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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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紋其人——給不起眼的丫頭“立傳”

(2006-06-18 01:52:56) 下一個
perperan
夜看紅樓
秋紋其人

襲人,晴雯,麝月,秋紋,碧痕,茜雪……怡紅院中的丫環的名字多姿多彩,富麗堂皇。她們的故事和性格,也值得品味。今天,就對大家不太提及的一個丫環——秋紋,胡說幾句。

(一)

秋紋的初次出場是在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 意綿綿靜日玉生香)那時寶玉回來見晴雯躺在床上,問是怎麽回事,秋紋道:“他倒是贏的,誰知李老太太來了,混輸了,他氣的睡去了.”話不多,就一句。從此秋紋出現在我們讀者的眼前。



而秋紋第一次表現出自己鮮明的個性是在第二十四回(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癡女兒遺帕惹相思)。這之前發生的事是寶玉屋裏的大丫鬟正好都不在,寶玉要喝水,小紅看準機會,進來倒水,同時讓寶玉認識了自己。這時,剛才出去催水的秋紋、碧痕挑水回來了。於是就有了以下一段文字:

隻見秋紋,碧痕嘻嘻哈哈的說笑著進來,兩個人共提著一桶水。一手撩著衣裳,趔趔趄趄,潑潑撒撒的.那丫頭便忙迎去接.那秋紋,碧痕正對著抱怨,"你濕了我的裙子",那個又說"你踹了我的鞋".忽見走出一個人來接水, 二人看時,不是別人,原來是小紅.二人便都詫異,將水放下,忙進房來東瞧西望,並沒個別人, 隻有寶玉,便心中大不自在.隻得預備下洗澡之物,待寶玉脫了衣裳,二人便帶上門出來, 走到那邊房內便找小紅,問他方才在屋裏說什麽.小紅道:"我何曾在屋裏的?隻因我的手帕子不見了,往後頭找手帕子去.不想二爺要茶吃,叫姐姐們一個沒有,是我進去了,才倒了茶,姐姐們便來了."
  秋紋聽了,兜臉啐了一口,罵道:"沒臉的下流東西!正經叫你去催水去,你說有事故, 倒叫我們去,你可等著做這個巧宗兒.一裏一裏的,這不上來了.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了? 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碧痕道:"明兒我說給他們,凡要茶要水送東送西的事,咱們都別動,隻叫他去便是了."秋紋道:"這麽說,不如我們散了,單讓他在這屋裏呢. "


這裏的小紅真是冤得狠!客觀的說,她確實有向上爬的想法。可她又跟四兒不一樣。四兒“攀高枝”時,襲人、晴雯、麝月、秋紋等大丫頭都在,那四兒還來做細活,真是所謂“不安於本分”。這樣得罪了大丫頭們,最後結局自然很慘慘。可小紅端茶時,屋裏沒大丫頭,自然要讓平時得底層奴隸“做一回巧宗”。
當然大丫頭的地位得來不易,有點嫉妒也是自然的。可也不至於像秋紋那樣做得那麽激烈。咱們且來看看秋紋是怎麽說的:

秋紋聽了,兜臉啐了一口,罵道:" 沒臉的下流東西!正經叫你去催水去,你說有事故, 倒叫我們去,你可等著做這個巧宗兒.一裏一裏的,這不上來了.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了? 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碧痕道:"明兒我說給他們,凡要茶要水送東送西的事,咱們都別動,隻叫他去便是了."秋紋道:"這麽說,不如我們散了,單讓他在這屋裏呢. "

