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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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枉哉,熙鳳!悲夫,鳳兮!

(2006-06-18 01:25:33) 下一個
劉棲泠
夜看紅樓


凡是讀過《紅樓夢》的人都會在心裏留下王熙鳳這一鮮活的藝術形象,不管是喜歡她或不喜歡她,這個形象卻是揮之不去永遠與《紅樓夢》共存的。王熙鳳在全書中的地位絕不遜色於賈寶玉,林黛玉。為王熙鳳是作者在書中塑造的最成功的典型之一。

  作者為何要塑造這樣一個形象?曆來有許多評論。人的行為模式,大都受著自己的思維模式指導和控製。作者不例外。王熙鳳也不例外。而在一麵是“昏殘殘似燈將盡”的舊時代即將結束,而另一麵是作者內心矛盾衝突最為激烈的所在。他試圖通過這位“恍若神妃仙子”具有“鐵腕手段”的王熙鳳說明這一點。
  在書中(前八十回)作者用在王熙鳳身上的筆墨描寫絕不少於林黛玉,賈寶玉等人。如果說對林黛玉的形象描寫是寫意式的,那麽對王熙鳳的描寫則是工筆重彩。書中對她衣著的描寫便可略見一斑:

  “......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係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珮;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
   
  再看她的氣派:
  “......隻見一群媳婦,丫環圍擁著一個人......彩繡輝煌,恍如神妃仙子......”
   
  再看他的相貌:
  “......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麵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脂硯齋在此有這樣的批語:
  “……為阿鳳寫照”“……英豪本等”
  “……從來小說中可有寫形追像至此者?”
   
  (脂硯齋在評書中每用阿鳳這一稱謂,想來脂硯齋或許與她厚交?本文向脂硯齋學習亦稱“阿鳳”非偷文字之愉,隻因呼之親切。)

  認識阿鳳都是這樣一個開始,很明顯,阿鳳與當時在場的所有青年女性皆有很大的不同,她的出現和口才立刻使原本陰鬱凝重的氣氛一下子得以緩解,這恐怕就是阿鳳的人格魅力吧,如果在日常生活中阿鳳的魅力作為一種自然而然的表露,那將無可厚非。但是必須看到這些行為背後的目的性。  

  “賈府中,活躍這一個極盡權術機變,殘忍陰毒之能事的女管家人。”這是一個的對阿鳳的評價,這幾乎是下了“定義”。大多數對阿鳳的評判與此相差無幾。這裏我不想對此評語進行評論。然而有一些疑問不得不讓人思考“這就是阿鳳?這就是全部的阿鳳?阿鳳到底是不是有七情六欲的人?這樣的評價是不是太草率太苛刻了?” 

  有這樣一種感覺:在一個動蕩的大環境中,在特殊的地位上,阿鳳作為一個特殊處境的人,一個沒有過多禮教束縛而有著豐富情感的美麗的女人,我們如果對她一味的職責甚至批判多少有些不公。片麵而孤立的去看阿鳳其人是不是讓人感到太別仄了。難道僅僅是作者對阿鳳“弄權”“潑醋”“毒辣”的描寫太過於生動了?

