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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鄉土.哲

(2024-08-16 04:53:58) 下一個

童年.鄉土.哲



有一位歌手唱過一首這樣的歌——

“很小的時候,爸爸曾經問我,你長大後要做什麽?我一手拿著糖果,一手拿著玩具,我長大後要做總統;

六年級的時候,老師也問我,你長大後要做什麽?愛迪生的故事,最讓我佩服,我長大後要做科學家;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長大以後,認識的人越來越多;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我才知道,總統隻能有一個;

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我才知道,科學家也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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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歌手叫李壽全,現在恐怕已沒有多少人還記得當年這個叱詫風雲的名字了,一如我們已經無法再憶起兒時的那個最初的夢想。

北京暖春的午後,多雲,微風。我懶懶地趴在辦公桌上,電腦屏幕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懶洋洋地推開鍵盤,卻驀地感到無所適從,一如那個在炎熱的夏天初至北京的迷茫惶恐的我。

工作還有一堆,老板不停猛催,女孩沒有時間去追,年紀倒是大了一歲又一歲......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生活漸漸變得循規蹈矩,理想日漸淡漠、棱角日漸磨平、思維日漸局促、大學時引以為豪的六塊腹肌也終於日漸臃腫,一如失卻靈魂的音樂在金錢名利下的壯大散發出的惡俗。

桌架上新買的CD,是林俊傑最新的專輯,鄰屋女同事很是喜歡那首《一千年以後》——於是音響中一遍遍傳出“千年的寂寞”的呢語,空氣中流淌著蘇格蘭排簫悠揚的旋律,精巧而華麗,我卻全然無動於衷——連初聽《江南》時的一瞬間的感動也不曾覓到。

我這是怎麽了?難道僅僅是這樣一段短暫的職場生活,就已經打磨掉我往昔那般充盈的抱負和感動?

至今我還記得那樣一個夜晚,躺在母親的家鄉——高郵縣祖宅屋外的藤椅上,頭頂著點點繁星,熒火蟲真的就是這般清晰可見,閉上眼睛隻聽得到遠處小溪潺潺的水聲,偶然傳過未散盡的水牛和旱鴨攆過野草的瑟瑟之音。

那年我十一歲,在那個爽朗的星空下記住了《外婆的澎湖灣》——老式錄音機扭曲了潘安邦的嗓音,卻保留下青澀而溫暖的回憶,還有我,稚嫩卻執著的憧憬。

十餘年過去了,再也沒有機會躺一躺那台藤椅,看一看那片繁星,城市中的高樓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從上海陸家嘴到北京國貿CBD,一如既往的繁華和現代,一如既往的喧囂和浮躁;一如既往的忙碌和強顏,一如既往的寂寞和空虛。

兒時的記憶,曆曆在目;兒時的感動,大抵是找不到了。

於是兒時的夢想,隻能深深埋藏在心底。

四、五年前是我讀書最勤的時候,也許那時還想為自己保留一片難得的淨土吧。有次在《天涯》雜誌看到劉亮程的散文專輯,立刻欲罷不能。愛書的人很少會說不出自己喜歡的書籍類型,我恰恰屬於這一類,我隻是在那一刻,包括以後全部的日子裏告訴自己:鄉土的氣息,是我永遠的摯愛。

我仍然清楚地記得零一年的時候,在書店覓到劉亮程《一個人的村莊》散文集時那欣喜若狂的心情。一遍一遍地讀,一遍一遍地喜歡。

其後不久,《一個人的村莊》驀地火了起來,有人拾起了久違的田園向往,有人“理性”地將鄉村作家和都市作家一一羅列分門比較,更有人稱劉為“鄉村哲學家”,我卻不以為然。

《一個人的村莊》是極端的,他對一切鄉土的東西毫無保留地讚頌,所有的雞鴨貓狗、驢馬牛牲、草木魚蟲、風土山水,都被他賦予詩情畫意般的臆想的升華。這種不計客觀的近乎沉湎的偏激的愛,令我固執地近乎沉湎地偏激地接受。

