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邂逅山頂牧人家》
文/客家女*奧蒾
很多年前了,一位在黃金海岸住了多年的新西蘭朋友蘿斯,第一次帶我到了濱納埔喇。我們一起徒步了岩洞小徑,她給我介紹了些當地的曆史和樹木,從此我喜歡上了這片山水。那天回家的路上,她還帶我到一個農場的小店買水果,買牛奶。蘿斯說,這裏的牛奶和羊奶是很純正很好喝,我也跟著她買了一瓶,確實牛奶味很濃。
從那以後,每次我來濱納埔喇,回去的路上都會在這個小店門口停一停,買點土特產。小店破破爛爛,沒有人管,水果蔬菜和冰箱的奶製品都標有價格,顧客自己選擇,然後在一個小瓶子裏放進相應的錢就好了。
在黃金海岸的山區,經常有一些農場門口都有類似的自助水果蔬菜攤檔,旁邊會放一個小箱子給顧客自己投錢,有些箱子會寫上“Honesty Box” (誠實箱),讓顧客知道在這裏投錢,有的就幹脆放一個小玻璃瓶或朔料瓶,大家看見裏麵已經有錢了,也就知道跟著在那放錢了。看到這些無人攤檔或小商店,人與人之間能這樣互相信任,我覺得世界還是美好的。
今天從璐莘斯景觀點回來又路過這裏,我們就停車進去商店,看看有什麽東西在賣。商店和往常一樣,不見人。我們挑了一個菠蘿,看起來很不錯,一個$3.00, 我還拿了兩袋牛油果,每袋才$3.00,有5個呢,比超市便宜多了。山裏的水果比超市的好吃,而且價格比較便宜,有機會我都會買一些。
商店裏的一張小台麵上有個透明塑料瓶,已經有些小錢在那裏麵了。我們打開瓶蓋把水果錢放了進去,出了商店門,正準備上車回家。這時候看見農場主用繩子拉著一頭小牛從店旁邊的珊欄出來,一邊走一邊學牛叫,“呃呃呃,呃呃呃。。。”,他拖著小牛仔向馬路對麵的牧場走去,牧場的另一端有一群牛正在慢吞吞地吃著草。他叫一聲,馬路對麵的牛群裏就有牛跟著他叫一聲。
他邊走邊叫,把小牛仔用力拉到馬路對麵的牧場邊上,然後打開圍欄的大門,放開小牛仔,小牛仔回頭看看主人,愣在那裏了。這時,主人在那又“呃呃呃,呃呃呃。。。”地叫了起來,同時用手示意小牛往牛群方向走,牛群中有一頭牛繼續“呃呃呃,呃呃呃。。。”地回應著,小牛聽到了那牛叫聲才慢慢向牛群走去,不過牠一步一回頭地看著主人。主人沒有馬上離開,在圍欄那裏“呃呃呃,呃呃呃。。。”的叫著,小牛走了好遠才沒有再回頭。看著小牛仔走遠了,主人才放心地關好闌珊,穿過馬路往商店這邊走來。不過他邊走還邊“呃呃呃,呃呃呃。。。”地叫著。
我很好奇剛才那一幕,想知道個究竟。等牧場主人回到商店這邊的時候,我就上前請教他。牧場主人叫格雷格,他解釋說,剛才那頭小牛仔才出生兩周,今天讓小牛仔跟母牛分開一段時間,他剛才是讓小牛回到牠媽媽身邊去。這時候我才明白,原來牛群裏那頭跟著牧場主人“呃呃呃”叫的那頭牛是那小牛的媽媽呢。才兩周呀,怪不得那小牛走路有時有點歪來歪去的。
我問格雷格,把小牛和牛媽媽分開的原因是不是不想讓小牛和母牛的感情發展得太深?格雷格點了點頭。我覺得這樣做好殘酷,有些無語了。
也許格雷格看到了我表情的變化,他趕快跟我解析。他說第一周還是讓小牛仔整天跟牛媽媽在一起的,讓小牛完全吃牛媽媽的奶,這樣小牛就會充分吸收牛初乳的營養,牛初乳裏有很多自然抗生素,牛仔不容易生病。
