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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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巧姐的情節安排及其他

(2006-12-28 05:24:09) 下一個
雪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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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紅樓夢》沒有全部完成,故而留下諸多疑問,尤其是書中主要人物――十二釵的結局更是令人撲朔迷離。通常人們對黛玉、寶釵和湘雲等人物的結局爭議較多,而對迎春、惜春和巧姐等人物的爭議較少。這主要是因為後幾位人物的結局在書中前80回裏已有明顯的指向,如迎春被惡丈夫折磨致死、惜春出家、巧姐嫁與板兒成為一個村婦等,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關於他們的結局不存在爭議,其中巧姐身上仍留有一些疑點,本文將主要根據前80回的故事情節對巧姐以後的大致經曆給予推測。
(一)巧姐的判詞及前80回巧姐的主要出場
人們一直疑惑為什麽要在前80回裏將一個幾乎沒有什麽“戲”的幼女――巧姐列為正冊十二釵之一,她的列入究竟是在表達曹雪芹怎樣一種思想感情?
在第5回裏,有關巧姐命運的畫麵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裏紡績”,判詞是:“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
巧姐的曲子是《留餘慶》:“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
巧姐的畫、判詞和判曲告訴我們巧姐的概要經曆和結局,即在賈家勢敗時,巧姐的親戚將她賣掉,幸虧鳳姐偶然救濟過非親的劉姥姥,巧姐最後遇到劉姥姥並被劉姥姥收留,成為靠紡布為生的一個村婦。
我們再看前80回裏巧姐的出場。在前80回裏,巧姐僅有的幾次出場幾乎就是一個普通小孩子、最多是富貴人家孩子的通常表現,比如出水痘(見第21回),再者嬌生慣養易生病,如僅僅因為對風吃了塊糕點就發熱了,後來大夫說不過餓兩頓就好了(見第42回)。這些描寫充其量展示了富貴家庭子女過於嬌慣的一麵,當然也是為了與巧姐後半生生活窮困相對比,以形成人物命運的前後極大反差。
如果說前80回裏有有關巧姐的主要情節的話,那也無法與其他十二釵出場的份量相比。用來暗示巧姐後來命運的情節主要有兩個:一個是巧姐與板兒互換玩物,人們一致認為這是巧姐後來嫁與板兒為妻的伏線,“那大姐兒因抱著一個大柚子玩的,忽見板兒抱著一個佛手,便也要佛手。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兒等不得,便哭了。眾人忙把柚子與了板兒,將板兒的佛手哄過來與他才罷。那板兒因頑了半日佛手,此刻又兩手抓著些果子吃,又忽見這柚子又香又圓,更覺好頑,且當球踢著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見第41回)
另一個是劉姥姥給巧姐取名字以及取名字的緣由(見第42回)。“劉姥姥忙笑道:‘這個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兒。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這名字,他必長命百歲。日後大了,各人成家立業,或一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難成祥,逢凶化吉,卻從這‘巧’字上來。’”劉姥姥起名字的緣由透露出巧姐長大後曾有“一時的不遂心的事”,可是巧姐後來能夠“遇難成祥,逢凶化吉”,都從這“巧”字上來。這明確無誤地告訴我們巧姐後來擺脫困境是“諸多的巧合或恰巧”的結果,而不是巧姐被劉姥姥“有意”搭救的結果,或許劉姥姥不顧一切拚了老命也要搭救巧姐,可是事與願違,均以失敗告終,因而,人們通常認為劉姥姥“主動”找到巧姐並搭救巧姐(為巧姐贖身)這種看法是不對的。
巧姐曾經的落難始作俑者是“狠舅奸兄”,那麽誰是狠舅奸兄?
(二)狠舅奸兄是誰?
賣巧姐的是她的狠舅奸兄。可是人們一直在猜測誰是她的狠舅奸兄。對於“狠舅”是誰,人們有比較一致的看法,即指王仁(諧音為忘仁,意為忘恩負義之人),書中交待了巧姐有個舅舅,叫王仁(第49回交待鳳姐之兄王仁進京)。對於奸兄,人們一直莫衷一是,因為書中巧姐有很多堂兄。本文認為真正的奸兄是巧姐的堂兄賈芹(諧音為家禽,意為衣冠禽獸之人或家賊)。為什麽呢?
