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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底金字 - 六七十年代的北京孩子 (一)

(2016-06-07 15:45:24) 下一個

連載: (一)

因為世道變得快,懷舊已升格為一種生活方式。這本書寫到一半的時候,有家電視台公布了一項網上民意調查,它顯示,在十大時尚生活方式的排名榜上,懷舊列在了頭一位。這也意味著,當年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那些淡而無味的事情,正在變得越來越有分量,越來越有滋味,越來越有意思和有意義了。

序 - 回憶過去的生活

一幅鳥瞰圖

北京孩子沒多大出息。

前兩年,聽說有個作家接受采訪,被問到大學裏北京同學與外地同學的異同,他答,畢業後,若北京同學和外地同學分到一個單位,不出幾年,外地同學一定是北京同學的上司。作家以觀察社會為己任,他的“觀察”大體不錯。不論挖溝要飯做小買賣,還是升官發財幹大事業,北京的孩子都不行,不如外地過來的孩子。說得婉轉點,北京孩子較少“於連性格”,說得直白點,是北京孩子散淡,缺乏進取精神,不經折騰,以至於多不成大器。不獨作家,一些學者也就此下手,著書立說,對作家的觀察所得進行刨根問底的分析,甚至追溯到了清朝,把它歸咎於“八旗遺風”。

所幸,北京孩子再怎麽不行,仍有一點可吃的老本。那個年代的很多事情,孩子無論外地的北京的,都經曆過;但還有很多事情,外地孩子隻是聽說和向往,無緣親曆,它們屬於北京孩子獨占並賞玩不盡的收藏品。

中國有句老話,叫“好漢不提當年勇”。北京孩子既然普遍沒什麽出息,充不得好漢,因此也不必懷不遵古訓之虞。倒是另一個叫餘華的作家,在他的文字裏幾次提到古羅馬時期有個叫馬提亞爾的詩人的話:“回憶過去的生活,無異於再活一次。”可以拿來當作北京孩子歎氣之餘,聊以自慰的招牌。

因為世道變得快,懷舊已升格為一種生活方式。這本書寫到一半的時候,有家電視台公布了一項網上民意調查,它顯示,在十大時尚生活方式的排名榜上,懷舊列在了頭一位。這也意味著,當年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那些淡而無味的事情,正在變得越來越有分量,越來越有滋味,越來越有意思和有意義了。

這本書取名“紅底金字”(當年的紅小兵臂章、紅衛兵袖章、校旗、學生證乃至畢業證書,一概為紅底金字),即是試圖勾畫成一種“回憶過去的生活”的色調。誰不想再活一次呢?

一幅鳥瞰圖(1)

和今天比,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北京,還是一座安詳、清靜、古典和缺少變化的城市。也可以說,是另一個樣子。

王朔在小說《看上去很美》中,對西長安街西邊的複興路沿線,作了這樣的描繪:

很多年前新北京一帶還是典型的郊區景致。天空還沒有被首都鋼鐵公司和八寶山火葬場汙染。也不繁盛,沒有沿街那些花俚狐騷的大笨樓和髒館子。複興路隻是一條四車道的窄馬路。兩側樹木蔥蘢,有很寬的灌木帶將非機動車道隔開。騎自行車或步行的人可一路受著林蔭的遮蔽。隨處可見菜田、果園、遠山與河流。建築物大都隱在圍牆深處,多數高度在二層或四層,在林木環抱中露出錯落有致的屋頂。僅有的標誌性建築是軍事博物館高大的金五星和海軍辦公的大屋頂黃樓。①

沿著王朔說的地段向東,漸有城市氣象。過了木樨地,路南是“全總”(中華全國總工會)機關的辦公樓,它的大門上方掛著毛澤東題寫的紅底金字的橫匾,能讓有心人覺得出與眾不同。2003年9月9日淩晨,這座有四十八年曆史的九層灰色建築被人工爆破,眨眼間化為烏有。當日上午,一位網友在帖子裏寫道:

這是一座和童年的記憶緊密聯係的大樓。1960年至1966年,我們就在大樓南邊的小學裏(應該是複興路小學,即今天的白雲路小學——引者)讀書,下學後偶爾放縱一把,在膽大同學的帶領下,到大樓裏坐電梯,上上下下幾個來回,著實過了幾把癮。四十年過去了,至今記憶猶新……