格雷格說,第二周開始才慢慢把小牛從母牛身邊分離開來,每天分開的時間逐漸增長,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他說開始還是讓小牛一天有部分時間直接從牠母牛那吸奶,部分時間用鮮奶人工喂養小牛,經過一段時間後才用全部鮮奶喂養。
我接著問,這些鮮奶是從小牛自己的媽媽身上擠出來的鮮奶喂嗎?還是任何其他牛的鮮奶。他笑了笑說是後者。格雷格說三四周之後小牛慢慢開始學吃點草,到五六周就可以基本上斷奶了。
原來,牛有兩個胃,小牛需要一段時間慢慢學會如何用一個胃儲蓄草,用一個胃來消化草。牛吃草的時候隻是把草采集起來,存放在一個胃裏,有空才把草從一個胃送回嘴巴裏嚼碎,然後送到另外一個胃慢慢消化,這是為什麽我們會常看見牛在牛棚裏,嘴巴會老在動。在這一點上,我覺得牛比人好像更進化似的。
格雷格的牧場是一個奶羊奶牛畜牧場,主要產品是奶製品,不是肉牛肉羊。所以小牛如果是公的,一般八九個月大,最多不到一歲,就會賣給屠宰場。屠宰場在收購後,不到48小時就會屠殺掉公牛,變成超市的鮮肉,不久就變成我們飯桌上的佳肴。
我聽後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歎息奶牛場小公牛的生命之短暫。覺得還是盡量不吃小公牛的肉好了。於是我就問格雷格如何在超市區別哪些牛排是小公牛,那些是肉牛的。格雷格給我講得很詳細,我就不在這裏細數了,免得以後沒有人買小公牛的肉,那小公牛也許就連生存的機會都沒有了。
小母牛的命運也好不了多少,一般18個月大的小母牛就算成年了,就得開始懷孕了。格雷格說牛跟人的懷孕時間非常接近,牛媽媽懷胎也要9個月。母奶牛一般一年生一胎,這樣才能保障母牛最大時間的產奶期。
母牛懷孕期間的多數時間也會天天被擠奶的,隻有在生產前四五周才不會給擠奶,農場主說,這叫幹期。母牛一般隻活15年,要懷孕生產13次,一般都是單胎,很少多胎。生產完那三個月是產奶的高峰期,也是產奶質量最好的時期。
人的一生不容易。原來,看似經常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悠閑地吃著草的牛羊也不容易。公牛的命那麽短促,母牛雖然壽命長些,但那年年懷胎,年年生產的痛苦也許隻有生過孩子的母親才知道了。
每年都被迫生孩子,每個孩子出生一周後就給強製分開,牛媽媽該有多痛苦。那些跟牠們自己的初生牛仔被迫分離的日子,牛媽媽思念牛仔的心酸,也許隻有為人母親的女人才理解的。
牛媽媽不會說話,也沒有人為他們說話。難以想象這種分離對母牛的精神傷害有多深,而且這種傷害,不是一次兩次,而是年複一年,直到牠們的生命結束。牛媽媽們終身都受到如此精神上和肉體上的摧殘,我們人類是不是太狠了點呢?
據說,人類傷心的時候流出來的眼淚都是苦澀的,那麽,牛媽媽們跟牠們小牛仔分離的時候,是不是也會流淚呢?我想,牛媽媽的淚水是不是給吞了回去,變成了牛奶的一部分呢?這種奶會不會也是苦澀的呢,或者帶有憂鬱成份?甚至是不是有毒素呢?