賈芹在前80回裏出場也為數不多,也主要有兩回文字在說他。一次是說賈芹母親求鳳姐給賈芹一個差事,好讓他有個生計,鳳姐是看在他母親的為人上,當然更多是看在他母親的賄銀上(鳳姐一向是不拿銀子不辦事的人),給他一個管理家廟的差事,應該說這是一個可有可無、恨不得是專門給賈芹設的“肥差”。第23回說在賈元春探完親後,賈政本來要打發二十多個和尚道士到各廟去分住。“不想後街上住的賈芹之母周氏……可巧聽見這件事出來,便坐轎子來求鳳姐。鳳姐因見他素日不大拿班作勢的,便依允了”,鳳姐為此還“想了幾句話回王夫人說:‘這些小和尚道士萬不可打發到別處去,一時娘娘出來就要承應。倘或散了,若再用時,可是又費事。依我的主意,不如將他們竟送到咱們家廟裏鐵檻寺去,月間不過派一個人拿幾兩銀子去買柴米就完了。說聲用,走去叫來,一點兒不費事呢。’”王夫人對賈政說了,賈政認為可以,就喚賈璉來。而鳳姐由於事先知道是為此事叫賈璉,因而特意囑咐賈璉幾句話,“你且站住,聽我說話。若是別的事我不管,若是為小和尚們的事,好歹依我這麽著。”後來賈政果然依此辦理。“賈璉回到房中告訴鳳姐兒,鳳姐即命人去告訴了周氏。賈芹便來見賈璉夫妻兩個,感謝不盡。風姐又作情央賈璉先支三個月的,叫他寫了領字,賈璉批票畫了押,登時發了對牌出去。銀庫上按數發出三個月的供給來,白花花二三百兩。賈芹隨手拈一塊,撂予掌平的人,叫他們吃茶罷。於是命小廝拿回家,與母親商議。登時雇了大叫驢,自己騎上,又雇了幾輛車,至榮國府角門,喚出二十四個人來,坐上車,一徑往城外鐵檻寺去了。”以上看來,賈芹是受鳳姐很大恩惠的,因為這是件無中生有的差事,而鳳姐急急的為賈芹辦事,又是囑咐賈璉、又是立即命人告訴賈芹的母親、又是作情央求賈璉先支三個月的供銀,相比之下,後來賈芸同樣欲謀差事,卻費了很大周折,才得了一個種樹的短期差事,可見鳳姐受了賈芹之母多少的賄銀。而鳳姐萬沒想到就這點賄賂卻害了自己女兒的前半生。那麽我們再看鳳姐給賈芹的這個恩惠到底有多大以及賈芹的為人如何,這裏是由賈珍說出來的。
在第53回裏,說榮寧二府過春節發年貨的事。賈珍將年貨分派好後叫族中的子侄喚來與他們。為了寫賈芹是個貪婪之輩,還特地安排了由賈珍專門賦閑看各子弟們來領取年物的情節。“因見賈芹亦來領物,賈珍叫他過來,說道:‘你作什麽也來了?誰叫你來的’,賈芹垂手回說:‘聽見大爺這裏叫我們領東西,我沒等人去就來了。’賈珍道:‘我這東西,原是給你那些閑著無事的無進益的小叔叔兄弟們的。那二年你閑著,我也給過你的。你如今在那府裏管事,家廟裏管和尚道士們,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這些和尚的分例銀子都從你手裏過,你還來取這個,太也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象個手裏使錢辦事的?先前說你沒進益,如今又怎麽了?比先倒不象了。’賈芹道:‘我家裏原人口多,費用大。’賈珍冷笑道:‘你還支吾我。你在家廟裏幹的事,打諒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裏自然是爺了,沒人敢違拗你。你手裏又有了錢,離著我們又遠,你就為王稱霸起來,夜夜招聚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這會子花的這個形象,你還敢領東西來?領不成東西,領一頓馱水棍去才罷。等過了年,我必和你璉二叔說,換回你來。’賈芹紅了臉,不敢答應。”這一段話說了好幾層意思。先是將賈芹與其他沒有“進益”的對比,說明賈芹不是缺錢花的人,卻仍來領年貨,可見是個貪得無厭之輩,而且還是“沒等人去”叫,就來了,其貪心之急;他還是個有心計的人物,他住在家廟裏,這邊剛說叫人領年貨,他就來了,估計是事先就想到,而且連日子都沒錯過。且賈芹壞事沒少幹,賈珍都說他“夜夜招聚匪類賭錢,養老婆小子”,可見是個品質低下、敢做壞事的人物。再一層是說他錢花光了,穿得也不像樣,故而現在很缺錢,連年貨也好意思來領,因為他知道年貨隻給沒有進益的族裏人的,按理沒他的份。以上看來,賈芹本身是個人品很壞、且心計多、敢做、又缺錢花的人,這幾條足以構成他後來出計賣巧姐的內在因素。為什麽他會有機會賣巧姐?按道理他們不大可能在一起。