  那麽是不是應重新考慮一下對阿鳳的評價,重新全麵認識一下阿鳳。

  書中的“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一段描繪了阿鳳在寧府中的影響:“……上下無一人不稱頌他(指賈璉)夫人的,……模樣又極標致,言談又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脂硯齋在此的批注是“未見其人,先已有照”。細心的讀者也在心中都會有了一個隱隱的阿鳳。接著在第三回中阿鳳出場引出了阿鳳的出身:“……這是璉嫂子,黛玉雖不識亦曾聽見母親說過……二舅母王氏之內侄女,自幼假充男兒教養的,學名叫王熙鳳。”脂硯齋在這裏的評語是“奇想奇文。以女子曰學名固奇。”這一個奇字倒點出了阿鳳的背景:其叔王子騰,曾任“京營節度使”後又升任“九省都檢點”。這是一個掌握重要軍權的人,顯赫的武將。阿鳳自幼便生活在這樣人物為代表的大家庭“金陵王”裏,使她的所見所聞定然與賈府有所不同。她的成長是“假充男兒教養”的過程,她有學名,這些給予阿鳳的不是讀書識字,針線女工的賢淑,恐怕也不會是過多的禮教束縛,而更多的是較廣泛的生活體驗,豐富的見聞,以及對各種繁雜事務的分析處置的能力,對各種人的關係處理的才能,和權謀詭道,唯利是圖,機關毒計,縱橫捭闔的耳濡目染。書中“奉可卿死封龍禁尉,王熙鳳協理寧國府”一回將阿鳳的這種獨特的教養體現了出來。“有人報說:‘大爺進來了。’嚇的眾婆娘呼的一聲,往後藏之不選,獨鳳姐款款站了起來。……賈珍笑道:……從小兒大妹妹(指阿鳳)玩笑著就有殺伐決斷……我想了這幾日,除了大妹妹再無人了……。不難看出阿鳳在榮寧二府是一個“難得”的人才,這源於她自幼獨特的教養方式和曆練。作為寧府的實際權力的操縱者——賈珍也不得不承認,在秦可卿喪事這一大場鬧劇中賈珍深感力不從心,無能促使他向阿鳳屈膝相求。對此阿鳳似乎已經料到。阿鳳躍躍欲試了,她的內心充滿了對“協理寧府”的權力的欲望,也充滿了要展示自己才能機會的渴望。“……鳳姐素日最喜攬事辦,好賣弄才幹。雖然當家妥當……恐人還不服,巴不得遇見這事。今日見賈珍如此一來,她心中早已歡喜。……向王夫人道:‘大哥哥說的這麽懇切,太太就依了罷。’王夫人悄悄的道‘你可能麽?’鳳姐道‘有什麽不能的。’……賈珍見鳳姐允了,又陪笑道:‘橫豎求大妹妹辛苦辛苦,我這裏先與妹妹行禮……’說著,就作揖下去……

  但這裏有一點須說明,阿鳳也有感情,秦可卿幾乎是阿鳳在賈府裏的唯一知己,秦可卿在病中,阿鳳曾多次探望並說了許多“體幾話”。對於她的天逝阿鳳的悲傷是真實的。書中描寫:早有人端過一張大圈椅來,放在靈前,鳳姐坐下,放聲大哭。”處理秦可卿的喪事從情感角度說阿鳳應是願意接受的。
在這一階段中,書中有多處詳盡描繪了阿鳳性格特點和她的管理才能,且看十四回中寧府奴才們對阿鳳是怎樣看的:“如今請了西府裏的璉二奶奶管理內事......我們須要比往日小心些......那是個有名的烈貨,臉酸心硬,一時惱了不認人的。”又有一個笑道:“論理我們裏麵也須她來整治整治,都特不像了。”

  而阿鳳首先暗自分析了寧府的五大弊端,隨後開始了她針對各弊端有計劃有步驟的“協理”。在書中有大量的關於阿鳳在此事上的明察秋毫,殺伐決斷的精彩描寫,脂批中也有鳳之珍貴,鳳之心機,鳳之英勇等評語。阿鳳獨處於“抱廈”之內指揮安排,嚴明處貶,頤指氣使,大有從“協理”演變為“獨攬”之勢。憑借著她自己獨特的成長經曆,和聰明的頭腦,敏銳地洞察力,良好的心理素質和“不畏勤勞”,阿鳳將自己的才能發揮的淋漓盡致“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阿鳳脫穎而出!

  在很多情況下,權力往往和利益是相互依存的,在饅頭庵狡猾的老尼一再蠱惑,慫恿下阿鳳表示了這樣一個態度:“你素來是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麽陰司地獄報應,憑什麽事,我說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兩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我不比得他們扯篷拉牽的圖銀子。這三千兩,不過是給打發說去的小廝作盤纏,是他賺幾個辛苦錢,我一個錢也不要他的,便是三萬兩我此刻還拿的出來。”然後,阿鳳真的開始“弄權”了。這一段脂硯齋有評:“總寫阿鳳聰明中的癡人。”“弄權”的結果——小廝往來了幾次,阿鳳輕鬆坐享了三千兩銀子,張家金哥和守備之子雙雙命喪黃泉,以及阿鳳“以後有了這樣的事,便恣意作為起事”阿鳳將權力和利益緊緊地結合了。

