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華生:隻要你喜歡

隻要你喜歡 by warsonwang

 

1.自從我認識我的男友，我便吹噓要給他寫點什麽。許諾完了之後依舊每天蓬頭垢麵地滿世界灌水，扯閑淡。男友自然把我的許諾等同於不用較真的甜言蜜語，除了規勸我不要到處丟人現眼，倒也從來沒有表現出對我言而無信的失望。但是我依然有事沒事的提一句：誒，我要給你寫一篇幾千米長的情書。。。。一邊說一邊看到自己光著腳丫子賴在沙發上嗑瓜子的樣子，自己也覺得很不靠譜。。但是，又用明天再開始來安慰自己。。

 

後來，我生病了。病得很嚴重。一開始的幾天，我不想跟任何人說話，隻是一味的陷入自己的沉思。害怕自己來日無多，而許多承諾還沒有兌現，這令我陷入恐慌的深淵。沒有人能夠理解我的心境。即使是同一個病房的病人，我們並沒有同樣的人生和感情。

 

我給他寫了一封信，算是一個開頭。當時他大概並不知道我的情況，回複我說我寫的很好玩。又問我打算寫多長，寫什麽內容。

 

然而，我並沒有什麽寫作計劃。一個每天身上掛滿了各種針管的人，能對未來有多少具體的計劃呢。我支支吾吾的隻能做出如下解釋：我要寫。。。寫這個，寫那個，把我對你的喜歡嘛，我們的事嘛，全寫出來嘛。。。

 

他說，你喜歡就寫吧。。。我猜他當時更多的一定是好奇和狐疑，這有什麽好寫的。。

 

也許是一定要兌現我的承諾這個想法挽救了我。無數次，在疼痛和高燒當中，我都頑強的抗爭著，不肯死去。

 

而那段時間我寫出來的文字卻是人世間最若無其事的輕快。因為我知道，無論痛苦和快樂，在愛我的人那裏都是要翻倍的。與其把我一分的痛苦掏出來提供給這個世界二分的痛苦，還不如將它放在心房裏，慢慢的融化。於是，越是身處困境，越增加了我表達快樂的信念，我的內心也越發的孤獨。是的，當我讀到他的來信說我寫的太逗了的時候，我一邊欣慰著，一邊感受到了“孤獨致死”的境界。

 

聖誕節的時候我無法寫什麽，眼睛看不清具體的事物，窗外下著大雪，輕盈流動的雪花在我眼前朦朦朧朧。每一片雪在經過古老旅程後，終於踏上了歸程，它舒展身體，無怨無悔，揮揮灑灑，狂風中，左右回旋，飄然而下。。。歲月因此而更加美麗。。

 

為了在我死去之前完整的兌現我的承諾，我買了一台很輕便的電腦。放在膝蓋上的時候不會因為太重而造成什麽擠壓。有時候，醫務人員會無情地奪走我的電腦，我便用乞求的眼神看著他們。他們都會很無奈的走過來，貼到我的耳邊，溫柔的說，天亮了就還給你。我負氣的扭過頭去，聽到他們輕盈的腳步離開病房。整個房間裏彌漫著藥水的味道，發出各種儀器反射出來的寒光。。我唯一的希望是黎明啊你快一點到來吧。。。

 

我把我所有能夠自由活動的時間都傾注在兌現我的承諾當中。給孩子買了大大小小的衣服，給每一個認識的人寫一封郵件，在電腦上寫字。。有一瞬間，我忘卻了我是誰，是為了誰在寫，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敘述當中。我的腦子裏想到的不是文字，人物，而是一個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單獨麵對那些我愛的人和我們的內心。我們一起建造了一個新的世界。這個世界裏，隻有相互牽係的靈魂。

 

那個世界，幫我度過了人生最灰暗，最無助的幾個月。

 

有時候我想，為什麽我輕易下了一個承諾？如果不是這一場病，或許到今天我還不能兌現它。任何一個許諾都有可能造成一處傷害。

 

反過來，如果彼時的我不曾輕易許諾，並且堅持要去實現它，該如何度過那艱難的日日夜夜。人的一生中，一定都會有自己犯下的錯誤，或許因為無知輕狂，或許因為狹隘自私。但是，所有的錯誤都會獲得原諒，隻要我們勇敢的麵對和解決。因為縱然時間掩蓋了一切的真相，事實還會一直在你的內心裏作祟，最無法原諒自己的人不是他人，而是自己。