(三)家廟的作用
曹雪芹曾經幾次提到過家廟的作用。在第13回裏,秦可卿臨終托夢鳳姐時就說道到與家廟有關的事。“秦氏道:‘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隻是無一定的錢糧;第二,家塾雖立,無一定的供給。依我想來,如今盛時固不缺祭祀供給,但將來敗落之時,此二項有何出處?莫若依我定見,趁今日富貴,將祖塋附近多置田莊房舍地畝,以備祭祀供給之費皆出自此處,將家塾亦設於此。合同族中長幼,大家定了則例,日後按房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如此周流,又無競爭,亦不有典賣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業連官也不入的。便敗落下來,子孫回家讀書務農,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在這段話裏,可卿說了要多在祖瑩附近置田產,為的是將來家族敗落時也有充足的祭祀和家塾的供給,以及給子孫回鄉讀書務農留個退步,而且這些田產不會被私自典賣,也不會被入官,說明祖瑩附近住著是安全的。
在第15回裏,還特意介紹了榮寧二府的家廟――鐵檻寺。“原來這鐵檻寺原是寧榮二公當日修造,現今還是有香火地畝布施,以備京中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其中陰陽兩宅俱已預備妥貼,為送靈人口寄居。不想如今後輩人口繁盛,其中貧富不一,或性情參商,有那家業艱難安分的,便住在這裏了;有那尚排場有錢勢的,隻說這裏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莊或尼庵尋個下處,為事畢宴退之所。”注意這裏說的是隻有“那家業艱難安分的“才在家廟附近住下,而有錢財的是不屑於住這裏的。
那麽在鳳姐失勢,且預感到賈府末日來臨之際(或許已經有不好的預兆),為避免巧姐遭殃,鳳姐不能不為自己的女兒著想,事先做了一些安排,這是鳳姐的聰明處。鳳姐就委托其兄王仁帶巧姐離家去家廟暫時躲避,一來家廟是安全所在,因家廟不會入官,也可以在賈家被抄、人口被賣時,巧姐不至於也落個被賣的結局;二來有賈芹在那管家廟,鳳姐認為自己曾有恩於賈芹,那麽賈芹再壞,也不會對巧姐怎麽樣;三來當時鳳姐已經無可寄托巧姐之地,娘家王府已經壞事,其兄王仁也是到賈府暫時躲避;四來王仁的寄居不能不給鳳姐添加口舌,尤其是鳳姐不再管事後,肯定是受盡婆婆邢夫人的氣,邢夫人連自己的兄弟都嫌棄,何況他人的兄弟,因而鳳姐也想給王仁找個安身立命之處。鳳姐認為巧姐寄住在家廟那裏再安全不過。可是鳳姐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這個被鳳姐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卻拉開了巧姐悲劇的序幕,這個不能被買賣甚至不能被典當的處所卻成了巧姐被賣的地方,這裏有受鳳姐恩惠的人卻恩將仇報,賣了巧姐(鳳姐也同樣是有恩於王家的,趙姨娘在第25回說“提起這個主兒,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個人”),這裏是“家人”或“族人”的安身所、避風港,卻成了巧姐的遭難處。天理不公!