都是動物,人為何要難為動物,難為牛羊?看到這裏,你是不是還喜歡喝牛奶呢?有沒有要改吃全素的衝動?我不是在責怪格雷格。他看得出是個善良的牧人。
格雷格說,他牧場的奶羊奶牛全部是有機草散養的,隻有在擠奶的時候給牠們吃些收購來的次等青菜水果,目的是使牠們安靜下來。他牧場的奶牛一般一天隻產奶十升左右。擠一頭牛隻需十幾分鍾。早上四點半開始擠奶,到八點多就擠奶完了。
據格雷格說,大型機械化奶牛場的產奶量可高達三四十升,因為這些奶牛有喂人工飼料。難道澳洲的牛奶奶粉也不都是全自然全有機的呀!這樣比較下來,格雷格牧場的母牛還是算很幸福的。
回來我才想起,我忘記問了,為什麽要一大早擠奶呢?其他時間不行嗎?這個問題隻有下次見到牧場主再問了。我有問過他們家有多少頭奶牛,他回答的時候有那麽一點點的猶豫,我就知道我問錯了。他家有多少奶羊我也就沒有問了。
在新西蘭衛生部工作的時候,有位叫酷詩菈的同事跟我關係很好。她請我到她的農場做客。在她家涼棚喝茶的時候,我看到她家門前有一群羊在牧場吃草,我就問她家裏有多少隻羊,她也是猶豫了一會,然後跟我說,這樣其實是在問她農場一年有多少收入。我那時才意識到我在打聽同事的個人隱私了, 我連說了幾聲對不起。好在同事寬宏大量,原諒了我剛來新西蘭不久,不知道一頭羊一年可以有多少收入。
將近三十年過去了,今天我又犯了這個錯誤,真不應該。格雷格有告訴我他家有幾頭奶牛,當然我不能不顧他的隱私,把他家的奶牛寫數目在這裏公告於眾了。我當時有點小尷尬,隻好趕快轉話題了,就問他商店裏那些奶製品的事情。
格雷格把我們叫進商店裏,給我們一一介紹他的產品。那些奶製品都是他自己牧場產的,除了羊奶牛奶,還有奶酪。格雷格誠實地告訴我:他的牛奶和羊奶因為沒有高溫消毒,所以隻能標明Bath Milk洗澡奶,還有羊奶路和牛奶落等也一樣,也隻能標明是洗澡用的,他的產品也因此沒有賣到超市裏。
格雷格說有幾家健康食品店每天從他這裏批發他的奶製品。其餘的奶製品就全靠這個小店零售了,他說每天來他這小店買牛奶羊奶的人也不少,都是老顧客多。
他還打開兩個巨大的不鏽鋼原奶儲存圓罐,他說冰箱裏那些朔料瓶裏的奶是直接從這罐裏來的。大罐是有製冷功能的。各種設備看起來還是很專業的,衛生方麵應該沒有問題,他們家在這個小小的店裏已經買了125年的鮮奶和奶製品了!
我又問格雷格,這些人是買回去直接喝或吃的嗎?還是真的隻用來洗澡用?他說買的人用來幹什麽他就不知道了。我以前買的時候沒有細看,看朋友買就買,想都沒有想過這些和超市類似的瓶子裝著的牛奶是洗澡奶,我已經喝過很多次了,喝了很多次洗澡奶!
相信這125年來,有不少人像我一樣喝過這裏的洗澡奶,還喜歡上這種原汁原味的鮮奶了。這些洗澡奶也養育了農場主家整整六代人!
