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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 寫在張火丁鎖麟囊多倫多演出之後

(2015-09-12 20:28:12) 下一個

“啊~梅香~~~~~~~”

隻這一句,我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

2015年9月5日晚上7點,我安靜地坐在多倫多某劇場裏。票子下手早,座位很好,正中對著舞台。門外的宣傳版前,拍照留影的恨不得排成了隊;身邊互相認識的人低聲談論著;有人在問劇情到底是什麽,有人簡短地作答;有人問為什麽一定是程派的戲,梅派的可不可以唱;有人說就跟給程派寫的歌別人不能拿來隨便翻唱一樣;台側站著端大炮鏡頭的攝影師,我好像認識,偷偷拍了個背影發給他;後台總監跑出來忙裏偷閑地和熟人打招呼,可惜我坐太遠了說不上話;二樓側廂那個拿手機猛拍的,不是本地相聲社團的積極分子麽……

確切地講,與其說我是戲迷,不如說我是程派鎖麟囊迷。看戲那是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的事。守著家裏9寸的黑白電視,隻對戲裏琳琅的頭麵首飾,繁複的衣裙,長袖飛舞的身段著迷。也曾披著床單幻想舞動水袖,不過更像是西人女娃頭戴枕巾扮婚紗的心境。於我更直接的影響應該是對仕女畫的喜愛,雖然後來慢慢畫風偏離了戲曲類,說遠了,不提。而對京劇的唱腔,頗有些魯迅先生社戲裏描述的樣子,多數時候是覺得不耐煩咿咿呀呀的長,隻想快些看故事情節到底發展成什麽樣子。

直到某一天,看到李世濟的鎖麟囊。原來,愛上你,隻需要一瞬間。少時懵懂,隻覺得怎麽這唱腔如此的不同,好聽,使得鎖麟囊成為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我可以從頭到尾目不轉睛看完的全本京劇,而且百看不厭。後來才去進一步了解,這種與眾不同的唱腔原來就是程派。隨著年齡的增長,自己對唱歌發聲慢慢更多了些理解。從我這個外行人來看,程派發音位置略靠後,有一部分後腦共鳴,口腔體打的不是很開,發音輕輔音,重元音,實在不容易模仿。

也曾特意去尋來程硯秋的原版音配像來比較。湊巧的是,音是程先生的音,像就是張火丁的像。程先生音配像的鎖麟囊是54年的錄音。由於曆史原因,許多台詞都做了改動,變得溫和卻喪失了合理性。比如趙守貞春秋亭內的啼哭理由不是因為窮,而是要與相依為命的老爹爹分離。可如此一來,薛湘靈贈鎖麟囊並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幾乎顛覆了整個劇的邏輯基礎。還有梅香與趙父的對話也禮貌得很,就完全解釋不通為什麽趙父不跟梅香談女兒哭的理由,卻隻跟薛良老管家說。薛湘靈幾句責罵梅香的唱詞也因此顯得莫名其妙。薛湘靈因為老管家跑腿辛苦打賞的銀子,老管家居然不收,提前進入做工不求回報的共產主義。但即使如此改動,程先生的鎖麟囊最後還是沒有逃脫被禁唱的命運,讓人唏噓。

有人跟我說過,看電影其實是一種催眠。在那2個小時的時間裏,觀眾是以電影中的人物活著。燈光昏暗下來,大幕拉開,座無虛席的劇場被張火丁集體催眠了。經典精彩的部分,我不想再贅述,華麗的讚美,我也不想學舌。張火丁作為國內程派的領軍人物,她活生生地在舞台上,在我們眼前,這就足夠了。以前我喜歡的段落首推”春秋亭”和 “三讓椅”,因為對唱精彩,情節推動快。我從來沒有想到,一次現場,讓我愛上了二黃慢板唱段的“一霎時”。慢板時兩句話大概要唱三分鍾,恐怕平時很多人都沒有這個耐心去細細品味。這大概就是在電影院欣賞大片與電腦上看電影的區別吧。這段二黃慢板轉快三眼,發揮程派婉轉跌宕的特色,幽長時仿佛聲音懸為一線遊絲,高亢時鏗鏘激發,這心兒也隨之上下起伏般飄飄然。繡樓上一段水袖,一掃端莊體態,當真是靜若處子,動如脫兔,舞得蕩氣回腸,贏得滿堂喝彩。

本場唯一讓人愛恨交加的,隻能說是字幕,當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在唱段之前標注唱腔,讓我這個唱腔盲也能夠明白四平調、西皮流水、二黃慢板、哭頭等等,真是功勞一件。英文字幕的翻譯頗為驚豔,甚至有幾句給人拍案的感覺。可惜的是故障頻頻,春秋亭著名唱段就漏了很多句,後麵故障多次,若是指望字幕才能理解劇情的初次觀眾(當然還有外國觀眾),實在是一大缺憾。

從劇本上看,張火丁的鎖麟囊也做了小的刪改。一老一小儐相的插科打諢,原來有打賭要是薛家窮了趙家富了,就管5歲小孩叫爹的橋段。大概這跟天橋打把式賣藝階段的相聲水平一樣,屬於格調不高,這次沒有看到。碧玉作為另外一個重要的醜角,也擔負起相聲現場表演裏臨場發揮的功能。比如那句“原來以為你就在中國火,沒想到來加拿大也火”就讓全場發出會心的笑聲。

如果一定要我在這場表演中找出一點遺憾,我隻能說,我還是懷念李世濟先生剛出場時對待嫁的薛湘靈嬌憨之態的演繹。那時李先生應該也人到中年了,不過靈動的雙眼,撅嘴撒嬌的表情,把17/8歲的小女兒嬌態表現得淋漓盡致。張火丁理解表現開場的薛湘靈,更大家閨秀些,更端莊矜持些,或許更具備大青衣的範兒。可於我,還是更想看到一個心地善良有些小姐脾氣卻還會在老母親麵前撒嬌的薛湘靈,畢竟,她也是慢慢成長的。

不過對於現場演出來說,任何缺憾也都是一種美。要知道這次能在多倫多相見,實屬不易。演出安排是先在紐約林肯中心連演兩場,隔天再到多倫多一場。本來就夠奔波勞累,卻又因為航班出了岔子,演出當天才趕到多倫多,做義工的朋友盼望的見麵會都隻好被取消。還有朋友專門為張火丁老師趕製的特色蛋糕,美輪美奐,因為堵車送到時連戲都錯過了沒有看成。有位首次觀看的女友,感歎最被打動的,是趙父為女兒出嫁貧寒恐在夫家惹人輕看的段落,回想起初嫁時,父母一樣的擔憂關心。這不過幾天的功夫,她就要遠離我們這些朋友,去他鄉開始一段新生活,我們惺惺相惜的心境,也會和薛趙姐妹情誼類似罷。而我,想當年在北京生活的時候,守著長安大戲院,都沒有親耳聆聽過這悠遠渾厚的程腔,離開故土多年,卻有這麽一次機會。

偶遇,分離,錯過,重逢。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啊~梅香~~~~~~~”

於是隻這第一句,我便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

 

後記

看完張火丁主演的鎖麟囊後在微信朋友圈發了幾句感想,就被朋友稱為戲迷,讓我寫個觀後感。心中惶恐,畢竟近年筆頭荒疏,深怕對不住這場好劇和自己的心。匆匆寫就,僅為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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