(四)巧姐――雲兒、抽柴女、二丫頭
巧姐以後的經曆大致是這樣的:王仁帶著巧姐在家廟住了一段時日,某日賈芹看見王仁唉聲歎氣,便問其故,王仁說住在這裏終非長久之計,可是又無錢做事。賈芹趁機對王仁說不如賣了巧姐換些銀兩,好作打算。王仁一聽先是搖頭,怕鳳姐不饒過他,後賈芹說了鳳姐夫婦已經被關押某處候審,自己都顧不了自己了的話,王仁被說動,便狠心答應賣巧姐,並讓賈芹找人家(一次“家亡莫論親”)。賈芹在家廟無惡不作,自然認識不少人販子或與妓院有關的人物。賈芹輕鬆賣了巧姐,自己也趁機撈了一筆錢財。有人認為黛玉的家財被賈璉密奪,如果真是這樣,那麽賈芹賣她的女兒也隻是步其後塵了(在關係上賈璉與黛玉、賈芹與巧姐都屬兄妹關係)。再看書中“舅舅”的形象也不怎麽樣。黛玉風塵仆仆遠道而來,兩個舅舅竟連麵都不見,視女兒之輕若此,而賈政還急忙見了沒什麽親屬關係的賈雨村,因此王仁下狠心賣外甥女也不是沒有來頭的。這樣巧姐便被賣入了煙花巷,正應了《好了歌》中的一句話:擇膏梁,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狠舅”說的是王仁做決策,“奸兄”說的是賈芹出壞主意,兩人在賣巧姐的過程中作用是不一樣的,因而被貼的標簽也不一樣,一個是“狠”,一個是“奸”,二者缺一不可。
鳳姐知道信後,必定悲、氣、急、悔、恨交加。恰好劉姥姥第三次來探望鳳姐,因而鳳姐拜托劉姥姥無論如何要搭救巧姐,劉姥姥答應了。可是劉姥姥無論如何找尋,也不能知道一點信,因為賈芹賣巧姐事先作好了保密工作,以遮人耳目。
本來有一段時日,即巧姐被賣入煙花巷不久,尚未接客時還是有救的。大致的情節是劉姥姥有一次打聽到巧姐的下落,此時的巧姐尚未接客,還在學習吹拉彈唱,即“住了簫管弄弦索”的時候,此時巧姐若能得救,也不至於淪為真正的妓女。為贖買巧姐,劉姥姥變賣了當年妙玉的成窯鍾,因為劉姥姥自己住在“荒村野店”裏,即使賣家產也不值幾個錢,不夠贖買巧姐的錢,何況一家老小還要生活。成窯鍾肯定值錢,也絕對夠贖回巧姐的,這在第47回說妙玉請大家吃茶時的茶具都是貴重的東西,妙玉還說“這是俗器?不是我說狂話,隻怕你家裏未必找的出這麽一個俗器來呢。”這雖然不是指成窯鍾,但是妙玉所有之物如此貴重,那成窯鍾也不可能不值錢。但是在賣成窯鍾時,劉姥姥沒有得到足夠的銀兩。原因可能有:劉姥姥不識貨,賤賣了此鍾,這就不夠贖巧姐的錢了;或識貨,欲賣好價錢時,說不定還吃了官司而被強奪,就如石呆子被奪古扇一樣,更有可能的是成窯鍾的出世卻將妙玉拖累其中,最終導致妙玉也流落在煙花巷,不但沒救成一個煙花巷裏的人,反而還搭進去一個。
由於缺少贖金,劉姥姥不得不去求李紈。當時賈府唯有李紈不曾因賈府禍事受到牽連,仍有些錢財,至少這筆錢可以贖買巧姐。怎奈李紈過於顧及自己,不願出資相助,或隻給了一點點餘資。巧姐判曲上有一句話是“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這裏雖然說出了賣巧姐的人,可是卻又將矛頭指向了他人,意思是勸告“某個人”不要像她的狠舅奸兄那樣愛錢,不救人於水火之中。而李紈的判曲上也有這樣一句話,“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綜合起來,這明指李紈怕老來貧而沒有搭救巧姐。巧姐的狠舅奸兄賣了巧姐固然可恨,但此時的巧姐還可救得,然而李紈的無情、李紈的不救才是真正讓這個侯門千金最終陷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勢敗休雲貴”)的殺手。