格雷格很健談,告訴了我們很多當地的曆史和他的家史:他是這個牧場的第四代主人了。他的高祖父,也就是他爺爺的爺爺,於1892年從蘇格蘭來到這裏,當時的政府鼓勵人民燒山開發畜牧場,發展經濟。他的高祖父用很少的資金購買了現在牧場這塊土地,他說那時候其實不叫買(buy),叫選擇(selection), 意思好像是你喜歡那裏就劃那裏好了。
他說當時這一帶都是茂密的原始雨帶森林,門口這條主路是早期的先民為了伐木和拖拉原木開出來的。格雷格苦笑了一下說,可現在的政府要他多種樹。
他的牧場麵積總共有97公頃(97萬平方米),中間有一條公路穿過。剛才那群牛所在的一邊有10公頃,農場主的家也在那邊,商店這邊有87公頃,不遠處那棟老房子,是牧場主90歲老母親住的。老母親一個人住在那裏,她生活還能自理。格雷格說,他常過去看看他老媽媽過得如何。
現在農場主的兒子,孫子也都住在牧場。 他們家整整六代人,生息在這片紅土地上。其中他們五代人上的是當地同一所小學。
他有兄弟姐妹5人,其他4個都還住在附近,大家關係不錯。他的兄弟姐妹都對牧羊牧牛不感興趣,不過他還是不能直接從他父母親那直接繼承下農場。他父母是以貸款的形式把農場賣給他的。他的兒子現在也在牧場幫他。
澳洲很多中小型農牧場都給大機構並購了,難得他們這個小牧場還能這樣代代相傳。格雷格跟我說黃金海岸的圖書館有一本叫“駕馭高原”(Tampering the Plateau ),是寫這一帶的曆史的,有很多關於他麥肯滋(McKenzie)家族的曆史,是他父親在世的時候幫忙寫的。
他們的鄰居菲滋格雷德(Fitzgerald)家族也是1892搬過來的,也代代相傳到現在。格雷格說菲滋格雷德家現在居住的那棟老房子是他高祖父幫忙建造的。兩個家族能相鄰和睦而居一百多年,真是非常難得。
格雷格這個憨厚的蘇格蘭後裔和他太太婉迪,每年365日,天天4點鍾起床,4點半開始工作。看著他黝黑的膚色,我問他,一般什麽時候收工呢?他說當天黑的時候。這樣算起來至少他們每天工作有十五六個小時了,當牧民也很不容易呀。
牧民和農民一樣,除了勤勞再勤勞,很多時候,還得靠天吃飯。談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格雷格說,他很幸運,他的農牧場都是火山紅土,很肥沃,這裏海拔500多米,氣候很好,雨水充足。看得出他非常感恩和滿足他的生活。我說,我知道他們工作的辛苦,不過比起天天在辦公室上班,這是一種不錯的生活方式,自己當老板,自由多了,還跟大地這麽接近。他點頭讚同。
超市裏兩升一瓶的鮮牛奶零售才兩塊多三塊澳幣。我在想,真正到這些牧民的手裏,一升鮮奶會有多少錢呢?靠養奶牛和奶羊來維持生活越來越難了,格雷格的兒子開始嚐試養蜂,我也建議了旅遊觀光,他說他們都在嚐試著。格雷格說商店裏的水果蔬菜,多數是周圍鄰居家裏吃不完,放他這裏托買的。
我們聊了很多,天慢慢黑了,我們要告辭了。我跟格雷格說,我有空想寫寫他的故事,他很熱情,給了我們他的名片,歡迎我有什麽問題可以隨時聯係他。如果我們什麽想看看如何擠牛奶等等,可以提前一天打電話跟他聯係。
臨走了,格雷格又問我們想不想看看他的婚慶禮堂。如此盛情怎能卻?他騎上他的四輪摩托,我們開車跟他來到一棟看似一座很舊的木房子前麵停了下來,這就是他說的禮堂了。
這是他兩年前從社區公眾拍賣會上買下來的。他說,主要是不想其他人買了。因為禮堂就在他農場的邊上,擔心其他人買了,給他牧場引來麻煩,比如抱怨農場的牛羊有味道等等。
他說,這有時禮堂租給婚慶公司用作結婚場地,那些婚慶公司可以把禮堂裝飾得很漂亮。禮堂裏麵挺大的,可以容納三百多人,有個舞台,還有小廚房和廁所等基本設施,但都很破舊了。唯有那些木板地看起來非常結實漂亮。格雷格說地板是當地的木材,好像是叫CrossAsh。
這個禮堂曾經是這個櫸木村的公眾禮堂,七十多年了,這個禮堂見證了不知道多少盛會,多少舞會。那些曾經盛裝在這裏高歌,在這歡笑過的人們,也許多數早就不在人世間了,可禮堂還在。時間麵前,往往人不如物長久,可我們還常常為物忙為物勞苦!
行萬裏路,勝讀萬卷書。沒想到新年這一天,出門才走二十多公裏,就遇見了這麽好的老師,學習了很多,感悟不少,感恩貴人格雷格,感恩2017新年的第一天。
寫於黃金海岸2016.01.07星期六。 多雲。修改於2017.01.12 , 高溫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