 

我又想，就算我不去兌現我的諾言，他也不會介懷。

 

比起是非對錯的世界，我們在乎的是：隻要你喜歡。。。

 

2

親愛的，你那麽可愛，那麽多人愛慕你。。

 

而我，一定是那群人裏最不起眼的那個！為了讓你注意到我，我從各處搜集來被人扔棄的空酒瓶，掛滿全身，在你出現的地方跑來跑去，酒瓶子在風中哐哐鐺鐺，發出奇怪的聲音。。

 

你終於注意到了我。你困惑地看著我。

 

你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如同太陽從波光中冉冉升起，光芒萬丈。。。我眯著眼睛，腳步錯亂，墜入了河中。。。

 

這是一場多麽漫長的墜落，我看到從我身邊流淌的每一片水澡，每一滴水珠。。

 

在漫長的墜落過程中，我變了。。我的心崩裂出我的身體，它長大了，大到能裝下整個河流，我的個子也長高了，高到能觸摸到你的額頭，我四肢柔軟，發絲在水底飄蕩，水草變成了我的皮膚。。

 

我潛入河底，與最深處的大魚傾訴我對你的愛，我隨著波浪輕輕拍打河堤，幽怨的耍著戀愛中人的小脾氣。。

 

我最終成為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我一直墜落。。你從不曾出手接住我。

 

也許你從不曾愛過我，你隻愛我在你給我安排的河流中，自由自在的。。不驚動世界的。。。墜落。。。

 

有那麽一刻，我迷失了，在墜落的過程中，我驚恐的哭泣，我非要你過來抱我。。。

 

我在河床上寫滿了給你的情書。。

 

我托每一艘從東向西而去的船隻捎去我對你的思念。。

 

我把天空的雲彩拚湊成你的模樣，他有著黑黑的頭發，圓乎乎的臉，寬寬的肩膀，彎彎的眼睛。。。雲朵就變成了雨，敲打著你的心。。

 

你終於想起我來了。。你困惑地看著我。。

 

然後，我堅信，你也愛著我。。。

 

我幸福的墜入河流，成為河流的一部分。。每天等待著你歸來的腳步。。

 

有時候，你很晚很晚才回來，月亮蕩漾在水裏，有一搭沒一搭的照亮我那張令人落淚的，無望而決意永遠不會改變的麵孔。。。我追逐著月影，興奮的要將你看得更清楚。你還沒有跨進家門，我已經衝入你的懷抱，我給你捧來用月光燙溫的水和飯，看著你的眼睛，問你一路的坎坷。。很晚了，我給你召喚來無數亮閃閃的貝殼，它們在黑夜裏給你唱著溫柔的催眠曲。。我是多麽幸福，看到你沉沉睡去，忍不住落淚。。

 

有時候，你一去就是一年半載，回來後，你驚喜的看著我手心裏的魚又長大了許多。。很快就要比我的巴掌還要大了。。你滿身塵土，麵容憔悴，襪子破了，領子也黑乎乎的，你的頭發好亂，雙眼紅紅布滿血絲。。。我心疼的看著你，拖一把柔軟的水藻，讓你坐上去，你疲憊的看著我，撫摸著我那長滿綠苔的頭發，輕輕的歎息。。我說，你留下來吧，你不要走了好嗎？你說，好！

 

然而，過不了幾天，你又悄然而去。。。我跑到門口，看著你的背影在波光中閃耀。。。。像我破碎的心。。

 

那一次，你走了十年。。。

 

十年後，我還是那個我，衣衫破舊，頭發上戴著青苔織就的花環，仍舊每天在河流裏尋覓，傾訴，等待。。。手裏握著一條小魚兒。。

 

我在一處渡口與你相遇。我不經意一回頭，逆光中看到你孤單的身影，還是舊時的容顏，我一陣迷惑的喜悅。。天下起了暴雨，河流開始哭泣，那是我的心在發抖。。。我低聲喚著你的名字，淚水長流。。。十年的光陰，無從訴說，我們沉默的緊緊相擁。。我把你帶回我們舊時的家，一切都還是你走時的樣子，你卻早已不記得了。。。我們是多麽興奮，不不舍得睡去，直到天明，河水都醒了，你才疲倦的沉沉睡去，我卻沉浸在喜悅中難以入眠，我潛入河底，喚醒那條大魚，偷偷告訴它：你回來了。。。

 