巧姐第二次被親人所拋棄,而且這次給她帶來的傷害更徹底、更痛苦,讓她再次感受了“家亡莫論親”的滋味。當然曹雪芹不會饒過任何一個有罪孽的人,李紈最終也嚐到了自己釀下的苦果,即一生的辛苦換得的榮華富貴僅僅因為這一件事卻不能享受了,也應了巧姐的判曲中的末一句,“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在《紅樓夢》曲“收尾•飛鳥各投林”中有兩句對仗的話,“有恩的,死裏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也指向巧姐和李紈。可見李紈和巧姐在後文中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極大的可能是巧姐能否被贖出煙花巷全憑李紈一句話。
劉姥姥最後沒能搭救巧姐,不僅失之交臂,而且煙花巷的人也因此知道了巧姐的來曆(畢竟是罪家之女),將巧姐再度轉賣,如同香菱幼時被轉賣一樣。以後劉姥姥是無論如何再也找不到巧姐了,何況找到又怎樣?再後來劉姥姥年事已高(在第39回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時已經75歲了),無力找尋,或者隻能托人打聽。
巧姐流落在妓院後,其後的生活如雲兒說的“女兒令”一樣。雲兒是《紅樓夢》前80回裏唯一出現的一個妓女。曹雪芹寫她是在寫日後被賣到煙花巷裏生活的巧姐。在第28回裏,寶玉說吃酒無聊,須說點什麽,“如今要說悲、愁、喜、樂四字,卻要說出女兒來,還要注明這四字原故。說完了,飲門杯。酒麵要唱一個新鮮時樣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成語。”輪到雲兒時,她說道:
女兒悲,將來終身指靠誰?
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
女兒喜,情郎不舍還家裏。
女兒樂,住了簫管弄弦索。
豆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裏鑽。鑽了半日不得進去,爬到花兒上打秋千。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麽鑽?
通過雲兒說的我們知道當時做妓女的淒慘境遇,也就是巧姐在煙花巷裏的遭遇:媽媽不時打罵;所遇非人,都是遇到薛蟠似的人物,在雲兒說令時,薛蟠不停地幹擾插嘴,這暗示了來煙花巷裏的嫖客都如薛蟠一樣,讓巧姐終身依靠何人,這也成了巧姐一定要離開妓院這個非人地方的最主要因素,且在以後嫁與板兒時也非常的自願,實際上是認為唯有板兒才是可依靠的人。至於女兒喜與女兒樂,是反寫。巧姐有何喜有何樂,是那些薛蟠似的人物的“喜”和“樂”,為什麽?因為雲兒唱的曲子是關於正在怒放的桃花,暗喻了巧姐也是煙花巷裏一株妁妁其華的桃花。那些薛蟠似的人物自然貪戀氣質高貴、美貌非凡的巧姐,他們不停地讓巧姐吹拉彈唱,而所唱的曲子又是如此的淫穢不堪,簡直是對巧姐莫大的侮辱。然而這一切沒有幾年就結束了。
在雲兒唱完之後卻說了一個耐人尋味的成語:“桃之夭夭”,那也就是“逃之夭夭”。這個成語告訴我們是巧姐自己最後從煙花巷逃出來的,而且逃的不露痕跡,讓煙花巷的人找都找不到她。早在第5回《紅樓夢》收尾曲中也同樣暗示巧姐的這次逃脫是死裏逃生,是很驚險的,即“有恩的,死裏逃生”。可是巧姐卻順利逃脫了,是應了當日劉姥姥所說的“巧”字,也就是多個巧合合在一起令巧姐永遠地遠離了那個齷齪之地——煙花巷。
