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我繼續深入討論一下早期歐洲毛皮貿易對亞極地地區原始人類的持續影響。如今的Northern Ojibwa人(印第安人的一個分支)由安大略北部和曼尼托巴東部的約8萬印第安人(維基數據2010年)組成。但是350年前,法國商人和傳教士首次訪問Ojibwa時,還沒有像“Northern Ojibwa”這個印第安居住區存在。當時的記載是,約有20個左右的部落居住在東南部 - 蘇必利爾湖和休倫湖北岸附近,每個部落人數在一百到三百人之間。但在第一次接觸白人之後,印第安人的社會幾乎立即發生了重大變化。在十七世紀二十年代期間,大量的小部落(不僅是 Ojibwa人),還有相鄰部落的成員也開始聚集在一起圍繞Sault Ste. Mari(注1)進行貿易。後來,1812年的戰爭破壞了當地的經濟模式。美軍燒毀了North West Company(當時與Hudson Bay齊名的貿易公司,後與之合並)的倉庫,白人與印第安人的皮毛貿易中斷。並且由於前文提到的原因,印第安人對毛皮越來越看重,導致部落結構解體,人口越來越分散居住。到1820年,受戰爭影響Beaver(河狸)貿易量急劇下降。同時當地有限的自然資源也無法支持越來越多依賴皮毛貿易的印第安人。這個時期白人的報告中經常會提到印第安人食物不足的經曆。同時,這個時期的ojibwa已經基本上分化為以家庭單位的生存狀態。
注1:位於蘇必利爾湖的東端盡頭,坐落聖瑪麗河北岸。此處為白人在安大略的第一個永久居住點,同時也設有一個皮毛交易站。
當地印第安社會的變遷過程中,白人也配合施加了很多主動的影響。比如,皮毛交易站鼓勵印第安人形成家庭狩獵區,並每年隻捕捉自己”領土“內的一部分皮毛動物,讓剩餘的能夠正常生存繁殖。當然,白人的這個政策直接導致了以動物圖騰為核心的部落氏族很快萎縮了。早先已經形成父係氏族公社,在自己的狩獵團體中實行”共產主義“的分配製度的印第安人們不得不解體各自生存。由於氏族團體的分裂,以前通常與父係家人一起生活的新婚夫婦現在多半獨立居住。這個社會組織由基於Big Game Hunting (駝鹿和馴鹿)的氏族部落,改變為基於野兔和魚類生存的眾多小型家庭單位。
在白人踏入印第安人土地之前,各個部落之間的武裝衝突是北美原住民生活的主旋律之一。成年男性以防禦敵人和共同狩獵為目的,以婚姻聯盟為紐帶,建立了父係氏族部落。但是在白人到來之後的幾十年內,整個部落組織幾乎在整個亞北極地區都消失了。在白人的材料中介紹到:這是以“市場的和平”取代印第安人彼此的衝突。其中主要的原因就是印第安人回歸以家庭為單位的生存方式。那些在部落戰爭、饑荒、白人傳染病和遷徙中幸存下來的印第安人結束了以前彼此的敵對行動。他們的殘餘部分奇跡般合並為一個個鬆散的基於合作關係的家庭聯盟。
通過白人的觀察,這種新的印第安人組織與以前的部落結構不同。裏麵沒有酋長,領導者隻能擔當”頭人“之類的角色。因為頭人沒有強大的政治權利,也沒有能力將權力長久保持並繼承。這個時期,白人在印第安人的”政治生活“中往往能夠起到很大的比重,比如說,白人經常會給予他們關注的印第安人一件特殊的套裝衣物 - ”頭人外套“、或者一瓶朗姆酒、獎牌和其他飾品,象征著他們能夠在與白人的貿易中獲得更多優先權。這種行為通常會大大加強獲得”獎賞“的印第安人在群體中的社會地位。
”私有製和資本主義“在印第安人中的萌芽
白人對印第安人的社會進行著持續不斷的觀察。氏族部落通常控製其狩獵區域的主要資源:馴鹿群、魚類、鳥類、甚至是樹林。然而,除了上述的公有所有權以外,一些小規模的資源還以”私有製“的存在形式為家族所有。比如那些捕到的帶毛的哺乳動物 - 特別是海狸,還包括貂、水獺和狐狸等等。不同氏族部落間領土分割相當嚴格,其邊界為這個地區的所有居民所知。曾經有印第安人,即使他們的土地在幾個世紀之前就被白人接管,他們仍然可以繪製出緬因州的二十二個Penobscot印第安人的傳統狩獵區。這個事件在當時非常令人驚訝。如果我們把”私有製“看作資本主義的基石的話,印第安獵人之間都已經明確了土地所有權,這代表著資本主義可能是人類的最基本最先天的“萌動”。讀者們也是這樣認為嗎?
