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鳥依林小月沁清秋

長空浩渺,遠水磅礴,沙洲無覓棲息處,風塵裏,煙雨中,輾轉仍如故。羽裳漸薄倦翼軟,點盡寒枝,啼徹秋風,何方是歸林?
正文

短篇小說連載:一路無言(三). 依林

(2005-10-17 10:19:16) 下一個

        程雨整個世界的幸福在一瞬間徹底破滅是在她推開袁傑臥房門的那一秒鍾:袁傑和一個女人赤身裸體的絞在一起。空曠的廣場上,她在路燈下坐了整整一夜。
        程禹是在她沒有來上班的第五天,從她要好的同事那裏得知這些的。程禹四處找,她家裏沒有人,媽媽去上海開會,還要一個多星期才回來。哥哥忙著照顧剛出生的兒子,發生什麽事都不曉得。
        程禹幾乎要崩潰了,他覺得自己很笨,連一個程雨都找不到,深夜裏,他扯著自己的頭發,擂著自己的木頭腦袋!
        八天以後,程禹在社區診所裏找到她,醫生為她輸葡萄糖和鹽水。絕望的眼神,冰冷的臉色,發白的雙唇,讓程禹一陣一陣心顫。整個下午,一直到送她回家,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她沉默得讓程禹幾近窒息。
        程雨無力的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點頭,算是道別,然後關上門。門鎖“哢嗒”碰上,程禹雙手攥著鐵門的欄杆,暴滿青筋。他覺得非常無助,非常不知所措。沉重而憋悶的胸口讓他幾乎癱軟在地,他緊咬牙關,苦澀一迭緊似一迭徒勞的從眼中滑落。
        那天夜裏,他還是不可以睡。他恨袁傑,他恨自己。白天看見的程雨,那麽陌生,那麽恍惚,那麽憔悴。她淒冷的神情在沉墨的夜裏繁衍出一梭梭尖厲的銳痛和一錘錘著實的鈍痛,在程禹的體內匯集,交鋒,糾結成傷。
        夜很沉,很靜,也很空瀚。程雨,你的心神在哪裏徘徊遊蕩?在床上翻來覆去到將近三點,他終於起來,手按在床頭的電話上,猶豫許久,拿起話筒,撥出程雨的電話。
        兩聲,三聲……十幾聲後,另一端的話筒被拿起。她的聲音微弱如遠夢裏的回音。她似乎懶得講話,但也因該沒睡,有很輕聲的音樂回旋,是她最喜歡的排簫。這麽晚了,怎麽還沒有睡呢?在做什麽呢?她很久沒有出聲,聽不到她的聲音也聽不到她的呼吸。電話兩端寂靜一秒一秒蔓延,一口一口吞噬程禹理智的極限。結果隻聽到兩個字:寫信。聲音很小,程禹卻聽了心裏一震!三更半夜她一個人寫信?寫給誰?寫什麽? 一種不祥的直覺沿著脊背攀援而上!他掛了電話,套上衣服,衝出家門。
        計程車在夜路上疾馳了二十分鍾,他看見程雨的窗還亮著橙黃的燈光。
        敲開門,是程雨空洞的一雙眼眸。她本不想讓程禹進門的,但是程禹倔強的貼門站著,僵持了好一陣,她打開鐵門。程禹幫她鎖好兩道門,她已走進臥房。
       臥房的門大敞著,站在門口,程禹的頭“嗡”的一下,隨即他的情緒就激動到極點:一件潔白簇新的婚紗鋪展在床上,旁邊放著一頁頁寫滿字的信箋,床頭櫃上,一杯水,還有一個安定片的藥瓶!他撲過去,轉開瓶蓋。藥,還是滿的。
        他第一次和程雨發火!他第一次衝著程雨吼叫!他第一次摔了程雨的東西!程雨跪在床邊,似乎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見,沒有眼淚,也沒有表情。他頹然的跪在程雨身邊。靠近他的那頁紙上,是一首詩,他拿起來,程雨一動不動,他一字一句的看完。程雨連眼神都凝固,仿佛塑像。他拉過前麵的一疊信箋,旋開筆,此時此刻所有的悲憤,心痛,無奈都沿著筆尖無聲的嚎啕傾泄。
        一頁,兩頁,三頁…… 每一頁寫完,他就鄭重的把它放在程雨的手上,他一口氣寫了十二頁!就在他寫第十三頁的時候,程雨出聲了:“程禹…別寫了。” 她雙眼正慢慢湧溢著淚水,一點點,一滴滴,一串串,一行行,在她的雙頰肆意渲染。她咬著嘴唇,哽咽啜泣,最後,撲伏在床上,渾身顫抖得像一片冷風中的秋葉。床上的紙張跟著一起瑟瑟的打著寒戰,那上麵有程雨的《天堂裏的新娘》,還有他的《新娘的頭紗》……

       “小程,我兩個同學是這裏的醫生,我去找他們幫忙看看妹妹到底發生什麽事。都二十多分鍾了,也沒動靜。這手機你還拿著,一有什麽事馬上打給我,按1號鍵就行。”程雨哥哥急急忙忙的走了。手術室門上的燈還亮著,火燒火燎的灼著程禹的眼。他心裏一聲聲喚著隻有兩個字:程雨!反反複複。呼喚著程雨,似乎也呼喚著他自己。
       “哐!”手術室的門開了,那盞燈也滅了。“程雨家屬,接病人。”兩個護士,推出一張床。程雨單薄的身體深深陷在狹窄的床裏,臉色青白,沒有一點血色,眼睛緊緊地閉著,兩隻手上貼滿了膠布,膠布下伸出粗粗細細的靜脈輸液管。一個碩大的止痛泵壓在她的胸口上。程禹趕緊撥了個電話給她哥哥,讓他回去病房等。
        程雨的頭隨著床的推動無力的微微晃動,每一次晃動,都有尖銳的蒺藜硬硬戳進程禹的心口。他緊握著一側床欄,護著病床,竟然走得有些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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