冬日某日深夜或近淩晨時,也就是鳳姐在《紅樓夢》中唯一做的一副對聯的上半聯即“一夜北風緊”時,這時天將降一場大雪,而且是非常大的雪。巧姐逃跑時或者已經開始飄雪花了。按道理,巧姐是絕不可能逃離煙花巷的,因為煙花巷的防備是非常嚴格的。可是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巧姐巧妙地利用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趁人不備,出了妓院,且慌不擇路,跑到城門時,剛好城門打開,於是巧姐趕緊出城。出了城後,巧姐並沒有沿著大路繼續跑下去,而是順著一條鄉下的岔路跑下去,就如同在第15回可卿出殯時,鳳姐因短暫休息,也是岔出一條路來到一處村莊一樣。通常情況下,巧姐不可能跑很遠,就有可能被抓回來,可是那天夜裏剛好下的雪非常大,以至於“開門雪尚飄”,這就掩蓋了巧姐的逃跑線路(雪中腳印),妓院發現巧姐不見時已經無從找到她。巧姐在逃出城後並沒有去找李紈(當時李紈也是住在郊外某處村莊中,前80回有多處暗示),而是在大雪紛飛的嚴冬裏,如驚慌失措的小兔子漫無目的地地飛奔著,當然一方麵是為了擺脫後麵可能有的追兵——煙花巷的人,另一方麵巧姐舉目無親(有親勝似無親,還不如無親,自己也不會被賣),何處是家?巧姐跑了幾天,來到一處偏僻的“荒村野店”,見一戶人家便躲了進去,一為歇腳,也為避寒,因逃跑時機會難得,是不可能作好事先準備的,也就沒有穿厚衣服,因而在柴房抽柴禦寒。
接下來的情節,便是劉姥姥在二進榮國府時給大家講的抽柴女的事。第39回寫道:“那劉姥姥……因說道:‘我們村莊上種地種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風裏雨裏,那有個坐著的空兒,天天都是在那地頭子上作歇馬涼亭,什麽奇奇怪怪的事不見呢。就象去年冬天,接連下了幾天雪,地下壓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的早,還沒出房門,隻聽外頭柴草響。我想著必定是有人偷柴草來了。我爬著窗戶眼兒一瞧,卻不是我們村莊上的人。’賈母道:‘必定是過路的客人們冷了,見現成的柴,抽些烤火去也是有的。’劉姥姥笑道:‘也並不是客人,所以說來奇怪。老壽星當個什麽人?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極標致的一個小姑娘,梳著溜油光的頭,穿著大紅襖兒,白綾裙子──’剛說到這裏,忽聽外麵人吵嚷起來,”
從劉姥姥口中可知,當時接連下了幾天雪,積有三四尺深,這暗示巧姐可以逃得無影無蹤,讓煙花巷的人抓尋不著,雪大如此,煙花巷的人即使想騎快馬追趕巧姐也不可能,而且如此大雪的天氣,路上可能除了巧姐,再無他人,讓煙花巷的人向誰問路?劉姥姥離城裏較遠,每次來賈府都是雇馬車來,巧姐隻憑雙腳,至少也得走幾天才能到劉姥姥的這個“荒村野店”,而且這幾天雪就沒停,雪越下得不停,巧姐也就越安全。劉姥姥點明抽柴的人有三個特點:不是村裏的人;是個十七八歲的極標致的一個小姑娘;還“梳著溜油光的頭、穿著大紅襖兒,白綾裙子”。除了從煙花巷裏逃出來的巧姐外,還有誰會十七八歲、極標致、穿得這樣俗、這樣寒冷的天卻穿得這樣少,一切隻能說明巧姐當時是從煙花巷裏逃出來的,而且逃離時非常的緊張,非常的偶然。劉姥姥剛說到穿著時曹雪芹不讓她再說下去了。為什麽,因為再寫下去,怕暴露的痕跡過於明顯,再講下去也沒有必要,因為在這之前,巧姐和板兒已經互換了信物,結局已經了然。
