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郡的封城日記-之十四：100歲的最老病人， 活蹦亂跳

周五收到老板阿格麗的短信，告訴我說我在villas那個最老的病人阿裏森. B , 傷口愈合了，她剛剛做完一個評估，已經報告給PA邦斯了，邦斯接著就去開一個可以D/C 病人B的正式order . 

知道了，我簡短回複到。

阿格麗回複說，這就說明你做得很棒，特麗莎！ 他傷口才恢複得這麽快！

快嗎？我看著她的誇獎笑了：B的傷口我幾個月前接這個case 時候是三個傷口，分別在頭頂，左手關節肘處還有右臉頰，其實幾個月前我接阿裏森傷口護理時已經是第二次接他這個case 了， 第一次給他做傷口護理時還是在去年呢，傷口在老地方：頭頂部。

為什麽阿裏森老是在同一個部位反複感染破皮呢？因為，他是一個已經100歲了的老人家了！

沒錯，100歲，阿裏森的確就是我護理過的最老的病人了，可是，以一個100歲的人來說，他真的狀態算是極好了：他一個人住在這家高級的long term care, 自己在房間的時候，彎著腰走來走去從不用walker , 隻有出門走路去餐廳或者健身房的時候才用walker , 他精神很好，智力也非常好，記憶力極好，從day 1 就規定我，必須早上9點準時到達，因為早餐他通常是在8點半完成，慢慢走回房間是9點前， 所以我9點來，幹完一通活兒，接下來就不耽誤他10點半去健身房運動了！在他眼裏，老年癡呆是個什麽玩藝兒！

有時候，我偶爾遲到個10分鍾，阿裏森見我開門進來就笑了：特麗莎你遲到了！

整個faculty 員工都知道，阿裏森是個對時間一絲不苟嚴謹，要求所有人遵守計劃好的事情的人，他住在這家高級long term care , 每周都有很多上門的服務，除了我這種一周幾次的傷口護理護士外，還有一周來幾次的幫助洗澡的護工，以及幫助他鍛煉的PT, 還有所有進房間幫他清潔，提醒他用膳的CNA們， 每個人都知道，阿裏森規定好的時間表，那是雷打都不能動的。

為啥阿裏森這麽苛刻地對所有人遵守他的時間表這麽精準呢？

你猜對了，阿裏森是個軍隊裏退役下來的軍人，多年的戎馬生涯，就是養成了他這樣一個嚴格自律，而且也要求別人嚴格自律的好習慣。

阿裏森的桌上擺著幾幅他年輕時軍裝照的照片，看得出是海軍，肩章上看軍銜肯定不低，還有幾張和風華正茂的太太一起的合影，兩張年輕美麗的臉龐上動人的笑容擊打人心，我第一次上門護理時就看到了，忍不住喝采起來，阿裏森從我一進門臉上的笑容就沒停下來過，聽我誇獎他太太漂亮更高興了，手一指指指上麵，說我太太以前也是住這裏的，現在她住上麵了！

我順著他視線往身後一看啊，原來牆上掛著張B太太的照片，底下一行字表明了她的生平： 1920-2016。

原來阿裏森太太是和他一樣大啊，如若她還活著，今年也該是100歲了。

過了一陣子，我因為每周來幾次，漸漸地和阿裏森也熟了，一邊包紮傷口，一邊他也很喜歡和我聊天起來。

比如我經常和他開玩笑說你看，你的血壓123/75， 真的和25歲的小夥子一樣好呢！

他說是呀，對於一個100歲的老家夥來說，not bad ! 他衝我擠擠眼：不過，我也活得太長了有點，尤其，是我太太4年前去世以後，我每一天醒來都在想，我今天還能自己下床，自己走路去餐廳，去健身房，為什麽我這麽老了還如此健康呢？

你看，我太太和我是高中就在一起的同學，我加入軍隊的時候她哭了，在軍隊呆的這麽多年她都替我擔驚受怕著，生怕我戰死了，她說她最討厭當寡婦了！

結果你看，最終還是她害我當了鰥夫，當了四年了！我也不喜歡當鰥夫呢！

阿裏森說完就微笑起來，說，不用替我擔心特麗莎，我沒有憂鬱症，我和你說說話隻是想聊天而已，因為我兒子也隻是一周來一次探望，我很謝謝你願意聽我聊天，如果不太耽擱你時間的話。

