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奶奶的買賣

                                                 小奶奶的買賣

          小奶奶，六十多歲，英文名字伊麗莎白，是我的鄰居。

我讓我兒子叫她奶奶，她大叫不要叫我奶奶！我說那就叫小奶奶吧。最後商定按照美國習慣，簡稱她伊麗。

          她嫁了個家私殷實的老美，生了一雙兒女，到了六十多歲，與丈夫離了婚，做了我公寓的鄰居。

          她號稱自己是做大生意的，年輕的時候，常常滿世界飛的。來美多年，她做遍各行各業的推銷員，一碰麵，就得聽她的股票經，推銷經。

           一日，她正在我家大談她與新男友分手記。她豪聲說道：我跟他到了公寓樓下，等了半天，我偏去敲門要借廁所，竟發現他抽屜還有女人的衛生棉……我無意說出一句：得去costco買毛巾紙了。她立馬站起來說，我回家給你拿一卷來，你先用著。我愣了一下，沒想明白，我說我去買就是……她已經開了門：沒關係，沒關係，我去去就來。門關上了，隻剩下白織燈下的我，呆呆地站著，我問自己：我有說要她的紙了嗎？一陣風似的，人來了。她高高地舉著一筒紙：我也不賺你的錢，一塊錢——你現在就給我吧。我呆滯地拿過紙，回想一下，我是不是呆滯？幾乎一定的，大腦缺氧！沒關係，你沒有一塊錢，我可以找給你。我馬上立即從零錢盒裏扒啦出四個硬幣遞給她。她接過錢，問我：你說我剛才跟你講的那個我還要繼續理嗎？他還要我搬去跟他住呢，我又不是沒有錢，我以前做生意的，有存帳的嘛。

我趕緊抱起那筒紙鑽進儲藏室：你說什麽？我沒聽見。後來我拿著cosco 的哭朋去買了一大包毛巾紙，心裏暗想，就幾分錢的便宜也要沾啊，也不嫌麻煩。

        搬家之後，正好有個小空地，我就思量著種上一株番茄。去一個花圃挑番茄苗，遠遠的就被叫住了，哦，小奶奶！幹什麽的？小奶奶捉住我。我說我想買一棵番茄苗。小奶奶：我來幫你買，種好了給你送去。心裏大叫，不要了吧，我就是要自己玩的。我笑眯眯地：不要麻煩了，今天正好番茄便宜，就是這麽多的品種，簡直挑花眼。小奶奶：就是啊，我統統弄好了，給你送去，你現在就給我一塊錢吧。老天，明明剛才看到所有的番茄降價七毛一株。我心裏有些鬱悶，怎麽老來這一套啊。我不情願地拿出錢包，翻了半天，沒有一分錢。沒有帶錢？那算了，我也沒有帶錢。下次吧。小奶奶嘟囔道。嘻嘻，哈哈，嘻嘻哈哈！我好開心啊，連身邊的仙人掌都好似要開出花來，心情璀璨。