可能巧姐自己都沒想到會跑到了劉姥姥家裏,遇著劉姥姥,這一切是多麽的巧合。首先巧姐巧妙地利用機會逃脫煙花巷,恰巧又是剛開始下雪時,等到巧姐逃出城後隨便選擇了一條路,而這條路又恰好通向劉姥姥所住的“荒村野店”,而難得有連續幾日都在下的大雪不僅剛好掩蓋了巧姐的蹤跡,也給煙花巷的人抓回巧姐增加了相當大的難度,等於是無處可尋,而這個 “荒村野店”又幾乎是煙花巷的人永遠都不可能來的地方,這樣巧姐能夠一輩子隱居下來,從此永絕煙花巷。在這個“荒村野店”裏,幸運之神再此光顧巧姐,讓她遇到了重義氣、知恩必報的劉姥姥。在巧姐的判詞和判曲中都提到了“遇”字,判詞是“巧得遇恩人”,判曲是“忽遇恩人”,這明確說出不是劉姥姥找到了巧姐,而是巧姐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巧妙地抓住機會,逃離煙花巷,再遇到劉姥姥,惟其如此,才不枉負了巧姐的出身、巧姐的才智、巧姐的命運多艱與幸運,正與前80回中的判詞相一致。當祖孫相認時,巧姐的一聲“姥姥”,該催下多少人的眼淚!
(五)寶玉的“見證”
寶玉是書中所有女孩子命運的見證人,第一回裏說的明白(“我半世親睹親聞的這幾個女子”)。但是在家遭難之際,寶玉是不可能見證賈府所有主要女子結局的,尤其是巧姐。故而在前80回裏,曹雪芹讓寶玉和劉姥姥合作說出了巧姐80回後的文字。在第15回寶玉在秦可卿出殯的路上,曹雪芹故意安排了寶玉到農莊一節,尤其是二丫頭還告訴寶玉如何紡線一節,這也是告訴寶玉,巧姐後來的生活跟二丫頭一致,也與巧姐的判畫相一致。在第28回裏,寶玉還同妓女雲兒一起飲酒,道出女兒令來,使得寶玉得知巧姐日後在煙花巷裏的生活,而且點出巧姐是自己逃出煙花巷的。
在巧姐被賣以後,寶玉也曾經找過巧姐,怎奈沒有找到。在第39回裏,寶玉在聽完劉姥姥說抽柴女的事後,情緒就一直不高,該回裏用悶悶的三個字來說當時寶玉已無暇他顧,一個抽柴女竟讓他連詩社都置於下雪後再說,以至於林黛玉還用話來打趣他。後來寶玉又背地裏拉住劉姥姥問抽柴女的事,劉姥姥此時隻能以瞎話告之。“寶玉信以為真,回至房中,盤算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出來給了茗煙幾百錢,按著劉姥姥說的方向地名,著茗煙去先踏看明白,回來再做主意。那茗煙去後,寶玉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急的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好容易等到日落,方見茗煙興興頭頭的回來。寶玉忙道:‘可有廟了?’茗煙笑道:‘爺聽的不明白,叫我好找。那地名座落不似爺說的一樣,所以找了一日,找到東北上田埂子上才有一個破廟。’寶玉聽說,喜的眉開眼笑,忙說道:‘劉姥姥有年紀的人,一時錯記了也是有的。你且說你見的。’茗煙道:‘那廟門卻倒是朝南開,也是稀破的。我找的正沒好氣,一見這個,我說‘可好了’,連忙進去。一看泥胎,唬的我跑出來了,活似真的一般。寶玉喜的笑道:‘他能變化人了,自然有些生氣。’茗煙拍手道: ‘那裏有什麽女孩兒,竟是一位青臉紅發的瘟神爺。’寶玉聽了,啐了一口,罵道:‘真是一個無用的殺才!這點子事也幹不來。’茗煙道:‘二爺又不知看了什麽書,或者聽了誰的混話,信真了,把這件沒頭腦的事派我去碰頭,怎麽說我沒用呢?’寶玉見他急了,忙撫慰他。”這一段話說了寶玉日後找過巧姐,不但沒找到,而且處處碰灰。這是因為煙花巷就是座“破廟”,管煙花巷的人——老鴇如同瘟神爺一樣可怕,正如罵茗煙一樣,寶玉一見著這麽可怕的女人,唬的就跑出來了,罵自己“真是一個無用的殺才,一點子事也幹不來”,而且“廟門卻倒是朝南開”,那也意味著“有理無錢莫進來”,想日後窮困潦倒的寶玉即使找到巧姐又能怎樣?