但如果略微深入探討下去,那些準備從印第安人中間尋求某種人性中天生資本主義傾向的人應該會感到失望。首先,目前我們仍然在懷疑在白人到來之前,印第安人中是否已經建立了狩獵領土的概念(這一點恐怕已經很難有條件證實了)。早在1670年哈德遜灣公司成立之前,Alconk人就作為第一批印第安人開始接觸白人。法國的皮毛貿易公司成立於十六世紀,早在1550年就在今加拿大地區有目的的與印第安人交易。在魁北克和Tydusak附近的印第安人部落就已經成為貿易中間人,聯係在北部和西部或更遠地區的貿易。
實際上,在白人與印第安人接觸的早期,無組織的法國皮毛商對皮草的“競爭式收購”給了印第安人一個短暫的熟悉和實踐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機會。在1611年Champlain(尚普蘭,魁北克之父)寫道:”印第安人變得很聰明,因為他們想等到幾艘船一同到達,以便更便宜地購買我們的產品,因此這些商人錯誤地認為,如果先來,他們可以拿到更好的皮毛,因為這些印第安人現在太精明了。“ 在1632年,LeJeune神父觀察到:”現在他們(印第安人)熟練地與法國人進行鬥篷,毛毯,布料和襯衫的貿易。“ 歐洲水壺,斧頭,刀具和鐵製箭頭與本地工藝品和皮毛的交易在1670年左右已經鋪蓋到了今加拿大東部相當大的地理範圍。據報道,當時有超過1000名印第安中間人聚集在一起與白人交易毛皮。他們努力討價還價,爭取在法國人和英國貿易商之間獲得最大的利益。貿易已經成為這些印第安人的一種生活方式,他們已經主要依賴從這些印第安曆史上從未出現過的職位上獲得足夠養家的生存物資。很顯然,印第安人原始的狩獵采集為主的自然經濟體係早已被歐洲資本主義打斷。
因此,這個時期的印第安人已經由關注土地產品(食物來源)轉向土地本身(能夠不斷產出有價值的貿易商品 - 皮毛)。在白人到來之前,一個典型的Algonkians部落成員相互合作尋找動物並集體進行Big game hunting。由於狩獵的結果是不確定的,長期以來的習慣是部落內部的狩獵成果由所有成員共享。這樣大家守望相互,形成一種簡單的合作社保險形式。這樣任何一個家庭都能夠在狩獵成果不足的時候保證食物的供應。但是,當Algonkians開始同白人交易皮毛伊始,經濟模式發生了轉變。對印第安家庭來說,生存已經不完全依賴於部落內部的相互團結,更重要的是誰能夠捕獲到更多的皮毛動物。這樣就能夠換取更多的白人工具和武器,從而能夠在接下來的狩獵活動中占有更大的優勢。這樣,部落成員間的關係由互助,改變為競爭狀態。
以狩獵皮毛動物為生的印第安獵人也不是總能夠有足夠好的運氣,他們也存在獵物短缺的時期。但是,這個階段他們可以享受白人提供的另一個服務,從交易站獲得貸款(預支各種工具、武器、布匹、食物等等)。為了償還這些貸款,印第安人隻需要在接下來的一年內增加他交易的皮毛。如果北方的Athabasca和Algonkians印第安人在白人到來之前的時期不在乎土地及其野生動物的所有權,那隻是因為他們既沒有一下子殺死很多動物的技術,同時即使殺掉很多動物也沒有交易獲利的皮草市場。但是白人商人介入印第安人的生活圈,為他們提供了高效的槍支,同時提供了一個近乎需求無限的海外皮草市場。這給印第安人帶來了一場毀滅性的狂歡。早在十七世紀,Lejeune神父在記錄中就抱怨這種大批屠殺:“當野蠻人發現一堆河狸,他們會殺死所有的。不論大小、不論公母。這樣下去,這個物種最終將會滅絕。這個地區的有價值的物種,最終就像在休倫斯地區曾經發生的故事一樣。現在沒有印第安人願意居住在那裏,因為沒有河狸供他們狩獵。“
