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於五十年代家中,父親在最後一排,我是最前麵那個小姑娘。
6月16日是父親節,在此,我向在天上的父親致以溫暖的愛意和崇高的敬意,在我的心目中,他並未離開我,46年以來,在我的意識中,父親一直以他特殊的方式與我在一起,許多年來,無論悲喜我都會與他分享,是的,父親的靈魂從來沒有離開過我。
父親歐陽靜戈祖籍廣東新會,不過他出生在香港,是百分百的香港仔,祖父何時遷居到港已無從查起,隻是聼上一輩人說,祖父及兄弟在港島灣仔設廠(地點大約就是後來的和合中心),生產鑄鐵溝渠上蓋,豈知當父親隻有3嵗那年,祖父陡然因急病過世,剩下祖母一人撫養四個孩子,還有肚中的遺腹子,其艱難可想而知。
中學畢業之後,父親北上廣州入讀夏葛醫學院(Hackeet Medical College),即廣州中山醫學院的前身。畢業時正值中日戰爭拉開序幕,不久,廣州淪陷,市麵一片混亂,本來父親可以跟新婚的母親一起到香港定居,但作爲當時的熱血青年,父親是不屑於選擇生活在作爲英國殖民地的香港的,即使香港有他守寡多年的母親。
正當其時,上海方麵傳來消息:急需救護車,父親聼此二話不説,馬上收拾行囊,辭別新婚的妻子,親自駕駛救護車與友人奔赴上海。以當年大陸的公路路況,搭火車尚且要7或8個小時,駕駛救護車赴上海,起碼要兩天或以上的時間,其中之艱難可以想見。
從上海回來以後,父親便決定到千裏之外的上海工作、生活。十年之後的五十年代,因支援首都的醫學建設,父親帶領全家又從上海北上到了北京,從此,這就為他的悲劇拉開了序幕。
做個大膽的假設,如果父親沒有選擇北上,而是留在香港,或開設私人診所,或在醫院從醫,那都會衣食無憂,人生道路也會一帆風順。然而,性格決定命運,父親那一腔熱血,決定了他的一生不會平坦。
這番假設,我曾在七十年代對受了二十年磨難的父親提起,記得當時父親不語,望了我良久,最後説出這樣一句:那就不是我了。我完全理解他的回答包含了多麽沉重的無奈,假設是不存在的,人生也是不能算計的。
自1949年之後,中共發動了多次針對無辜百姓的政治運動,父親對這種泯滅人性、栽贓汙衊的行徑痛恨不已,從三反運動到反右到文革,父親均遭受莫名的迫害,爲了自證清白,父親曾自殺過三次,每次都因身在醫院而被救起,卻被扣上以死對抗政府,對抗共產黨而罪加一等。士可殺不可辱,大丈夫寧折不彎,父親正是以這樣的氣節對付暴政的。
父親本來是一名胸外科醫生,年僅39嵗已經是上海肺病醫院(後來的結核病醫院)院長,曾是全國首個做開胸手術的醫生,可是卻在三反運動之後,被無端剝奪進入手術室的資格,理由則是防止父親利用手術刀進行階級報復。
這時,父親開始思索,作爲一名醫生,進不去手術室,莫非就不能治病救人了嗎?經過長久的思考,父親決定研究中國寶貴的醫學財產-----針灸,他要去嘗試這個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領域,僅憑一根銀針,便可活人無數。
就這樣,三反運動對他的誣陷與不公平對待,竟然令他的下半生成爲一名成功的針灸醫生。“中西醫結合”這一口號是五十年代末才開始出現的,而父親由西醫身份轉換成針灸醫生,這事實上的中西醫結合,比那句口號早了將近六年,說父親是上個世紀中國中西醫結合的領軍人物,一點都不爲過。
作爲一名醫生,父親在中共的暴政下,受到太多不公對待,由於篇幅有限,不在此贅述,但是,對於父親生前最後一件事則不得不提,那是他離世前的幾個月,我跟他提起中央要爲全國右派平反改正一事,父親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十分不屑地說:
“當年我並沒有承認是什麽右派,是他們(指中共)硬給我扣上的右派帽子,現在有文件了,他們應該主動來爲我改正,我才不會去求他們。”
這就是我的父親,他向來不會彎下腰去乞求任何他不屑於得到的東西,這是父親的氣節和做人的原則,不論對方權勢多大,也不能撼動他那堅強的內心。比較那些右派被改正之後感恩戴德地感謝共產黨,父親昂首挺胸的走過他的一生,作爲他的女兒,我為他驕傲並願承繼父親的這份坦蕩襟懷。
父親歐陽靜戈於1978年11月19日離世,他的離世,中國的知識分子少了一名比白求恩還要“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醫生、少了一名寧可忍辱負重,也要為病患解除痛苦的醫生、少了一名充滿正義感,從不摧眉折腰事權貴的醫生。
【全文完】
我們用自己親身經曆過的事實說話:離共產黨近的人都倒黴了。
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