         一日，我正在家中給番茄澆水。突然一隻花白的腦袋從圍牆外麵探進來。小奶奶！小奶奶：哈哈，就知道你在家。上個星期我來你家，你家門關著，去哪裏了？去哪裏，忘了。你有事情嗎？沒有事情，就不能來啊，想你們了啊。我開了門。兒子馬上熱情的跑過去喊她：伊麗！小奶奶：你們沒有事情吧，你們不會要出門吧。我麵無表情：哦，早上朋友給我電話說safeway的西瓜和藍梅便宜，我要去買，你有事嗎？咦，你的番茄熟了，這麽紅了！說著說著，她大步向前，伸手就開了門，摘下了番茄。對著水龍頭衝了兩衝，就大口咬下去了。動作之迅速，之麻利，我連腦袋還沒轉彎！嗚嗚，嗚嗚，紅番茄紅番茄，我無語了。兒子撲過去：我也要！唉。小奶奶：我以為你們不要吃呢，問你媽媽可不可以吃——我看著被她咬殘的番茄，看看留口水的兒子，嗚呼——我來看看你們公寓的價錢。你上次不是已經看了嗎？啊呀，你不知道啊，現在漲價了，我要再比比啊，貨比三家，不吃虧嘛？你們晚去一下沒關係的吧。於是，我帶她去公寓辦公室。進門前，她提醒我：不要說我住，就說是代我兒子租的。公寓辦公室裏就一個女的，見我們進去，愛理不理的。小奶奶操著純熟的英語扒啦扒啦地說了一通。那個女的結結巴巴地拚出小奶奶的名字，又結結巴巴地指出空房的位置。小奶奶一出門就鄙視地喊：墨西哥的，連我的名字都拚不起來，你們公寓漲價了。走，我去看看位置。我帶著兒子無精打采地走在太陽下。兒子牽著我的手：媽媽，我想吃西瓜，什麽時候去買西瓜啊。我安慰道：等伊麗走了，我們就去買。小奶奶：你們去那裏買？我說：safeway啊，藍梅比cosco還便宜。小奶奶：我車上有兩個西瓜，我賣你一個得了，三塊錢！明明五塊錢兩個啊！我說：今天早上我朋友剛剛打電話說safeway五塊錢兩個西瓜，讓我去買的。小奶奶斬釘截鐵：不可能，我車上就裝著兩個西瓜，剛去買的，六塊錢兩！我賣你一個好了，省得你搬回來！我真的懷疑了：不可能啊，我朋友今天剛打電話來的，說錯了？小奶奶：省得你去搬，你拖個孩子，麻煩。你現在就給我錢吧。就這樣我給了她五塊，她還了兩塊給我，買賣成交。回到家我搬好西瓜。小奶奶：來了就順便去你們這邊店逛逛吧，你去不去？我還要去safeway買藍梅。兒子雀躍：我要吃藍梅！我要吃藍梅！我們一行三個去了safeway。西瓜很大，擠滿了大箱子。兒子馬上衝上去，抱住不放。小奶奶心虛地說：五塊錢兩個，買吧。現在回想起來，她當時應該是心虛地說的吧，因為我當時早忘了買賣西瓜的事了。馬上我挑了兩個大西瓜放在購物車裏，又抱了藍梅去結帳。進門的時候，小奶奶說，你還是把我的西瓜還我吧。五塊錢兩個的西瓜肯定是有籽的，我的這個是無籽的。你現在切開看看。我先還你兩塊錢，明天我來租房子還你一塊錢。

         正切西瓜的時候，朋友來訪，見麵第一句話就是：你被騙了沒有？我說什麽什麽呀。朋友：我爸爸媽媽聽見你和一個女的在我家樓下說話了，還說呢，今天早上剛剛給程美打電話說五塊錢兩個西瓜，怎麽那個女的硬說成是六塊錢呢，你還竟然相信了！我跟著哈哈大笑。我說：差點受騙，不過如果這麽一點錢能夠調劑她空虛的生活。受騙無妨啊。

         西瓜當然都是無籽的，因為safeway是連鎖店。

後記：一個星期過去了。一日，我正看著《鳥籠山剿匪記》，困得不行。門被敲得咚咚得。開門一看，小奶奶！小奶奶：我不進去了，就是跟你說一聲，我房子租好了。我說租好好啊。小奶奶探頭探腦：你，你那麽大的兩個西瓜吃完了？我點頭：嗯。有客人來幫你們吃，還是自己吃的？我笑了。真吃完啦，吃得可真快啊。我說進來吧。小奶奶：我不進去了，我說幾句就走……

最後，我關上門，迷迷糊糊躺到床上，咦，她到底沒有還我一塊錢呢。

                          

                                                                                                                 

                                                                                                                 寫於FREMONT

                                                                                                                  2006．7．27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