你一百年後回來，那時，我們又變成了陌生人。。你是那麽可愛，那麽多人愛慕你。。

 

而我，依舊是那群人裏最不起眼的那個！為了讓你注意到我，我從各處搜集來被人扔棄的空酒瓶，掛滿全身，在你出現的地方跑來跑去，酒瓶子在風中哐哐鐺鐺，發出奇怪的聲音。。

 

你終於注意到了我。你困惑地看著我。我堅信，你已經將我認出來。。

 

你總是那麽行色匆匆，從來都不曾真正駐足，每次你都拍拍我的腦袋，說你很快就回來，然後繼續朝前走。。

 

你每次毫無牽掛的扭頭離去，我都毫不猶豫的追隨著你的腳步。。

 

正是這樣的——我一次又一次的墜入河流，開始了漫長的漂泊。。

 

你四海為家，和我在江湖中聚散無常。。。

 

我在你給我的河流中曆經四季流轉，生命輪回，勞苦耕種。

 

嗯，你喜歡我墜落在河流當中。。。與星辰一起閃耀。。隻要你喜歡。我願意生生世世墜落在你的河流裏。。

 

3。

 

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麽

 

這都是你的錯，你卻從來不說對不起

 

我知道你不喜歡什麽

 

那都是我的錯，但你從來都說沒關係

 

你說你喜歡看到我匯報每天的情況。我當真了。那天給你發信息發到一半，充電寶也沒電了，抬頭看到前麵走廊有個插頭，趕緊過去接上電源。站在一邊耐心等著。沒過多久，來了一個人默默的站在我身後，不一會兒，又來了一個，很快，我身後排成了一個小規模的隊伍。我以為他們都在等著插頭充電，赫然發現，原來，我站在了廁所門口。。裏麵根本沒有人啊。。

 

你說一聲啊。。後麵的人嘟嘟囔囔埋怨我。。我說神馬啊。。說我男盆友要我匯報，我匯報的時候沒電了，在廁所門口充電、不上廁所？？？

 

可是，我其實是一台語言機器。可以日日夜夜不停的說話。我所有寫給你的話，給你留的言，不過是冰山一角。更多的是不曾說出口的，潮濕的擁擠在我心裏，那些不敢說的，不忍說的，不願意說的，不知道如何說的，淩亂不堪的在我身體裏擁擠著。慢慢的安靜下來，然後突然消失。。

 

它們並非消失了。隻是被我吞沒了。我的心裏是廣闊無垠的墓地。在那裏，墳墓一排一排，連成了海。每一個墳墓下麵都是一句消失殆盡的語言。死去的語言，不需要墓碑。連無言的墓碑都不需要。

 

你說你喜歡看我的留言。我當真了。我把每一句想和你說的話都發給你。轟炸了你的手機，掠奪了你的時間。並且，有意無意的傷害過你。漸漸的，我才學會了如何去埋葬語言。。

 

可憐的warsonwang!

 

你不喜歡我說我自己可憐。你喜歡那個活蹦亂跳，無怨無悔的我，你說要我陽光一點。於是，我連帶著將那一部分可憐的我也埋葬了。。

 

你說你喜歡看我寫。詳詳細細的寫。然而，語言經常將我陷於這種無計可施的絕境，將我從欣喜帶到孤獨，從孤獨帶到絕望，從絕望帶回希望，又從希望帶回迷惑。。將我們拉得很近，又隔膜得很遠。。

 

還有一些是語言無法承載的東西。一說就錯了的感覺。它們不屬於語言，它們隻屬於心。

 

親愛的，我寫了那麽多，你若是不打開你的心，語言隻是一堆好玩的符號。

 

若是心打開了，語言也無法封閉我們的感知。。

 

可是，隻要你喜歡，那，我就寫吧。。

 

4.

隻要你喜歡。。。隻要你喜歡。。我想啊，想啊，我該為你做點什麽才能讓你像花開一樣歡喜呢。。

 

我把彎彎的月亮從水裏撈出來， 砸碎，拌上甜甜的蜂蜜，放在冬天最冰冷的角落，等到夏日來臨，我們坐在一棵大樹下，一棵什麽樹呢？桂花樹吧，晚風帶來桂花香，我們一邊聊天，一邊吃那又甜又涼的碎月亮。。。如果你的朋友要來，那我多放幾個裝滿了水的盆子 ，這樣，就能撈出來很多個月亮來吃了。

 

