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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青返滬 (31)長篇小說《海上佳人》

(2020-12-31 06:47:23) 下一個

男女關係最美的境界是中間隔著一層半透明的窗紙看對方,如鏡中花,像水中月。那時鏡子裏的花比真花要美;水裏的月晶瑩透徹,搖晃不定,但觸手可及。男人都偏愛鏡子裏的花;女人皆要那水中的月。倘若水裏的月移到鏡子裏會大得嚇人;鏡子裏的花不小心掉到水裏很快也會變色。不幸的是那層窗紙捅破了才知道,原來鏡中的花隻是五名的雜草,水裏的月亮上其實有好幾塊大黃斑。

世雄生怕剛才一大早跟父親的七妾笑青說的話被莊園裏的人聽見嚼舌根說閑話,到屋裏才發現袍子的下擺和皮涼鞋都已被清晨草上的露水打濕,於是趕緊脫掉,不想下身卻硬邦邦的有些難忍。他心裏嫌她俗,身體卻在背叛自己,想衝個涼趕緊叫自己安靜下來,但水缸是空的。傭人提著馬桶剛走,挑水的人還沒來。

楊家男人妻妾成群、世世代代采陰補陽。現在不知是爹老了,還是時代變了,陰盛陽衰,姨太太們個個如狼似虎,這“一夫七妻”的局麵還能撐多久?不曉得父親在吃什麽藥,世雄隻覺得老人可憐。若這樣下去,輕則弄些別的男人的孩子出來,重則暴死在她們床上也未曾可知。索性都散了,留一兩個下來,過個清靜日子。但這是爹的事情,他不能介入。

出國八年回來世雄本打算再呆一個星期多陪陪爹媽,尤其是孤寂的母親,但笑青這麽快就把話挑明了,又因為她老粘著爹不能不見她,可再見到她他就不會像過去那樣坦然。雖然他知道分寸,能把握深淺,但他控製不了她,怕惹上了卻甩不掉到頭來大家都尷尬。想著想著,他準備提前回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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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子世雄回到蘇州隻幾天,父親世英便意識到在教育、見識和知識麵上兒子都已經遠遠地超過自己,今後做事隻能跟他商量,不能再強迫他按照自己的意誌去做了。當初他逼世雄娶自己給他選的女人,很大意義上是因為怕兒子任性,找錯了人或在國外娶個不聽話的洋女人,弄不好留在國外不回來。但兒子既然已經同意他的條件娶怡紅,世英現在也沒有什麽需要擔心的。他估計八年的留洋生活可能徹底西化了世雄,讓他受不了楊家老規矩的束縛,加上自己常往上海跑,接受了不少西洋文化影響,世英在很多地方實際上很新派、摩登。雖然給兒子選定了怡紅,他卻沒有催世雄馬上拜堂成親,而是隻安排他訂親,希望兩個年輕人磨合一段時間再結婚。世雄提出要去上海跟舅舅一起拍電影,世英也沒反對,隻是建議兒子帶著怡紅、丫環依春和一個廚娘一道去,說由蘇州來的人陪伺著比較放心,若缺人可再在上海找。世雄又提出要提前走,世英雖有些不悅,但也同意了。他知道兒子拍電影不會賺什麽大錢,便把印章、銀行存折和香港上海匯豐銀行保險櫃的鑰匙一並給了兒子。

於是,溫士頓走後不幾天,世雄、怡紅一幫人也浩浩蕩蕩地離開蘇州徑奔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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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七月初,上海剛剛出梅,天氣熱得像蒸籠一般。溫士頓見到他有些吃驚:“你不是還要過幾天才會回來的嗎?”世雄想既然溫士頓已經見過人,就把笑青的事跟他說了。溫士頓笑道:“你這叫‘躲青返滬’啊。我一直想知道以前中國的大少爺跟自己父親年輕的女人們是怎樣處的,看樣都是這樣吧。” 他馬上拖世雄去參加周六晚上他的美國朋友在Plaza Hotel酒店舉行的慶祝美國國慶的聚會。眾人在屋頂花園吃香檳,燒烤串,放煙花,熱鬧非凡不在話下。溫士頓也終於完成了上海大學學生在公審公庭被審判五天的詳細報告,登在《字林西報》North China Daily News上。

