是權力的行使權，即行政權力。西方憲政把國家權力分為立法，司法和行政三權，用立法，司法來製約行政權，又用地方和中央分區來進一步限製行政權的過分集中。很多國家還進一步將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分開來，總統隻有名義元首權力，總理才是掌握實際行政權的。
中共原是個草莽班子，意外獲得天下，其體製在建政時尚未成熟。國共內戰，雙方的口號都是指責對方破壞聯合政府協議，恐怕事實上國民黨的過錯更多，因為它自忖實力強大，不願意遵從政協決定，給共產黨過大的權力，也怕在自由選舉中落敗，所以搶先發動了內戰。但結果出人意外，國民黨敗了，為了籠絡中間人士（中共的統戰路線），新建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仍然遵循舊政協體製，不是有很多非共人士當了副主席，部長嗎？周恩來也成了政務院總理，類似國民政府裏行政院主席孫科的角色，是行政首腦。
但仗打完了，最大的權力就是行政權了， 中共那麽多大佬都閑著沒事幹了，豈能讓周恩來一人獨大。其實，整個50年代，周的權力並不大，主要集中在外交領域，反冒進運動中，其總理的職務都差一點要被剝奪。毛澤東一直主導著行政權，高崗，劉少奇，鄧小平則競爭相權，總理隻是個次要角色。
60年代大饑荒，劉鄧把毛擠到二線，準備學越共（擠掉胡誌明）和蘇共（擠掉赫魯曉夫）故事，讓毛澤東當榮譽主席。毛在周，林的支持下，發動文革，徹底推翻了既有的體製。在這個過程中，周的權力和功勞最大，總理這個職位也位以人貴，成了真正的一人之下億人之上的行政首腦，一個類似於古代中國的權相的職位。其實，那時中國的體製很亂，地方上並沒有完整的政府體製，就是有縣委書記沒縣長，總理按職權規定隻管中央政府各部，類似於蘇聯的部長會議主席，並沒有向全國各黨委發號施令的權力。
周一死，誰是繼任總理，就意味著誰將是當時的權相和毛的繼承人。鄧小平，張春橋敗下陣來，名不見經傳的華國鋒被任命為代總理，實際上成了毛的繼承者。
毛死後，華國鋒是黨主席，軍委主席和國務院總理。鄧複出後，一般認為他將擔任總理，卻意外地在人大中仍由華國鋒繼任，鄧小平為此有個答外國記者問傳達到全黨，說他的任務就是支持年輕人。當時以為鄧謙虛，其實他根本看不上相國的位子，他要當的是太上皇！
華被推翻後，鄧領軍委主席，在後麵發號施令。前台黨主席（以後改為總書記）是胡耀邦，總理是趙紫陽。這時開始了黨政分家的體製改革，各級都出現了政府編製，比如縣級，既有縣委一套班子，也有縣政府一套班子，黨委和政府有了責職分工。總體而言，政府的職權加強了而黨的權力削弱了。總理成了名副其實的中國行政首腦，網上傳的胡趙有矛盾的事，應該是存在的。當胡耀邦因為1986年學運下台，而改由趙紫陽擔任黨總書記時，他在記者招待會上還說，他更希望繼續當總理。
當戈爾巴喬夫擔任蘇共總書記，掀起新思維改革後，趙紫陽看到了榜樣。13大後的記者招待會上，趙紫陽機智幽默，口鋒機健，其風采傳到全球，被譽為中國的戈比。戈爾巴喬夫的目標是當蘇聯總統，他也當上了，盡管隻幹了一年。趙紫陽的目標也是中國總統，可惜他沒當上！
64後，鄧的權力受到以陳雲為首的保守派大佬的製約，總書記江澤民，總理李鵬都是他們的人。1992年，鄧利用軍隊的支持南巡翻盤，江澤民緊急效忠投靠。鄧思索再三，在給江指定了接班人（胡錦濤）的條件下，繼續讓江擔任黨魁。時任總理李鵬的能力，國際形象都不好，也不是鄧的自己人，為了照顧周恩來的麵子（李是周的養子），鄧讓李鵬繼續擔任總理，但實權交給了鄧認可的常務副總理朱鎔基。
朱鎔基的實際總理任期是十年，而不是其簡曆上的五年。他是新中國曆史上最有權的總理，是名副其實的中國行政首腦，而不僅僅是文革前的部長會議主席，他可以直接向各級政府下令，甚至直接調度武警部隊（當時的武警調動權屬於各級政府）。朱的十年任期功高至偉，實現了龐大經濟結構改革，為中國在21世紀的經濟騰飛創造了條件。朱對未來的總理人選也有了推薦權，溫家寶及其政府班子是朱鎔基的人。
溫家寶的十年任期比較舒坦。胡錦濤是弱主，不太幹涉政府的行事。溫家寶是狙擊薄熙來的主力，在卸任後也推薦了未來的總理人選，孫政才。
