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美國中期選舉之際,我看了一部公映紀錄片《美國喧囂》(American Chaos)。紀錄片導演吉姆·斯特恩在2016年總統競選開始的6個月前,將自己的生活劃上了暫停號。他驅車前往美國紅色州(支持共和黨的州)采訪,並花大量時間跟來自不同背景的特朗普支持者交談,試圖理解當時他並不理解的一些事情——他們為什麽會支持這個常常爆出驚人言行的總統,為什麽他們不覺得特朗普在製造麻煩?吉姆·斯特恩試圖找到答案和了解不同的政治見解。
紀錄片導演無疑是一名美國民主黨支持者,所以他對於特朗普當選非常失望。而他的這趟自我求解的美國紅州之旅,也帶領著觀眾深入了美國曆史上頗具批判性的美國群體黑暗之心,解釋了如今美國社會逐漸成形的文化分流問題,它仍舊在被危險地誤解,仍舊繼續撕裂美國民主肌理。
很多人因為討厭希拉裏,所以選了特朗普
“我不知道特朗普當總統會怎樣,我們隻是想要一個新的人。”
“奧巴馬的所作所為隻會撕裂警察勢力。”
“我想特朗普會保護美國。”
紀錄片裏,美國人如此告訴導演斯特恩。
在參選和當選之前,特朗普是一名毀譽參半的地產商人,一直在追求自身商業利益的最大化,也曾涉足影視界和大眾娛樂文化,從未擔任過任何形式的公職,跟從政經驗豐富的希拉裏相比,他沒有從政經驗,對國際事務更是知之甚少。但是很多人投票給了特朗普。
斯特恩最後發現原因是:特朗普支持開礦,把自己跟勞工階層聯係起來,片中一位政治分析師認為,這是特朗普最了不起的政治技略;此外,特朗普支持美墨邊境修建隔離牆,斯特恩去美墨邊境的亞利桑那州采訪邊民,原來他們很支持特朗普來保護邊民的安全和利益。
相比特朗普,希拉裏擔任聯邦官員期間,她和丈夫比爾·克林頓創辦的克林頓基金會曾接受過國內外富豪的捐款。為了籌集競選經費,她又與華爾街的大資本勢力頻頻接觸。所有這些都給對手留下了把柄,成為她濫用公職和進行利益交換的證據。這種指責也嚴重影響了許多選民尤其是白人女性選民對她的信任。
在紀錄片中,很多美國人很討厭希拉裏,“她某種程度上跟卡紮菲一樣,她隻想賺錢,所有的政治活動的目的都是為了賺錢。”一位共和黨支持者說。
在一位美國華人網友看來,不少華人支持特朗普是因為他們覺得特朗普不是那種職業政客,給人的感覺很接地氣。雖然競選時特朗普各方麵都不如希拉裏,華人容易同情弱者。最重要的是,希拉裏非常反華,而且她一貫的反華,不僅掛在嘴上,也付諸行動,特朗普表麵上看沒那麽激進。
紀錄片的開頭便是選民們高喊“美國優先”,而特朗普的典型話語體係就是一種“白人民族主義”的話語。在北京大學曆史學係教授、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印第安納大學曆史係教授王希看來,特朗普以“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口號為旗幟,提出要恢複傳統美國的榮耀與力量,恢複白種美國人在美國生活中理所當然的優越感和主導地位,恢複美國在國際秩序中不能被撼動的地位,保持美國不同於其他國家的“例外”特質。
這種話語在意識形態上與共和黨“建製派”的保守派思路是吻合的,所以許多共和黨人雖然不喜歡特朗普,卻不願意站出來批評他的話語,有的人甚至為此感到釋然,因為特朗普講出了他們想講而不敢講的話。王希教授認為,特朗普在2016年大選中敢說大話和狠話,並不僅僅是為了展示其“強人政治”的風範和敢於蔑視“政治正確”的勇氣,也是企圖重新界定美國的民族性。
特朗普的競選口號和話語,如今也被很多共和黨的地方選舉競選者模仿,例如,美國加州蒙特雷市市長競選人麥克龍(Mc Crone)2018年中期選舉的口號就是“蒙特雷居民優先”。象征著美國政治風氣的專項,越來越趨於保守和排外。
普通人的美國夢與精英們的美國夢
跟斯特恩一樣,美國前駐斐濟大使、外交官戴維·林恩一開始以為特朗普隻有5%的機會贏得總統競選,當得知大選結果後,他感到非常震驚。但是他的妻子、一位海軍護士,卻給共和黨投了票。她的妻子說,如今的民主黨已經失去了跟普通美國底層人民的聯係和根基。“民主黨以前跟農民、工會成員、工人階級在一起,現在他們專注於原因而不是具體的問題,例如,關注給跨性別者建什麽樣的廁所,而不是工廠的工作,或同性戀婚姻合法化。但是,大多數人並不太關注這些領域。但是共和黨在競選中關注普通人的就業問題。”林恩說,“大多數非洲裔美國人的子女為民主黨,主打精英政治、自由主義的民主黨丟失了很多傳統選民的根基。”林恩告訴我。