好家夥,真是罵得夠毒的。上來不說話先“兜臉啐了一口”,不文明不衛生不說,這樣的舉止,實在也有失自己的修養。接下來就是對小紅的辱罵,什麽“沒臉的下流東西”“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整個兒一個罵街的潑婦。而且細分析她話中的語氣,邏輯,不難看出這麽幾條:第一條,小紅沒她高貴,不配“遞茶遞水”。第二條:她高貴,“巧宗”都該是“她們”做的。這不禁令我想起了晴雯在得知小紅為鳳姐做事時譏諷小紅“攀高枝”時說得話。她說:“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把我們不放在眼裏.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興的這樣!這一遭半遭兒的算不得什麽, 過了後兒還得聽嗬!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才算得.”這兩番話看起來很相似,其實意義卻有些不同。如果說晴雯對小紅的譏諷裏還有一些對小紅“攀高枝”的品格的厭惡,那麽秋紋罵小紅則純粹是對小紅威脅到她地位的不滿。當然其他大丫頭如果知道這件事,也可能會酸溜溜的,很可能也會像碧痕那樣來兩句損損小紅,但決不會像秋紋罵得這樣惡毒、不堪入耳。況且小紅早就意識到有可能會挨罵,早已以禮相待,碧痕、秋紋剛提水到門口,“那丫頭便忙迎去接”連後來回答碧、秋二人的“審訊”時還一直小心翼翼的表示:自己不是故意
去做“巧宗”,是因“手帕子不見了,往後頭找手帕子去”才進了屋;也不敢搶姐姐們的活,是因為“姐姐們一個沒有”才倒的水——謹慎小心可見一斑。
雖然這些話的真實度值得懷疑,不過在這種情況下還又毒又妒的罵,一可以表明此人教養極差,二可以表明她沒有頭腦,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可以表示秋紋自視頗高,認為自己地位與眾不同,別人“趕不上”她,並且很有野心,也想向上爬,所以才會那麽“忌諱”小紅的行為。

看到此處,不禁歎息:好好的一個女孩子,雖比不上別的花朵明媚鮮嫩,卻也還滴著青春的露珠,可就因為自身的缺陷與環境的影響,真真變成一顆“魚眼珠”了。真是怡紅院中,又少了一個幹淨人。

(二)
秋紋第二次的大篇幅描寫,是在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苑夜擬菊花題)。話說襲人到屋外辦了點兒事兒之後回到屋裏後,發現一個瓶子不見了,於是詢問正在做針線的眾大丫頭,便引出了這樣一番對話:


秋紋笑道:"提起瓶來, 我又想起笑話.我們寶二爺說聲孝心一動,也孝敬到二十分.因那日見園裏桂花,折了兩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來說,這是自己園裏的才開的新鮮花,不敢自己先頑, 巴巴的把那一對瓶拿下來,親自灌水插好了,叫個人拿著,親自送一瓶進老太太, 又進一瓶與太太.誰知他孝心一動,連跟的人都得了福了.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見了這樣,喜的無可無不可,見人就說:`到底是寶玉孝順我,連一枝花兒也想的到. 別人還隻抱怨我疼他.'你們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說話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的. 那日竟叫人拿幾百錢給我,說我可憐見的,生的單柔.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氣. 幾百錢是小事, 難得這個臉麵.及至到了太太那裏,太太正和二奶奶,趙姨奶奶,周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當日年輕的顏色衣裳,不知給那一個.一見了,連衣裳也不找了, 且看花兒.又有二奶奶在旁邊湊趣兒,誇寶玉又是怎麽孝敬,又是怎樣知好歹, 有的沒的說了兩車話.當著眾人,太太自為又增了光,堵了眾人的嘴.太太越發喜歡了 ,現成的衣裳就賞了我兩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橫豎也得,卻不象這個彩頭."晴雯笑道:"呸!沒見世麵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給了人,挑剩下的才給你,你還充有臉呢."秋紋道: "憑他給誰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給別人剩下的給我, 也罷了.一樣這屋裏的人,難道誰又比誰高貴些?把好的給他,剩下的才給我,我寧可不要,衝撞了太太,我也不受這口軟氣."秋紋忙問:"給這屋裏誰的?我因為前兒病了幾天,家去了,不知是給誰的.好姐姐,你告訴我知道知道."晴雯道:"我告訴了你, 難道你這會退還太太去不成?"秋紋笑道:"胡說,我白聽了喜歡喜歡.那怕給這屋裏的狗剩下的,我隻領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別的事."眾人聽了都笑道:"罵的巧 ,可不是給了那西洋花點子哈巴兒了."襲人笑道:"你們這起爛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兒. 一個個不知怎麽死呢."秋紋笑道:"原來姐姐得了,我實在不知道.我陪個不是罷. "襲人笑道:"少輕狂罷.你們誰取了碟子來是正經."麝月道:"那瓶得空兒也該收來了.老太太屋裏還罷了,太太屋裏人多手雜.別人還可以,趙姨奶奶一夥的人見是這屋裏的東西,又該使黑心弄壞了才罷.太太也不大管這些,不如早些收來正經. "晴雯聽說,便擲下針黹道:"這話倒是,等我取去."秋紋道:"還是我取去罷,你取你的碟子去."晴雯笑道:"我偏取一遭兒去.是巧宗兒你們都得了,難道不許我得一遭兒?" 麝月笑道:"通共秋丫頭得了一遭兒衣裳,那裏今兒又巧,你也遇見找衣裳不成."晴雯冷笑道:"雖然碰不見衣裳,或者太太看見我勤謹,一個月也把太太的公費裏分出二兩銀子來給我, 也定不得."說著,又笑道:"你們別和我裝神弄鬼的,什麽事我不知道." 一麵說,一麵往外跑了.秋紋也同他出來,自去探春那裏取了碟子來.