如果考慮到白人的商業行為的介入,對印第安人來說,土地就成為了資本的基石。那麽明確領土概念應該是不可避免的。歐洲人對皮草的需求很大,亞北極部落一改過去長途跋涉的遊獵生活方式,開始在一個地區安頓下來。因為河狸等皮毛動物大多都是不隨著季節遷徙的。一旦他們放下平常一年四季遷徙的路線,開始在捕獵區附近建立了定居點,雖然說這就標識出了新的狩獵勢力範圍,但這個做法並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構成永久的領土。一個部落設置的捕獵陷阱的邊界並不表示這是不可侵犯的邊界線。相反,印第安人形成了一種嶄新的使用權邏輯。任何湖泊、小溪、樹林,每個家庭默認隻有一年的使用權。沒有永久所有權的說法,所有權是基於能否不中斷地占據這個地方。如果沒有人在這個地區捕獵,那麽任何人都可以接管。但隻要有家庭在此地狩獵,那麽後來人就不能聲明自己的所有權。
人類學家們長期以來一直在爭論印第安人是否在白人到來之前就存在”領土“的概念。就像上麵所分析的一樣,大多數人認為沒有。印第安社會的不穩定性很難保證某些抽象的傳統能夠長期並大範圍的沿襲。以Montagnais人為例,在接受了白人的商業行為後,在他們之間形成了最為牢固的家庭狩獵區的概念。Montagnais傳統的遷徙狩獵馴鹿和其他大型哺乳動物的方式在土著們的生活中的重要性顯著下降。另一方麵,以捕獵毛皮動物的家庭式方式有時候不足以獲得足夠的食物。雖然通過掌握白人的火槍能夠有條件獵取過去多人配合才能殺死的大型動物,比如馴鹿和野牛。但是家庭的捕獵區卻未必會在大型動物遷徙的必經之路上。另外一個容易獲得的食物來源是魚類,但魚可能會出現在一條河的某個河段,在另一個河段卻很難見到魚。由此可見,同樣是被各個家庭占據的”狩獵領地“,有些地方適合捕獵小型動物,有些地方會有大型動物經過,食物的數量與種類的分布都不是平均的。一位研究過Northern Argonk人的人類學家認為:任何一個始終留在同一個狩獵區的家庭或者部落都可能在一代人的時間內餓死。他的結論源自於在一個小區域內,食物資源 - 駝鹿,馴鹿,魚和水鳥每年的數量波動幅度很大。但實際的情況要比這個預測樂觀和複雜,白人建立的貿易站負擔了扶植印第安人的角色,有困難的印第安家庭往往都能夠從白人那裏佘到維生的食物與工具。對於白人來說,這保證了印第安人按照既定好的經濟模式生活。
印第安人是如此痛快地接受了白人的商品經濟觀念,同時被納入到白人指定的產業鏈條中去。那麽,他們為什麽沒有進一步接受白人的資本主義製度呢?印第安人已經認識到土地作為生產資料的價值,但我們沒有資料表明他們曾經存在過任何商品經濟下的房地產買賣。從白人的記錄中表明,印第安人也普遍缺乏資本家那種持續的對更高利潤的追求。他們往往是獲得了足夠生活的物資,便停止狩獵毛皮動物,直到手頭的物資消耗光。
但在另一方麵,他們對資本主義的土地所有權的領悟卻相當迅速,並進行了有印第安特色的實踐。在新的有所有權的土地上,印第安人現在界定了非法侵入的概念。首先,一個獵人進入了另一個獵人的領土狩獵,這不叫非法入侵。隻有入侵者意圖獵取皮毛出售,這才觸犯了印第安人非法入侵的界限。比如說,如果一個印第安人餓了,他可能會在別人的土地上捕獲並殺死一隻河狸。但是在吃了肉後,他需要將皮毛交給該領土的主人;如果他進入另一個家庭的領土去釣魚、收集漿果或從樹上剝皮剝皮做容器,通常不會被視為非法侵入。非法侵入僅適用於那些能夠產生直接經濟價值的項目 - 河狸和其他哺乳動物的毛皮。可見,雖然印第安人生活在一個個相當鬆散的社會組織中,但整個群落仍然保持有相當的彈性,能夠迎接新的挑戰並適應不斷變化的外部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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