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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服女人 (17)長篇小說《海上佳人》連載

(2020-12-18 10:12:10) 下一個

                                  

世雄已在舅舅豐澤家裏住了一個多星期了。但他每天仍覺得腳下輕飄飄的,身體在搖晃,頭暈,好像還在海洋裏航行。他在國外的八年裏時常夢見自己已經回國但卻找不著進家的路:不是在海上漂泊著看不見岸就是在一望無際的田野裏走不到頭,或是在被懸在空中的故居樓閣裏沒有梯子下來。他現在有時仍不敢相信自己終於踏上了上海的土地。

他去英國的時候才十六歲。那時除了北平、西安、家鄉蘇州和上海舅舅家附近,並未玩過很多地方。但他想象中的中國是質樸、原始、浪漫的,絕不是像現在這樣開放、混亂、充滿暴力。上海這些天的所見所聞讓他覺得自己仿佛置身夢裏,隻是不知怎樣才能醒來。

舅舅家靠近上海城隍廟。這裏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但也常常叫他不得安靜。這些天豐澤和嚴姍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每天大魚大肉地伺候著,家裏上上下下的傭人也把他敬如上賓,隨時隨刻聽他使喚、調遣。不過這反而讓他感到一絲的不安。

他給沈浮公館去了個電話本想約見幹爹,卻得知沈浮去香港辦事要兩個星期後才能回來。沈浮大太太聽說他回國了,連忙要派車來接他去沈公館吃酒吃飯。世雄不想單獨跟幹爹家女眷應酬便推說要回蘇州,改日登門拜訪。他差人將他從三藩市帶來的幾包美國人參和一台收音機送到沈公館去,自己則開始張羅著準備回蘇州省親、訂婚。

還在英國劍橋的時候,他曾邀請過溫士頓去自己家鄉蘇州玩。現在已經回國,按理是該兌現諾言的時候了,故便邀了溫士頓和他的妹妹伊麗莎白一道回老家。他也明白,這樣做意味著要向溫士頓完全敞開自己的私人生活。這八年在國外,他從生理和心理上都經曆了從少年到青年的過渡和叛逆。他的父親楊世英並未意識到這一點兒。所以兩人在世雄職業、婚姻選擇上意見不合,頻頻發生衝突。雖然溫士頓在匯中飯店對聽到自己要和怡紅訂婚的反應使世雄有幾分猶豫,但想到有溫士頓兄妹在場,也免去了跟父親分別這些年後言歸於好時的尷尬。於是他與溫士頓商定時間,然後叫豐澤的管家幫忙買了火車票又請人提前托運了大件行李,準備啟程去蘇州了。

司機福生將車開到上海北火車站門口停車場停下,為豐澤和世雄打開車門。世雄下車,一邊扣上西裝的鈕扣一邊說道:“舅舅,請留步吧。我在家裏訂完婚,再陪陪爸爸媽媽,計劃七月初就回上海開始工作。”

 “那好吧。”豐澤打開紙扇扇著自己,同時吩咐道:“福生,把少爺的行李拿到火車上去。” 他那帶著鼻音的上海話讓人覺得他不管在什麽情形下都在掌控一切。福生應著,打開了拴在車後的行李箱。

“別讓你這幾天在上海看到的混亂迷糊你,外甥,” 豐澤安慰世雄道。“上海仍是全中國最理想的居住之地。我在老城廂和法租界交界處看中了一塊地,風水不錯,離我那兒也很近。你阿爹一直想在上海蓋一座小莊園。你動員他來看看。如果能相中,大家走動起來也方便。現在快點進站吧。我已經吩咐他們路上好好照應你。” 豐澤說著合上了扇子。

“沒事, 舅舅。路程不長。我還有溫士頓和他妹妹作伴。”

豐澤搖搖光頭道:“千萬不要相信洋人。”  

“溫士頓是一個見多識廣的記者。” 

“記住:洋人在中國永遠隻會幫助洋人。”

世雄知道沒法說服舅舅,就沒再堅持,恭敬地向他道了別,開始往北火車站入口方向走去。福生提著行李箱子跟在後麵。

世雄走近入口處的時候,看見一個又高又瘦、臉上塗了厚厚脂粉和胭脂魅力無窮的東方女人從中間高高的大拱門入口處出來。她身穿豔麗櫻花圖案日本和服,兩膝相碰,邁著小碎步,身後跟著幾個隨從。其中一個男人撐著紅底粉花油紙傘替她遮陽。她的衣飾和舉止本來就很受人注意,加上她是逆流而行,不少旅客都停下來看她。意識到世雄在注意她,她朝世雄優雅地點頭打招呼;但當她跟世雄近到麵對麵、擦身而過的時候,她卻低下頭淺笑,輕飄飄地走過去了。

“看! 銀香男!” 福生看見她,驚叫道。

“她是誰啊?”世雄回頭問福生。

“一個很有名的京劇演員。她其實是個男人。”

這時他們旁邊一個扛著箱籠的漢子也在好奇地看著銀香男,聽見他們議論啐道:“這狗娘養的為什麽打扮得像個東洋娘們?”

世雄好奇地回過頭來,又看了一眼這個叫銀香男的神秘人兒。

 

 

                   【原創】民國長篇小說《海上佳人》連載  © 2020 版權所有,謝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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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佳人 回複 悄悄話 上麵的照片是上海老北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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