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與《寄生草》

淩波微步 [e-mail]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紅樓第22回，寶釵生日酒宴，賈母命點戲，寶釵點一出《魯智深醉鬧五台山》，寶玉不解，寶釵便誇獎這戲“排場又好，辭藻更妙”，“鏗鏘頓挫，韻律不用說是好的了”，並以一隻《寄生草》為證，說這戲文非常的好，弄得寶玉佩服不已。小說中，寶釵念的是 ：“漫揾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紅樓讀者甚多，有人便以此為證，說此曲反應了寶釵的內心寂寞，“山中高士晶瑩雪”，富貴端莊的寶姑娘其實高處不勝寒的。庚辰雙行夾批：此闋出自《山門》傳奇。冬夜讀書，偶然翻閱此戲文，特抄來與眾同看。邱園，江蘇人，清初人，所作傳奇《虎囊彈》尚存殘出，這《虎囊彈》，其中第二十出，就是《山門》，描寫魯智深在五台山做和尚，耍賴吃酒不給錢，醉後胡鬧被趕出寺廟的故事。魯智深鬧得眾和尚卷單而散，師父智真長老不要他了，命他去東京大相國寺，魯智深白別師父，唱了此曲。不過劇本中可不是一口氣獨唱下來的 ，中間夾宥道白呢，大致是這樣的： “漫揾英雄淚，相離處士家，（且住，想俺當日打死了鄭屠，若非師父相救，焉有今日？師父嚇！）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師父，當真不用了？）（外：當真不用了。淨：果然不用了？外：果然不用了。淨：罷，）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裏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以上（）中是劇本的道白，外扮老和尚，淨扮魯智深。卷單，指和尚揣著自己身份證。《山門》這出戲，寫作年代應該在康熙初年，因為作者邱園的卒年，被懷疑是在康熙二十八年之後。至於後到哪裏去，不知道。因此呢，在紅樓成書的年代，這戲應該不算古戲，可歸入時髦一類的。寶釵點此戲，無非要魯智深在舞台上演出可笑戲文，讓這些插科打諢逗賈母一樂。的確，《山門》一出，最大的篇幅是魯智深和賣酒人鬥嘴，和眾和尚打架，並且打壞了山門的哼哈二將，被師父趕走；唱這隻悲涼的《寄生草》，隻是在這出幽默戲的結尾。瀏覽此出戲，排場一般，沒見什麽宏大景致，辭藻呢，以搞笑為主，魯智深上來就唱《仙呂點絳唇》：“樹木槎枒，峰巒如畫，堪瀟灑。”不錯吧？好詞好詞。唱完這句，他立即念白：“呣，隻是沒有酒喝。”然後再唱：“悶煞灑家，煩惱倒有那天來大。”全劇的風格基本如此，所以說，它整個就是一幽默劇。至於寶釵誇獎的“北點絳唇”，則更不罕見，這套曲子應該有：《仙呂點絳唇》、《混江龍》、《油葫蘆》、《天下樂》、《哪吒令》、《鵲踏枝》、《寄生草》等，元雜劇中已經多見，普及程度比當今的梨花詩大約更高一些。在寶玉眼裏，純幽默簡直就是庸俗，寶釵第一出點了《西遊記》，這叫古代奇幻故事，架空曆史兼修真帶幽默的，已經不夠雅，下麵立馬又一出《山門》，難道寶姐姐就喜歡搞笑不成？寶玉心裏不藏話，他說了：“隻好點這些戲。”他開始懷疑寶釵的欣賞水平了。寶釵該如何做答呢？寶釵的生日，賈母出頭讓操辦的，按照寶釵的潛規則 ，她首先得奉承老太太高興，然後才可以自己高興。點兩出熱鬧搞笑的戲，明擺著就是為了討老太太開心，不料寶玉以為她自身喜歡這些戲，公然侮辱她的欣賞水平，她不能閉口不答，也不能說我就是為了討好你奶奶，更不能說本姐姐就是喜歡這些幽默的，她咋辦呢？她不笨，她機變是有的，她得有理有據說明這戲好，她點得夠個性。費筆墨不如來個比喻。比如，賈家在當今的北京城，寶釵生日，賈母說你說吧，我們是去保利劇院看芭蕾還是國家大劇院聽昆曲呢？寶釵說老祖宗，咱們先看一場趙本山，再聽一場郭德綱吧！，於是老太太大喜，寶玉說姐姐你就喜歡這些個呀？寶釵說兄弟你不知道呀，德雲社的排場很好，詞兒也不錯，尤其是郭德綱那句話“我都藝術家一個禮拜了”，涵義深刻，空前絕後，生生的就勾畫出當代社會藝術家階層的本質了呀！寶玉聽了，大大佩服：姐姐你不僅懂藝術，還懂藝術家啊！嗬嗬，要在賈家生存的好，必須八麵玲瓏才可。寶釵生日，娛樂了老太太，讓寶玉做了回粉絲，自己也開心幸福的很，非常之成功到位，這年紀才15歲的姑娘，了不得，這機變比劉備青梅煮酒毫不遜色啊。至於寶玉，實在因為看戲不多，或者看了不記，隻能瞪大美目佩服寶姐姐了。愚以為，讀小說應該忠實理解原著，不好鑽牛角尖去論證寶釵念這《寄生草》是不是暗示她孤獨，是不是暗示她反清複大明，是不是埋伏下賈府和寶玉的最後結局等等，應就小說所寫場景人物語言等等，想像一下寶姑娘的聰明，寶玉的天真混沌即可。長夜無聊，再貼幾隻小調《寄生草》，諸君同看辭藻如何罷。這都是搜索來的曲子，不是劇本。關漢卿：【寄生草】為甚憂，為甚愁？為蕭郎一去經今久。玉台寶鑒生塵垢，綠窗冷落閑針鏽。豈知人玉腕釧兒鬆，豈知人兩葉眉兒皺！白樸：【仙呂】寄生草長醉後方何礙，不醒時有甚思。糟醃兩個功名字，醅淹千古興亡事，曲埋萬丈虹霓誌。不達時皆笑屈原非，但知音盡說陶潛是。不忽木：【寄生草】但得黃雞嫩，白酒熟，一任教疏籬牆缺茅庵漏。則要窗明炕暖蒲團厚，問甚身寒腹飽麻衣舊。飲仙家水酒兩三甌，強如看翰林風月三千首。查德卿【仙呂】寄生草薑太公賤賣了磻溪岸，韓元帥命博得拜將壇。羨傅說守定岩前版，歎靈輒吃了桑間飯，勸豫讓吐出喉中炭。如今淩煙閣一層一個鬼門關，長安道一步一個連雲棧。姻緣簿剪做鞋樣，比翼鳥搏了翅翰。火燒殘連理枝成炭，針簽瞎比目魚兒眼，手揉碎並頭蓮花瓣。擲金機擷斷鳳凰頭，繞池塘摔碎鴛鴦彈。差不多了，睡去也。

[funnypig]

強大。真長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