由此看來,秋紋也真是個“沒見過世麵”的人。作為下屬,受到領導的肯定,高興是很自然的事。可是秋紋高興的,並不是自己的能力受到肯定,而是自己所謂的“福氣”,也就是主子高興時,像賞小貓小狗一樣賞給她的幾個錢,兩件舊衣服。她自然也知道這是“小事”,可卻認為是“難得這個臉麵”“年年橫豎也得,卻不象這個彩頭”。在她看來,主子什麽都是好的。寶玉送了枝花就是“孝敬到二十分”;賈母、王夫人賞了點兒她錢和東西,她便感恩戴德的連人格也不要了,“那怕給這屋裏的狗剩下的,我隻領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別的事”。一聽說是怡紅院裏的“大紅人”襲人得的,就忙卑躬屈膝的賠不是。此處的點頭哈腰,卑躬屈膝 ,跟前麵罵小紅的惡毒潑辣一對比起來,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倒是晴雯明白,笑了她幾句。秋紋對晴雯,怕是從此也結下了不和。以至於第五十二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晴雯生病時,她陪著心裏不甘,不陪麵子上又過不去。晴雯看出來了,索性把她“攆了去吃飯”去了,倒也省得尷尬。以至於第七十八回(老學士閑征詭畫詞 癡公子杜撰芙蓉誄)中,晴雯已去世,她看見晴雯在世時做的衣物,還能笑著欣賞這件衣物的配色

(三)
秋紋的第三次重要出場,就是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陳腐舊套 王熙鳳效戲彩斑衣)。在這一回中,寶玉在家宴中途去上廁所,麝月與秋紋並幾個小丫頭便陪著他去。本來不是件大事,可有了這個資質平庸卻又不甘於平庸的秋紋,便熱鬧了。於是:


寶玉便走過山石之後去站著撩衣,麝月秋紋皆站住背過臉去,口內笑說:“蹲下再解小衣,仔細風吹了肚子。”後麵兩個小丫頭子知是小解,忙先出去茶房預備去了.這裏寶玉剛轉過來,隻見兩個媳婦子迎麵來了,問是誰,秋紋道:“寶玉在這裏,你大呼小叫, 仔細唬著罷。”那媳婦們忙笑道:“我們不知道,大節下來惹禍了.姑娘們可連日辛苦了.