  二百餘年過去了,無論如何已不能一睹阿鳳的風采,隻能在書中去尋覓。《紅樓夢》一書除了作者給我們留下的文字外,“脂批”也好似很重要的幾乎成為了原書的一部分,雖然在文字思想上脂硯齋不能與作者相比,然而她提供的信息線索,也是應去認真地體會和思考,脂硯齋或許亦是“過來人”,在作者創作《紅樓夢》時,恐怕她是最了解作者創作構思和思想意圖的人。脂硯齋有許多對阿鳳的評價式的批語,在這裏不妨從這些“脂批”裏揣度一下阿鳳。 

書中第三回“阿鳳一至,賈母方笑”。
書中第六回“阿鳳真真可畏可惡,教人愛煞”
書中第十一回“大英雄氣概,作者以此命鳳其有為耶?”
“別者必將遇賈瑞聲張一番以表清節,此文偏若無事一則,可以見熙鳳非鳳,一則可以見熙鳳包含廣大。”
書中第十二回“教導之法,慈悲之心盡矣”
(書中令他知改)
“四字是作者明阿鳳身份,勿輕輕看過”
“大士心腸”
“但鳳姐之毒何如是耶?終是瑞之自失。”
書中第十三回“可卿夢阿鳳蓋作者大有深意,可惜生不逢時,奈何奈何”
“稱得起”(指書中“脂粉隊裏的英雄”一句)
“愈令人可愛可憐”
書中第十四回“寫鳳姐之珍貴,寫鳳姐之英氣,寫鳳姐之聲勢,寫鳳姐之心機,寫鳳姐之驕大。”
“寫鳳姐之英勇”
書中第十五回:“阿鳳真好才情。”
       “阿鳳欺人如此!”
       “世人雲一舉兩得,獨阿鳳當更添一。” 
書中第十六回“幼兒小女之死,……鳳姐惡跡多端,莫大於此件者,受贓以致人命……”
第二十一回:“好阿鳳,令人膽寒。”
第二十四回:“看官須知,鳳姐所喜是奉承之言,打動了心。不是見物而歡喜,若說是見物而喜,便不是阿鳳阿鳳。”
第二十五回“僧因鳳姐,道因寶玉,一絲不亂”
第四十三回“可見阿鳳處處心機”
第五十五回“阿鳳有才處全在擇人,納膀羽翼,並非一味倚才自恃者可知,這方是大才。”
第六十八回“……鳳姐作威作福,用柔用剛,占步高,留步寬,殺得死,赦的活。”
“……鬧寧國府聲聲是淚,賺尤二姐字字皆鋒。”
第七十二回“可知放賬乃發,所謂恥惡之事。”
第七十四回“……阿鳳心灰意懶,且避禍從時。”


  以上摘錄了脂硯齋的一些批語,這隻是“脂批阿鳳”的冰山一角,很明顯,脂批地態度褒貶不一,既愛又恨,一方麵,對阿鳳的許多舉動進行嚴厲的指責,如對尤二姐的迫害斥為“法不容誅”。對阿鳳放債,受贓則是“惡莫大於此”,另一方麵,脂批將阿鳳放在了寶玉同一地位上,可見其對阿鳳之重視。對阿鳳的才華讚歎為“大才”,對阿鳳其人亦有“可愛”“好阿鳳”之讚。表麵上表,阿鳳這一項項在脂批中似乎忽讓人困惑,但這恰恰證明了一點,阿鳳在脂硯齋心中是一個矛盾體。脂硯齋看到了她既無法容忍又無可奈何的現實社會的矛盾衝突。在阿鳳身上的具體體現。脂硯齋既讚賞阿鳳的個性,又對阿鳳的一些具體行為持否定態度。這種態度正是對阿鳳不自覺的反抗禮教束縛,爭取解放自身的行為的一種不理解,甚至惶恐。這是脂硯齋的時代局限,換句話說,在對阿鳳的評價上脂硯齋存在這時代的痕跡。還是脂批在書中第五十五回後批:

  “噫!事亦難哀哉!探春以姑娘之尊,以賈母之愛,以王夫人之托付,以鳳姐之未謝事,暫代數月,而奸奴蜂起,內外欺侮,錙銖小事,突動風波,不亦難乎!以鳳姐之聰明,以鳳姐之才力,以鳳姐之權術,以鳳姐之貴寵,以鳳姐之日夜焦勞,百般彌縫,猶不免騎虎難下,為移禍東吳之計,不亦難乎!況聰明才力不及鳳姐,權術貴寵不及鳳姐,焦勞彌縫不及鳳姐……不更難乎!”