但江澤民也是個玩權術的高手，在其任期內，逐漸削弱了政府的權力，加強了黨權。
除了依據政權建立的黨委（省委，市委，縣委....），很多部門，企業也建立了黨委。 但黨對此還不滿意，比如雖然縣長是縣委常委，但其在政府裏權力太大，黨可能失去對其的控製。但縣政府裏麵再設置一個縣政府黨委就太重複了，於是就建立“黨組”。黨組是黨在中央和地方國家機關、人民團體、經濟組織、文化組織、社會組織和其他組織領導機關中設立的領導機構，在本單位發揮領導核心作用。縣政府除了要在縣黨委的領導下，其成員還要成立一個黨組，黨組書記還不一定是縣長。縣政府的真正權力核心是這個黨組。
如果縣委對某個部門還是不放心，可以再派出黨工委。黨的工作委員會，簡稱黨工委或工委，是一級黨組織的委員會的派出代表機關，是指黨的中央和地方各級委員會為了加強對同級黨和國家機關或某行業（係統）、某地區的領導而派出的領導機構。黨工委在派出它的黨的委員會領導下開展工作，其職權由派出它的黨的委員會根據需要確定。黨工委就是特派員，該部門或多部門必須聽從黨工委的領導。
通過這一番操作，黨又無所不在了。比如原來外交部長可以在部裏說了算，現在要外交部黨組書記才說了算！原來某個由很多公司建設的工程，由各公司協商決策，現在得聽黨工委的。因此，江胡任上，各級政府的權力是下降的，相對應的，總理的權限也有所下降，具體的情況，要看具體的人而言。
李克強的主要靠山是胡錦濤及其團派，在決定胡的繼承人時，開始定的總書記人選是李克強，後來通過博弈，產生了雙王儲局麵：習近平任總書記，李克強任總理。同時，交易的條件也包括習近平之後的雙星：胡春華任總書記，孫政才任總理。這符合中共鄧後的隔代指定接班人潛規則：鄧隔代指定了胡錦濤，江隔代指定了習近平，那麽胡就可以隔代指定胡春華。而總理作為交易的新成分，現任總理也具有了推薦下一代總理的權力。
但習近平顯然不認這個帳，他徹底打破了鄧的繼承規則。習近平的權術手腕是很高超的，可以說不亞於斯大林和毛澤東，習近平沒有像斯大林那樣大量殺人，也沒有像毛澤東那樣將整個國家連根拔起地折騰， 而完成了前兩者要達到的目的，獲得了沒有製約的權力和沒有終點的任期，整個黨對他無可奈何，受到鄧小平改革開放思想影響的整整幾代人，視個人崇拜，終身製為異端，嘲諷金家，卻對做同樣事的習近平無可奈何。這肯定是一種能力了，即使你稱為邪惡的能力也罷！
在這種情況下，作為另一個派係指定的曾經的競爭者，李克強能活下來就謝天謝地了，況且，習近平還給了他很大的忍耐，竟敢講“長江黃河不會倒流”之類嚴重衝撞的話，和“六億人月收入低於一千”的詆毀今上扶貧成就的宣言。如果換了李強，別說這些話了，有個外遇，撈點外快，就可能像國防部的本家一樣，突然消失了！
至於李克強之死，會否引發類似周恩來之死的效用，我認為可能性非常小，除了很多文章分析的那些原因外，最大的原因是，習近平迄今還沒那麽差！盡管他有很多的問題，但在國際博弈中，他還是得分的，參見我的博文 《習近平的權術博弈能力）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0246/202310/22026.html。中國的國際地位在他的任期內得到加強。這和斯大林很類似，他的那些倒行逆施比習近平殘暴百倍，但打贏了戰爭，將蘇聯的國際地位推到曆史最高點，那時，蘇聯人民怎麽會去反對他！
但是，把總理變成了奴才，習近平的這種舉措是不可持續的。一個國家不可能依靠一個人，人是要老的，變昏庸了，最後死了。一個可持續的體製，還是依靠製度。杜魯門和肯尼迪，兩個沒什麽從政經驗，更別說國際博弈經驗的政壇素人，麵對斯大林和赫魯曉夫這種老手，玩得一點都不輸對手，這就是製度的力量。中國要成為真正的強國，不能依靠一個權術高手，而要依靠一個可持續的製度，否則，我們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他的滅亡，伴隨著體製的崩潰！
繼任是朱挑的不假，但沒有一個是朱喜歡的，瘸子裏麵挑將軍，江喜歡黃，但朱不喜歡黃，就選了溫。
朱如果做兩屆正的，第二屆就可以選拔自己的班底，可惜他隻做了一屆，副手都是江和李選的，沒有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