冬天的太陽是一個餅。它掛在那裏，不產生熱量，它是一個餅！我用雙手把它捧下來，遞給你，你張開嘴啊。。張大一點啊。。。一點都不燙！一口咬下去，有點棉花糖的味道呢。。。。

 

夏天的風，是一縷一縷的。我拿著一個大布兜子，躲在拐角處，橋梁下，每次都能逮滿整整一兜子。它們氣鼓鼓的在兜子裏亂竄。我小心翼翼的捏緊了，一路快跑回家，看到你正在花園裏給曬得幹巴巴的草地澆水，滿頭大汗。我高高的站到一塊石頭上，鬆開布兜子，把夏天的風全部從你的頭頂抖落下來，灑滿你全身。。你深深的呼吸，不僅涼爽，還有野草的芬芳呢。。。

 

雨後的彩虹，掛在天空。。每次你都會扔下手裏的活兒，狂奔回家，大聲衝我喊：“彩虹，彩虹！快，快。。。” 我心領神會，二話不說，衝到柴房拿出鐵鍬奔向彩虹，把它連根挖出來。我們倆將美麗的彩虹扛回家，掛在客廳裏，彩虹發出赤橙黃綠青藍紫不同的顏色，整個房間像著了魔法一樣，熠熠生輝。。。是世界上最美的裝飾。等到過幾天彩虹沒有了光澤的時候，我們再將彩虹卷起來，剁碎了，包餃子吃，是天空的味道。但是，要記得，看到彩虹一定要快點跑，不然它一會兒功夫翅膀長硬了，就飛到天空中去了。。。

 

晚霞，紅紅的，一絲一縷，一團一塊，滿天空的奔跑沸騰， 要用巨大鏟子一塊一塊的鏟下來，收回家固定到窗簾上，我們就擁有了世界上最美最美最美的窗簾。。

 

加勒比海裏有一種蚌，裏麵有碩大明亮的珍珠，比瑞士最精美的巧克力還香甜爽口， 含在嘴裏，在舌尖慢慢融化，又甜，又酥，又香，又軟。。。你要是用牙咬，裏麵是脆脆的珍珠粒。 但是這種蚌很難找到，它長得一副平淡無奇的樣子，很難辨別， 唯一的方法是給它講場動人的情歌，它聽得開心張開嘴笑的時候，我趕緊把珍珠拿出來。。。。

 

這些，你都喜歡嗎？喜歡嗎？喜歡嗎？

 

5.

我生活在一個遙遠的地方。

 

這個地方是如此如此的遙遠。你在來找我的路途中，風雨兼程，披星戴月，可是，那路程太遠了，你還在漫長的旅途中我就死去了。但是飛機繼續載著你來到我死去的身體前，火車繼續載著你向我死去的身體而來，地鐵繼續載著你朝我死去的身子而行，鄉間的小共公汽車繼續載著你向我死去的身子前行。。。

 

我多病的身軀在這個寒冷又遙遠的國度已等待多年，這裏有時有風，有時有雨，有時有燦爛的陽光，有時有鵝毛大雪，無邊地飄。。

 

我用一生的時間，傾注在等待之中。以至沒有片刻的時間能用來完成最最短暫的一場愛情。

 

    ——當你抵達的時候，麵對那潔白的墓碑，一時不知該如何相信我曾經如何活生生的，滿含熱淚地，在各種病痛的折磨中等待過你。。。

 

你日夜兼程，換了一趟又一趟的車，終於到達了我的城市，可是人世間我所能給你的全部的愛和等待卻早就到了最後時刻。。

 

你無法明白，我是你啟程時的那一陣風，輕輕的撫摸著你的臉，我是你路旁的那一朵垂淚的野菊花，無助的看你漠然的從我身邊走過，我是剛剛灑落在你肩頭的那一陣細雨。。。我們長久地互相依偎，你四下張望，卻渾然不知。。

 

當你失望的踏上歸程，我隻希望你回到你的春，夏，秋，冬。。你無需再惦記，我居住的，那條你給我安排的河，它還在流淌嗎？那時我的雙魚星座還會清晰地出現在所有你出沒的夜空。。

 

那時，你不用記住我。。。

 

我在天空，在海洋，依然心懷美夢的在等著你。。。

 

看到你在不遠處的青草坡上坐起來，回過頭溫柔地對我笑，雖然你已經不記得我的名字。。。

 

我的靈魂依然無處不在。。。

 

在你認為我可以出現的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