  脂硯齋為了得出“不更難乎”的結論,把探春與阿鳳作了一次入情入理的對比。在此,換一個角度,也把她們二人作一次對比。三小姐探春,是許多人讚歎的對象。一是在阿鳳病後未愈代理家政,(書中五十五-五十六回)她在賈府祖宗規矩,等級製度三小姐毫不含糊,不必說“奴才”,即使對“半個奴才”的她自己的生母-趙姨娘,親舅舅趙國基毫無感情並大加斥責:“誰是我舅舅?我舅舅(指王子騰)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那是又跑出一個舅舅(指趙國基),我倒素習按禮尊敬,越發敬出這些親戚來了……。”多麽有理,多麽有禮,就是無情,讓人心寒。在賈府混亂局麵上她也是當仁不讓。當元春死後,賈府被抄,即將油盡燈枯之時,這位探春小姐則“大義超常,舍身救眾”,她的一番話,使賈政竟感激涕零。為了這個風雨搖曳的大家庭的“沐皇恩,延世澤。”不至垮掉,“一帆風雨路三千”遠嫁去了。 三小姐一心為的是賈家,賈家的榮耀,賈家的繁榮能夠再現,為的是賈政等人所極力維護的“正學禮教,三綱五常”的壁壘的永固。而阿鳳卻是另一番作為,她要權利,要利益,阿鳳並不太在意賈家是否“延世澤”,她為了自己的利益和自身的解放不顧一切。阿鳳正是要將“禮教”壁壘拆散的人。他的舉動對於賈府的滅亡,如同催化劑一般,在此阿鳳的打擊力度最大,最有效的,正如三小姐探春所說:“可知這樣的大族大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必須先從家裏自殺自滅起來!’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阿鳳不是“神仙妃子”,是實實在在的人,書中的阿鳳做了許多實實在在的事。她的認識往往從直覺出發,而她的行動卻是自覺地,是有著強烈的功利目的的。在風雨飄搖的大廈將傾的賈府中阿鳳給自己的首要的任務不是別的而是要保護好自己,自己的地位,權利以及利益,這在阿鳳的行動中漸漸成為了她的原則。在書中阿鳳對賈璉與鮑二家所作所為的態度,和對尤二嫌處理便是鮮明的例子,這二人的命運兩同——自殺殉命。當消息傳到阿鳳耳中,她並不吃驚,甚至還要“斬草除根”。在她的“丹鳳三角眼”裏,草菅人命遠遠比不上她的原則更重要。 

  阿鳳雖然身處一個封建貴族的大家庭中(這個家庭可以看作當時社會的一個縮影)。然而長期的“弄權”“理政”以及“放債”不但給了阿鳳經驗,也給了她一個機會,使她形成了自己獨特(較賈府中人而言)世界觀,和不可動搖的人生態度。那就是她一切行動都要為自己的利益服務。不管是家庭,不管是社會,在阿鳳那裏不過是一種可有可無的虛化。她將自己的個人利益,極端的功利思想放在了絕對位置上。這其實正是那個變遷中的時代的“先進分子”的典型思想觀念。這種觀念的形成,源於阿鳳的成長曆程,源於她的人格品質,更源於時代變遷中種種顯露出的端倪,和兩個階段激烈對抗的背景。雖然這種對抗還僅僅暫時處於思想形式上的。

  阿鳳的自我欲望是強烈的,她不願受到任何因素的影響。即使當她清楚地看到了“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的結局,而自己“璉二奶奶”的地位將失去時,阿鳳並沒有真正的用自己的才華去挽救它,而是盡一切可能去為自己的財富作更多的積累,為此,阿鳳不惜去加速賈府的滅亡。