大舅豐澤一聽世雄來了,馬上邀請他過來與自己和嚴姍同住在城隍廟旁邊的大院裏。世雄覺得這樣彼此都不方便。於是在溫士頓的推薦下,他在法租界拉菲特路1331號上的黑石公寓裏找到了一個有大陽台的五個臥室的公寓搬進去與溫士頓做了鄰居。黑石公寓公寓裏有熱水、遊泳場、網球場、洋人禮賓部、各種社交活動廳,冬天暖氣,樓頂還有一個花園。世雄、怡紅非常歡喜。

在上海安頓下來不久,世雄便西裝革履地去銀河影業公司上班。他雖喜歡電影,實際上並不清楚電影是怎麽拍攝的。起初他不知自己該幹些什麽,好在豐澤隨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頭幾天世雄隻是呆在資料室裏看老電影,翻閱公司的舊雜誌和書信,這才得知雖然豐澤隻在私塾念過幾年小學,卻目光遠大,有膽量、有魄力。他最早在電影院裏打雜,因此對電影產生了強烈的興趣,立誌要自己拍電影,便向蘇州的大姐借了些錢,和楚秋秋、王一平合資成立銀河電影公司。公司注冊登記的時候,其實隻湊了兩萬多塊錢。但為了吸引投資人,他們在《申報》上謊稱銀河已籌八萬多塊錢。三個人奮戰了十年,銀河增加了兩個分公司,現有固定演員四十多個,八個導演也兼寫劇本。銀河平均一個月能生產一部電影。

豐澤常坐在上海阿波羅,卡爾澄,奧林匹克,維多利亞, Isis等專放外國電影的影院裏看好萊塢或歐洲電影,便這樣無師自通,教會了自己拍電影。他還學會了幾句英、法、日語,在上海灘上跟洋人來往做生意。電影在1896年8月11日首次在上海徐園“又一村”放映後,中國的電影公司如雨後春筍一個個冒出。進入1925,全國有近175 家電影公司,其中141家就在上海,雖然很多公司從未拍過電影。而銀河影業公司產量一直遙遙領先。

世雄也看出了銀河公司的薄弱環節。就在豐澤勇往直前的時候,不少留洋的紛紛歸國拍電影。最有名的是從美國留學回來、拍攝了“棄婦”和“一串珍珠”的李澤源。 雖然銀河影業公司利潤很高,世雄覺著其影片的趣味低了點兒。銀河高價雇了法國 Lumière 的攝影師和好萊塢的化妝師。但是這兩個洋人雖然在公司做事卻始終不肯把技能傳給他們的中國同事。現在世雄終於明白豐澤為什麽不相信洋人。

世雄馬上也注意到公司裏的職員全都對他敬而遠之。他是他們老板華豐澤的外甥,他們不得不敬重他;但他彬彬有禮西化的舉止言談讓他們在他跟前對自己“中國式”的作風感到不自在。豐澤因為極想叫公司快速現代化,所以不管世雄提出什麽建議,他都同意采納。自從世雄來了以後,痰是不能隨地吐的;平時打個噴嚏或咳嗽的時候還要拿手絹捂著嘴;男人要替女人開門。因為他的出現,公司開宴會時大家要用公筷公勺。這讓不少人覺得不習慣、難受。

豐澤在公司最高的一棟樓的三樓挑了間麵對徐家匯教堂的辦公室給世雄。世雄不工作的時候也會坐在這裏,看著外麵教堂,寫他的湯顯祖《牡丹亭》裏有關情與理的博士論文。從他住的黑石公寓到銀河影業公司還有一段距離,他決定買輛車。怡紅知道世雄年底前還要回美國完成學業覺得現在買車走時撂在一邊兒浪費,建議給他租輛汽車,但他嫌麻煩。於是世雄在報上看了廣告後先去了霞飛路上的Heimendinger Brothers兄弟新開的Fiat車展示廳,然後又去了靜安寺路36號看了 Studebaker Duplex 的新車,最後去沙倫洋行看了法國新進口的勞蘭車,但都未看中。

豐澤聽說這事問道:“在上海買車子怎麽不找林翔?上海人沒白叫他‘汽車大王’。不過他說過要去法國的,不知人去了沒有? 你可以先過去看看,他的公司裏還有其他的人在。” 世雄這才記起五月三十號那天曾在“東方巴黎”見到過林翔的。便從舅舅那裏拿了林翔的名片,徑直來到公共租界鄉村俱樂部旁邊的“林記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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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佳人 回複 悄悄話 “聯華”是民國時著名的電影公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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