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臂猿是我幼時的好朋友。我們曾經在一起經曆了許多江湖的驚濤駭浪,創下了一些不朽傳奇。長臂猿皮膚白嫩,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頭發烏黑,光著額頭沒有一根劉海。我們倆經常在樹上比試高低,她胳膊很長,很有力,所以我賜她美名:長臂猿。
長臂猿沒有兄弟姐妹,父母離異後,母親再嫁去了廣西,再無音信,父親常年在外。長臂猿自幼和年邁的奶奶相依為命。她比我要小一兩歲,本來不屬於我想要結交的對象。小孩子總是覺得能打入比自己年齡大的朋友圈才算有麵子。長臂猿長得漂亮,上無長輩照應,下無惡狗輔佐,經常被一些大孩子欺負。他們在放學路上攔住她,搶她的書包,扯她的頭發,還摸她的臉蛋。
有一次正好被我路過看到,一群大孩子又團團圍住了長臂猿。。尼瑪,氣得我熱血上頭,於是掄起書包衝入重圍,一通亂打。大家見我幾近瘋狂,都作鳥獸散。我卻不依不饒,從地上撿起一大塊泥巴,追上一個孩子的衣襟,將稀泥一把塗在他臉上。士可殺不可辱,這個比我還要高半個頭的小霸王開始嚎啕大哭,聲如洪鍾,愣是把我和長臂猿哭傻了,兩人掉頭就跑。
跑了幾百米,我想想不對,我得徹底給他們一點下馬威。於是又衝回去,指著那群驚魂未定的小流氓說:“你特麽給老子記住了,再敢欺負她,讓你老娘來給你你們收屍!”說著我還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朝他們扔過去。。哐鏜一聲。。一個孩子捂著腦袋蹲下去了。。。有鮮血從他額頭上留下來。。媽呀,砸中了呀。。
後來,我被學校處分,停學一個星期。。年少纖細的長臂猿跑到我家熱淚盈眶的說承蒙我拔刀相助。。我也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挺牛逼的事情,一時忘乎所以慷慨陳詞道:“人生一世莫空過,縱然一死怕什麽。。。哪天他們再欺負你,我一定第一時間去替你死。。”她聽了後對我的仗義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從廚房抓來兩個碗,盛上水,又拿刀,閉著眼睛把手指頭割破,擠出來兩滴血在碗裏,要和她滴血為盟。。她嚇壞了,不敢自殘。。不過還是下定決心跟我混。。我們倆學著電視裏的台詞,跪在我家後麵的小山坡上,對著蒼天喊: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喊完之後還狂笑。笑得山裏陰風陣陣,當真是天地為之動容!
後來,她就老來找我,有時候還住在我家好幾天。反正她家也就一個總是坐在門口看路邊人來人往的老奶奶。長臂猿說,奶奶等著她爸爸回家接他們去城裏過好日子。那年頭,我都穿上帶蝴蝶結的皮涼鞋了,長臂猿夏天還是光腳丫,冬天一雙布鞋。我穿不了的衣服經常被她歡天喜地的承包了,同樣的衣服,到她身上,就比我穿著好看。。說實話,我有時候挺嫉妒她的。。長那麽漂亮,讓我情何以堪。。
長臂猿話不多,來了就隨便找一本書,讀。天氣好的時候,我們就抱著書跑到野外,爬到樹上去讀。。。清風拂麵,我們坐在樹杈裏,晃悠著兩條腿,有蟬鳴不絕於耳。。大夏天的時候,我們倆偷偷的去水庫遊泳,一頭紮進去,跟兩條魚一樣自由自在的在水裏遊。。我還記得她在水裏飄散的黑發和白皙的臉,也很美,像一個精靈。。。遊夠了就爬到岸邊,躺在草地上,不用半盞茶功夫就把自己和衣服晾幹了。。。
有一次我和長臂猿夜觀天象,看到天上繁星閃爍,她說她以後要當一顆耀眼的電影明星,掙很多錢,給她奶奶買社保,這樣奶奶就不愁吃穿,不用整天等著她爸爸寄錢了。她還給我看她在廢報紙上剪下來的小燕子趙薇的圖片,說,要做個古裝明星。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它日,汝可取而代之。。。”她聽了雙眼放光。。說到時候一定會請我大吃一頓!
長臂猿很少要我去她們家。她們家又黑又陰冷,家徒四壁,隻是各處都堆積了各種空瓶子,有哇哈哈礦泉水,可口可樂,雪碧等等等等,冬天也不生火。有時候我去了,她奶奶都很熱情的要留我吃飯。我坐了半天,奶奶還在廚房忙活,我怕我等不到吃的餓死在她家,就跑了。。。隻有一次過年,我去給她奶奶拜年,老奶奶非要留住我,然後拄著拐杖去廚房忙活了片刻, 端出來一盤子糯米糍粑。。沒有餡兒,沒有糖,更沒有椰蓉和紅豆沙,但是,我和長臂猿坐在那油黑油黑的桌子前吃得很開心。。不知道為什麽,寫到這裏,我鼻子發酸。。我真的寫不下去了。。再寫,我要抑鬱了。。
吃完糍粑的第二天,我聽我奶奶說,長臂猿她奶奶過世了。她自己煮了一鍋湯,湯裏放了大量農藥。。。我一聽著急了,趕緊問長臂猿沒吃吧。。我奶奶說,她奶奶吃得一點兒不剩。。沒有給長臂猿機會。。
辦完喪事後,長臂猿沒有和我道別,就隨他父親走了。。
又過了幾年,我媽媽和我說,在深圳看到長臂猿了,出落得越發標誌。。細節如何,無從知曉。。
又過了幾年,我媽給我打電話,提到了長臂猿。說長臂猿和一個香港人在一起很多年,生了個娃,後來,人家大老婆來了,一通暴打,長臂猿被打得住進了醫院。。拄著拐杖出院,麵目全非,孩子也被人大老婆帶走了。。沒有後話,結局是不知所終。。
也許還有那麽一天,我能和長臂猿重逢,也許我們還能聊一些童年往事。。會一起夜觀天象,一起做夢。。也許就相忘於江湖了。。。
人生一世莫空過。。怎麽過才算沒有空過呢。。。。隻是我們青春年少時期豪情漫天的墓誌銘吧。。
~~~~~~~~~~~~~~~~~~~~~~~~~~~~~~~~~~~~~~~~~~~~~~~~~~~~~~~~~~~~~~~~~~
那天我買了一包糯米粉。。心裏隱約一陣陰雲。。為了紀念少年長臂猿,決定做一次椰蓉紅豆沙糯米糍。。
做法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