“世界真的變了。”林恩感歎道,像林恩這樣1950年代出生的那一代人,高中學曆的父親在外工作,母親在家照顧孩子,一個人可以養活一家人,“可是如今,這卻不可能。”他認為,這對於美國人來說,是一種羞恥,因為世界其他的國家,像中國和日本,經濟上正在發展。所以,提高就業率成為美國人的迫切需要。
所以對很多中下層美國人來說,他們需要 “外出度假,翻修住房,換一輛更好的車,為自己孩子的未來投資”,那些“勤奮工作的藍領工人”都在尋找“能夠支撐家庭的工作”,而民主黨似乎對此視而不見,而特朗普注意到了這一問題,並且一次又一次地強調“工作”“工作”“工作”。所以,共和黨贏得了大多數藍領工人選民。
確實,共和黨一直強調今天的美國家庭養家的成本上升,美國“第一女兒和總統顧問”伊萬卡·特朗普一年前在國會上為稅務改革呐喊,如今這項針對兒童的稅收抵免的改革方案已經通過。
在林恩看來,美國已經變成了一個以白人、基督教為主的國家。
林恩先生的觀點也得到了一些網友的認同,例如,一位Youtube上的網友弗蘭克·史泰龍(Frank Stallone)就在《美國喧囂》的預告片後留言說:導演以及他代表的自由主義者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真實的現實生活遠比那些諸如自由、精英管理製度和個人思想等概念都要複雜得多。
在一個已經發生改變的世界裏保持個人德性
在美國精英看來,美國是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美國從世界其他國家的成功裏獲得成功。“我們鼓勵中國跟我們競爭,我們接納中國進入世界貿易組織,我們讓中國開放其經濟領域,發展起經濟,也讓美國受益。我們現在讓中國變得富有,更像美國,變得更開放,更加民主,更加性別平等,這是美國人的理解。”林恩說。
看完這部紀錄片,雖然覺得情節平淡,並沒有高潮,而且主觀色彩濃厚,但還是不由得佩服紀錄片作者作為一名美國自由知識分子的反省精神,雖然斯特恩對於民主黨的選舉失敗非常痛心,但是仍舊想要知道為何會輸給特朗普和共和黨為何會贏。
正如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副教授周濂所說,在一個烏煙瘴氣的喧囂迷茫時代,在一個顛倒是非的時代裏生活,個體性的痛楚可想而知,除非你放棄自身的價值標準,與這個肮髒的時代握手言和,或者閉上眼睛裝睡,可是即使是在外部環境非常糟糕的情況下,一個人依然可以選擇過一種合乎德性的生活,並以此來安排自己的日常生活,依然可以選擇不止做個“好人”,還可以做個“好公民”。我想,斯特恩拍這樣一部反思性的紀錄片,無疑是一個個體在一個烏煙瘴氣的政治時代裏,保持自身德性的一種方式。
在大選結束的第二天——2016年11月10日,《紐約客》雜誌主編戴維·雷姆尼克(David Remnick)發表專論,用“一場美利堅的悲劇”的醒目標題來形容特朗普的當選。在他眼中,特朗普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騙子”,粗俗不堪,淺陋無知,蔑視少數族裔和女性,無視事實與科學,靠煽動仇外主義情緒和鼓吹白人至上主義思想而當選,一想到他要進入白宮,人們無法不感到“惡心和深深的憂慮”。他宣稱,特朗普的當選對於美國國內和國外的“本土主義、威權主義、厭女和貶損女性行為和種族主義”來說是一場“勝利”,但對於美國憲法和自由民主體製來說則是一場“悲劇”。
《時代周刊》也指出特朗普在競選中利用蠱惑人心的方式操縱了選民的絕望感,動員起一支“隱秘的選民隊伍”將他們的憤怒活生生地傾瀉到選舉政治之中,並不惜以“摧毀昨日的政治文化”為代價來“建構明日的政治文化”,從而在選民中製造“我們vs.他們”的深深裂痕。所以特朗普應該獲得的更為合適的頭銜不是“美利堅合眾國總統”,而是“美利堅分裂國總統”。
《美國喧囂》的導演斯特恩也跟這些美國左派媒體人感同身受,在萬千人擁擠在白宮前舉旗歡呼慶祝時,斯特恩一個人陷入失語,黯然神傷,悄然離去。這一場景在片尾和片首都出現過,形成了一個充滿情緒感的首尾呼應。
這一帶有主觀色彩的結尾,又讓我想起來同樣使用“反高潮”來結尾的紀錄片《衝天》。在萬千人的歡呼中,有一個人黯然神傷,而他的聲音值得被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