80年代以後,全總大樓漸漸湮沒在拔地而起的高層樓群中。可是當年,不僅是附近地區,即使在整個北京市,它也稱得上一座鶴立雞群的建築,站在它的頂層,幾乎可以俯瞰半個京城。周圍的孩子比著數十大建築,常拿它充數。這座大樓爆破前一個月,它的同齡人祝東平教授開車和我一道來這裏拍了幾張照片,正巧碰見中學教過東平、如今已從全總機關退休並住在全總大樓隔壁一棟宿舍樓裏的唐老師。唐老師說,50年代她上小學的時候,周圍還是一片農田菜地,就有這座樓了。她還說,拆掉這座樓,一些“全總”的老人難以釋懷,拆還是不拆,是有爭議的。本來早就該爆破了,一直拖著,是為了讓來開工會代表大會的代表們再看一眼。言語間含著惜別之情。

從這裏再向東,坐1路公共汽車(當年通稱大1路)走三四站地,過了天安門,即進入東長安街。已故的學者鄧雲鄉解放初期在燃料工業部工作,四十年後,他回憶說:

從南河沿、南池子南口對麵說起,先是公安部北牆外蓋起的一座三層樓,人叫“宋得貴大樓”,因為主持基建的是一個名宋得貴的幹部,“三反”時因蓋樓貪汙被處決了。玉河橋東麵直到鄰近東單,這一大片長條地帶,分給四個部蓋辦公大樓,由西往東,依次是紡織部、燃料工業部(後分煤、電、油三部)、勞動部、對外貿易部,後來這些部在“三反”前後,依次蓋起了大樓,隻有勞動部,雖然分到了王府井、長安街十字路口東南角那樣重要的一塊地皮,據說因為沒有經費,一直閑置了許多年……當時我正在燃料部工作,參與建樓工作。初建主樓連地下五層,兩翼四層,煤炭部時期,又加了兩層,現在好像是國家旅遊局……北京飯店西麵五十年代所蓋新樓,是1953年初開工的,當時我還在北京,辦公室隔馬路斜對其工地,常常過去看看,沒有打樁,用的是沉箱法。②

這些三到五層高的“大樓”,就是解放初期,聳立在從天安門到東單沿途——北京市最核心也最熱鬧的地段——的建築物。後來,盡管這些辦公樓裏的機構或機構的名稱換來換去,而情景依然,直至六七十年代。

那時的北京,三四層高的樓房,即可享“大樓”之譽。大學畢業時,一位同學在通訊錄上留下的地址是:朝陽區左家莊二區大樓二單元六號。我去過他家,是一幢建於50年代的四層紅磚坡頂宿舍樓。多數機關、學校、部隊院子裏的主樓以及有名的飯店,也都在四五層上下,十層以上的建築,還屬於北京人心態上的一種奢望,十大建築之外,大概僅京西賓館而已。那時,除了王府井的北京市百貨大樓和由董必武題名、70年代營業的西單百貨商場,顧客逛鬧市區的大商店(如東風市場、人民市場、西單商場),是用不著爬樓梯的;如今已不可或缺的滾動電梯,當年除了北京火車站和少數地鐵車站,別處見不到;而另一個不可或缺的自動玻璃門,首次亮相是在北京飯店新樓建成的1973年,這座標誌性飯店的柵欄外麵,經常圍著來逛王府井的外地人,翹首巴望客人出入,以觀自動門“表演”。

1968年的冬春之交,北京市啟動了一場 “改頭換麵”的轟轟烈烈的城市工程—拆城牆。此前,除德勝門、崇文門和西直門外,今天的地鐵環線路上的十來個城門樓,自50年代起陸續被拆除,但城牆大體還在。當時不過十來歲的汪明,住在宣武門內國會街5號,與城牆隔窗而望。她經常陪父親汪曾祺遛城牆,三十年後,也留下了孩時的記憶:

其實城牆上並沒有什麽好玩兒的,就是一幅淒涼敗落的景象。城樓殘破不堪,彩漆差不多都剝落光了,木頭柱子裂著一條條大口子,滿是塵土的木樓梯也都糟朽了。爸願意走進城樓裏東看看西看看,在有字畫的地方多呆上一會兒。有時一高興,在裏麵大聲叫喊,驚得蝙蝠劈裏啪啦地亂飛一氣,空闊的城樓裏充滿了神秘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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