其實一直到今天,我都不能理解,何以如此反現代性的退步的潮流取向,竟能令我如此心弛神往,及至瘋狂地追求。

直到有一天,我重讀此書時瞥到《寒風吹徹》一文,終於在童年的夢想和現實的沉倫中尋到了一條溝通的懸橋——盡管它是那麽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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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我們幫不了誰。我的一小爐火,對這個貧寒一生的人來說,顯然杯水車薪。他的寒冷太巨大。一個人老的時候,是那麽渴望春天來臨。盡管春天來了,她沒有一片要抽芽的葉子,沒有半瓣要開放的花朵。春天隻是來到大地上,來到別人的生命中。但她還是渴望春天,她害怕寒冷。我圍抱著火爐,烤熱漫長一生的一個時刻。我知道,這一時刻之外,我其餘的歲月,我的親人們的歲月,遠在屋外的大雪中,被寒風吹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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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長大了,童年時不懂的一些事一些人,終於也慢慢地懂了。其實無論是《一個人的村莊》的新疆火爐,還是我和我母親的高郵鹹蛋,一旦入了內心,大抵都是一樣的。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遇到過一冊純粹感動我的書。一直到不久前,聽聞郭小櫓的小說《我心中的石頭鎮》入圍2005年英國“獨立報外國小說獎”的六人決選名單。於是找來細看,於是再次不由自主地陷入狂愛。

共鳴的產生有時未必非得境遇相似。她的蕭索的悲涼的鄉土,她的孤獨的恐懼的童年,她的“鹹得連魚眼睛都能喝兩碗粥” 的鰻魚鯗;我的清新的模糊的鄉土,我的溫暖的愜意的童年,我的“鮮得連蛋中油都能炒兩盤菜”的鹹鴨蛋。閉上眼睛,我和她竟然似一模一樣的兒時歲月。

我固執地以為,隻有將城市與鄉村同時融入生命和血液中的人,才能體味到溪流之與瀚洋,夏蟬之與冬梅的不同的滿足的快感。可惜這種都市和鄉土的血肉相連的美麗,現今的孩子都無緣會到了。

其實我亦看過郭小櫓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芬芳的三十七度二》——隻是隨意地匆匆掠過——大行其到的“小資”文學,雖然我也愛讀,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強迫自己與之“劃清界限”——許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吧。

就像我的前一個自然段那樣,四個短句分別用三個破折號連接,兩兩互為補充,三三互為呼應。其實生命中的故事,大概也是如此。昨天發生的事,會對今天產生影響;而對明天產生影響的今天的事,其實隻是連接昨天和明天的故事中的驛站而已。

我又不知不覺地故作深沉了,但總會有人能讀懂——我想。

在李壽全的《我的誌願》以後不久,我聽到了《散步在清晨裏》,旋律優美而恬靜,就像童年的生活一樣簡單。我至今說不上這首歌的原唱者是誰,隻是一如既往的喜歡。

和摩天大廈比起來,我更喜歡鄉村田園;和R&B比起來,我更喜歡民謠流域。這是不是意味著我本身就是一個與現代都市格格不入的人?沒有人可以告訴我。

夜深人靜的時候,每每細想於此便徒生感慨。自以為是地將其“升格”為“哲學範疇”的問題,醒來卻免不了一場啞然失笑。

今年是二零零五年,算起來,康德逝世距今已是兩百零一年。隻是他在二百多年前所定義的“哲學概念”,今日看來仍然是那般的深入我周身的血脈和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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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既不能忍受一個沒有價值的世界,也不滿足於他所麵對的現實,所以他需要一個理想的世界作為現實世界的補充和超越,並且以之作為他生存的根基和目標,哲學便應運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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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試圖尋找這樣一片理想世界,並籍此擺脫現實中的不安與不滿嗎?

我不知道。

尼采也早在一百零五年前離我們遠去了,可是他的反現代,他的與啟蒙的極端對立,他的義無反顧甚至是崇尚唯心的個人主義,每一樣都是那樣深入我心。我惶恐我迷惑,對自由的瘋狂崇拜,僅僅是我個人的叛逆,還是我們這一代人共有的思維革命?

這是悲哀?亦是無奈?

或者隻是——必曆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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