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行走於世,總有些事物可以輕放下,如流沙般不需留戀;但總有些核心的立柱,如道義、如尊嚴,是無論曆經何種風霜,也絕不可舍棄的底線。有時,人生的進益並非來自順遂的加法,而是源於恰到好處的挨打,或是命運在某一個特別精準的時間點給予的啟示。
作為在這個行業浸潤了二十餘載的敬業者,身為醫者的旁支,我深知,最核心的根基便是仁心。這仁心,不應隻停留在對病人病痛的表層憐惜,更要深入骨髓:體察其心,置身其地。唯有如此,方能真真切切地做到“仁”。這種思慮,不僅僅是站在病灶的對立麵,更是站在病人的立場去思考,所以我們才要和氣說話,和氣做事。因為我們深知,不知者不為過,而知之者才為惡。
這不由得讓我想起古人對大醫的期許,那段追憶者必須牢記的訓誡,如同神聖的誓言:“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誌,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這段文字,曾聽一位主任醫生朗誦,她能將《黃帝內經》中的《素問·上古天真論》與這段《大醫精誠》融入一言一行,當她讀至結尾,聲音順暢,神智清明,那份穿越時空的莊嚴感,足以淨化浮躁之心。
苦難不一定是人生的必修課。有些人的人生不必經曆大苦,同樣能有所成就;有些人或許已過了逆境,往後盡可享受順境。甚至有人選擇了一種恣意的活法,學著隻過好日子,不受苦不受氣,想怎麽樣就怎麽樣。這也是一種對自我意願的誠實。然而,當一個身體有病的人來到麵前,他的心裏往往先堆滿了緊張、擔憂、低迷與焦躁,正如老話所說病由心生。我想作為病人信任依賴的醫者,除了對症開出藥方,更關鍵的是要解其憂心,給其痊愈的希望。這份心藥,有時反比藥石更有效驗。許多來訪的老人,尋的不過是幾句溫暖的對話,醫技中的望聞問切,切診固然重要,但望聞問同樣是體察人心的利器。
在現代醫院中,每日排隊的人流如潮,快速問診、開單、檢查、住院,似乎成了效率的代名詞。有人或許會覺得,跟病人聊天簡直是天方夜譚,浪費時間。然而,我記得以前電視劇裏,那些鄉村大夫或赤腳醫生,抱著大搪瓷茶缸,跟來看病的鄉鄰一聊就是半日。他們聊的可能從“這條腿什麽時候疼”一直扯到“家裏的豬崽子被人偷”的心裏話。在現在看來,這段聊天的時間,醫生已能看完十個病人。但正是這種看似“無關”的閑聊,揭開了病根:有些人之所以腿疼,根源或許就在那幾天幾夜沒睡、強顏歡笑、心脈鬱結的心病上。心結得解,氣血方能通暢。這個從醫者必須用心,因為這是仁心仁德的體現。這種問診方式,或許與習慣不符,但它無疑是一種高超的藝術。
就像有些年邁的病人,其病症不重,卻因心裏積壓了太久的難過,情緒波動劇烈,導致血壓不穩、心律不齊。這時,醫生除了強調吃藥,更要溫柔地勸一句:但也得想開些。這是在醫學專業之外,對人生的深深體恤。
“千金散盡還複來,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哪裏的生活不真實呢?身處何方,生活都以其最真實的麵貌呈現,我們所能做的,唯有活在當下。當然,什麽話都是說得容易,做到難,這便要求人人都需修行,在日複一日的經曆中,慢慢修行吧。
仁心,是醫術的起點,也是生命的終點。我的心聲就是願仁心在心,活得自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