通過時空變換的手法,寶玉對巧姐80回後的生活有了大概的了解,因而寶玉也就不必親自見證巧姐日後的經曆,而且也不可能,這也是曹雪芹創作思路的巧妙之處。
(六)巧姐為何被列位為金陵十二釵之一?
曹雪芹寫巧姐立意是多方麵的,先寫盡了人世冷暖:親人落井下石如狠舅奸兄,或無動於衷如李紈,旁人卻能盡力相助如劉姥姥。
巧姐的結局也寄托了曹雪芹自己一部分理想,不可能人人出家為僧如寶玉,為尼如惜春,大觀園裏的人該怎樣尋找一條出路,或許歸隱田園是一個好的終結。曹雪芹曾表達了自己對農家的向往,如寶玉識農具一節,還有在第17回借助賈政的話“倒是此處有些道理。固然係人力穿鑿,此時一見,未免勾引起我歸農之意。”但是曹雪芹極度厭惡假的田園生活。在17回裏,在賈政表達對稻香村的喜愛同時,寶玉卻認為稻香春不倫不類,不是真正的農家,是一種矯情。“寶玉忙答道:‘老爺教訓的固是,但古人常雲‘天然’二字,不知何意?’眾人見寶玉牛心,都怪他呆癡不改。今見問‘天然’二字,眾人忙道:‘別的都明白,為何連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寶玉道:‘卻又來此處置一田莊,分明見得人力穿鑿扭捏而成。遠無鄰村,近不負郭,背山山無脈,臨水水無源,高無隱寺之塔,下無通市之橋,峭然孤出,似非大觀。爭似先處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氣,雖種竹引泉,亦不傷於穿鑿。古人雲‘天然圖畫’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強為地,非其山而強為山,雖百般精而終不相宜......’”。寶玉認為真正的村落應當是二丫頭或巧姐日後生活的村落那樣,雖貧苦卻樂於其中,那是一種自然之美。
雖然曹雪芹讓賈家最後結局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但是這場大雪卻惠及巧姐無數:雪伴隨著巧姐的逃跑是越下越大,不僅掩蓋其足跡,也讓煙花巷的人最終難以找著巧姐;大雪還讓巧姐渴了吃它、餓了吃它,為巧姐提供一路上的充飲之食;漫山遍野的幾尺厚的大雪猶如寬寬的銀河永遠地隔絕了巧姐與煙花巷的關係。這是多麽解人事的大雪呀!它為巧姐帶來了重生的希望。此時的巧姐帶著幹幹淨淨的身軀和心靈投奔到雖貧苦卻有人間真情的“荒村野店”。被一場大雪洗盡鉛華的巧姐也從此跟著板兒過上了雖貧苦卻真正幸福的生活。這也是許多讀過《紅樓夢》的人認為巧姐是正冊十二釵中結局最好的主要緣由。
在前80回中,如果說秦可卿的結局是雖寫而實未寫,那麽巧姐的結局則是未寫而實已寫。可卿的結局可以說是曹雪芹不關心的,因為它沒有太實際的價值,除了警告後人不要有貪欲外,還有其他什麽價值嗎?巧姐的結局則不然,它是要告訴讀者我們的出路、我們的真情、我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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