不耽擱不耽擱！我連忙說，非常喜歡聽他講他的故事，隻要他願意講，我願意聽。

阿裏森畢竟是100歲的老人家了，雖說血壓脈搏等體征都很不錯，除了喝水太少有點身體缺水之外從來沒有大的毛病，我不得不一而再再二三地提醒他一定要記得多飲水，不要因為自己上廁所不方便，每次都要按鈴請護工前來幫忙在一邊看著，就幹脆連水都不喝了避免上廁所。這個其實是很多老年人的通病：因為怕上廁所麻煩別人，就幹脆少喝水，導致身體缺水，身體缺水的後果，一來會血壓不正常，二來會便秘，這就麻煩大了，另外內部器官得不到足夠水也會產生傷害。得不償失對不對？

苦口婆心勸說了他好幾遍，阿裏森終於乖乖答應平時注意多飲水了。

總體來說，阿裏森算是我的病人裏很不錯的病人了，聰明，好動，也很配合護士，唯一隻是他年紀太老了，皮膚又薄又幹燥，像紙一樣的脆弱，很容易有撕裂傷口產生，這就是為什麽他的傷口慢慢好了，被公司dischanged掉, 過一陣又回來了，因為又有新的撕裂傷口產生了。

轉眼到了三月份，冠病疫情開始如火如荼地在美國遍地蔓延開來，加州成為了排名前三的染病大戶！其中，老人院等long term care facilities 尤其變成了易感染的集中地區，我每天都注意盯著新聞，看看哪裏又出現了新的老人照護中心的不好的新聞，還好，阿裏森住的villas 一直都還OK。

Villas 算是我去的幾家老人照護中心裏管理最好的一個了，從三月初開始中心的門就關上了，拒絕所有的親戚朋友來探視，對於上門護理的醫護人員，先是要在大門外的塑料簡易洗手池裏用肥皂和水洗手，然後再按門鈴，由裏麵的工作人員出來量體溫，問一堆問題比如我最近接觸了有其他可疑體征的人沒有諸如此類的，然後才把護士們放進去。

老人們現在都不去中心的餐廳集體用餐了，都是由護工們一個個把餐盤子端進房間裏去，每個人單獨吃飯，杜絕任何可能交叉感染的情況，這一點上villas的防護措施做得還是很不錯的。

隻是，對於阿裏森這麽一個聰明，活潑，又喜歡社交的老人家來說，就不免被關的有點寂寞了，上周，算是我最後一次去上門給他做傷口護理，和他聊著天他就說，是不是我頭頂這個傷口也好了呀？

是呀！我開心地應他要求，把頭頂傷口拍了照片給他看，鼓勵他說你看，you did a good job! 還記得我們幾個月前我來的時候嗎？那個時候你有三處傷口，現在一個一個都好了，現在這個最後的一個傷口也好了你看！

阿裏森笑笑，說好是好呀，不過我傷口全好了，周五你上司就該來了，把我discharge 了對吧？

可能是吧，你傷全好了discharge 了還不好呀！我一邊忙活著一邊打趣他：你就不用忍受我老來煩你了呀，再說，現在是COVID 19 時候，這種烈性傳染病的，還是越少有外人來探訪你越安全呀！我少來或者不來，你不就越安全嘛！

阿裏森聽完繼續微笑，說親愛的， 你這就不知道了，我已經活得太久了，加上我太太已經離開我了四年了，就算我感染上這種COVID 19, 讓我現在就上去見她，這又算得上什麽壞事呢？

我聽完，一時間竟也想不出一句像樣的安慰話來答複，隻好笑笑！

這下好，果然我主管護士周五去，看到阿裏森的傷口已全部愈合了，這不，就通知我不用再去了，阿裏森已經被她discharge 了。

不知為啥，都過了好幾天了，我還偶爾惆悵地想起我這位最老的， 100歲的老病人：不知這位可愛的阿裏森先生現在可安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