這裏的秋紋,又一改對小紅的惡毒和對上級的卑躬屈膝,一下變成了一個趾高氣揚的主子了!兩個媳婦子不過問了一聲,她就訓起別人——“寶玉在這裏,你大呼小叫, 仔細唬著罷。”且不說這兩個媳婦兒也許是隨便問一句,也許是怕有壞人進來為了安全考慮,就說寶玉也不至於這麽嬌弱啊。我看到全文當中寶玉唯一被“嚇著”的一次,就是晴雯叫他裝病了——還是裝出來的,可見寶玉也不至於如此。那她何必還大呼小叫呢?恐怕一時為了表示自己對寶玉照顧的無微不至(可惜,寶玉對這個並不領情),更重要的是為了顯示自己與眾不同的身份——我是寶玉房裏的大丫頭,是老太太的“寶貝兒”,太太的“心肝兒”寶玉的大丫頭!就是比你們高一等,就是能訓你們!而下麵的一段話,就更將這一點,表露的淋漓盡致:


來至花廳後廊上,隻見那兩個小丫頭一個捧著小沐盆,一個搭著手巾,又拿著漚子壺在那裏久等.秋紋先忙伸手向盆內試了一試,說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裏弄的這冷水。”小丫頭笑道:“姑娘瞧瞧這個天,我怕水冷,巴巴的倒的是滾水,這還冷了。”正說著,可巧見一個老婆子提著一壺滾水走來.小丫頭便說:“好奶奶,過來給我倒上些. "那婆子道:“哥哥兒,這是老太太泡茶的,勸你走了舀去罷,那裏就走大了腳。”秋紋道:“憑你是誰的,你不給?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那婆子回頭見是秋紋,忙提起壺來就倒.秋紋道:“夠了.你這麽大年紀也沒個見識,誰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著的人就敢要了。”婆子笑道:“我眼花了,沒認出這姑娘來。”寶玉洗了手,那小丫頭子拿小壺倒了些漚子在他手內,寶玉漚了.秋紋麝月也趁熱水洗了一回,漚了,跟進寶玉來


從這段話來看,秋紋還算細心,“遞茶遞水”的時候,總是事必躬親,先試試再說(嗯,以後給我媽倒水時可以向她學習~~扯遠了,繼續說),可下麵的行為就叫人不敢恭維了。那老婆子好不容易提來“一壺滾水”,還是給“老太太倒茶”的,看一個小丫頭來,不知來曆,自然不給——那小丫頭不也說了麽——“這個天,我怕水冷,巴巴的倒的是滾水,這還冷了”呢,又不是看不起秋紋寶玉(她哪兒有那個膽兒!)。可秋紋覺得自己的“高貴地位”受到了挑釁,於是大放厥詞:“憑你是誰的,你不給?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夠了.你這麽大年紀也沒個見識,誰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著的人就敢要了。”好個口氣,老太太的茶吊子都敢動,好厲害!其實不過是狐假虎威,仗著寶玉罷了。而且說來也沒多大好處,不過逞幾下口舌之快,用點兒熱水罷了。說來這一段寫得也巧。若是平常時候,寶玉有事,肯定有襲人相伴。在那麽一個“出了名的大賢人”的眼皮子底下,肯定不會有這麽輕狂的行為發生。所以作者特意安排襲人因熱孝不能跟來。我猜曹雪芹之所以這麽安排,一方麵就是要通過前一段襲人穿紅戴綠,奴仆成群,車馬相隨的衣錦還鄉場麵,來寫出襲人不一般的地位;另一方麵,就是要在這段給秋紋一個大特寫。無奈襲人的父親已死,這次隻好輪到襲人的娘了。可憐花大娘,死得還真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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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出喝酒 回複 悄悄話 你寫的這些倒也平常。可否評評茜雪?她永遠是一個一筆帶過的人物,但總覺得她應該占一個重要位置。目前我還想不清楚。楓茶被攆,以後隻誰提過“去了的茜雪,原來我們是極好的!”寥寥數語,雪芹是何居心?
wumiao 回複 悄悄話 這個蹄子是該好好說說,整一個狗眼看人低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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