  正如脂批所雲阿鳳是“大才”,奇才。大就大在她看出了結局。奇就奇在她“向前進了一步”,阿鳳要毀滅一些東西,又要建立一些東西,這是她的理想,她試圖通過她所做的一切去取得一個新的天地,新的位置,一個能將賈璉等輩踏於足下的位置,如果阿鳳的理想真的實現了,她就會從一個階級的最高階層向另一個階級的最高階層轉化(借助她的財和才),將真正的成為“脂粉英雄”。然而,這一切最終破滅了——有一篇文章中曾對作者塑造阿鳳有過這樣的評論:“盡管作者對王熙鳳的行為進行了批判……仍是比較賞識,大有‘人皆欲殺,我獨憐才’的意味。”

  個人利益的絕對化,一切以個人功利目的出發,個人利益是唯一現實的利益,社會利益隻是一種抽象,它不過是個人利益的總和,個人的功利目的是行為的人性原則。個人利益是人類行為的基礎。它的發展有利於整個社會,衡量人們行為善惡的根本標準就是看它能否滿足個人需要。它是社會道德的基本原則,世界當私有製向它最完備的階段實現的時候,這種思潮也正向它的頂峰衝刺。在時代的變遷中這種思想是世界的新主人抓住了他們所需要的理論根據。而文化不多的阿鳳卻不自覺地與它不謀而合。 

  而時代發展,社會變遷的結果將會怎樣?金錢成為了社會生活的唯一紐帶。權力在逐漸轉移。封建的倫理道德,三綱五常逐步被拋棄的同時,商業變成了欺詐,競爭的詭計和嫉妒得以實現。賄賂殺人代替了暴力殺人。金錢代替了刀劍,成為社會權力分配的唯一標準和第一杠杆。資源的分配權從封建貴族手中轉到了資產階級業主手中。賣淫增加到前所未聞的程度,人性一樣被踐踏。婚姻隻是法律承認的賣淫形式。是賣淫的官方外衣並且還以不勝枚舉的通奸補充。這就是建立在個人功利觀念為理想基礎上的“理想國”。 

  不僅僅是文學家也是思想家的作者的看到了這些,他看到了封建社會構建即將崩塌,而取而代之的。他也感覺到了,是一個“惡性的循環”“形式的式變”“權利的更替”不過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不過是“甚荒唐”。但這畢竟是一個新的時代,它如要到來,任何人是無法阻擋的。作者也看清了誰將成為這個將要到來的新的時代的主宰者們中的一員,一個封建社會沒落貴族中脫穎而出的典型——阿鳳。這決不是作者的理想世界。那麽他心中的理想世界是什麽樣子?他不知道,他痛苦了。作者沒有幼稚到描繪一個“烏托邦”,也不會去做第二個陶潛,他寧願隻想讓這世界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幹淨”。於是作者將這些無可奈何的衝突,矛盾,現實的內心的,社會的家庭的,交給了阿鳳。這就使他筆下的這位“脂粉英雄”阿鳳本身成為一個新時代和舊時代碰撞出的矛盾衝突的載體。這就注定了阿鳳在書中悲涼的結局。
雖然說人的世界觀和人生態度在指導具體行為,但麵對一個人,研究一個人把他生活中的一切,尤其是直感生活部分,一切的感情,包括親情,愛情,友情,以及對一些具體的事物感性的看法和行動,甚至是下意識的,都統統說成是世界觀和人生觀的刻意反映未免太刻板,太絕對,太機械了。

  阿鳳畢竟是一個二十歲的美麗少婦,她應有豐富的情感。阿鳳的愛,恨,愛與恨的交織以及親情,友情的自然流露,對他人的關心嗬護,這些在作者筆下都有許許多多精彩的勾畫。

  由於阿鳳成長的經曆而形成的人格個性,使阿鳳對“孺子”“禮教”“三綱五常”並不十分在意。在賈府中,她活躍,鮮明。她不像賈政,王夫人那樣迂腐,苛刻,也不像賈赦,賈珍,賈璉等那樣無恥下流,也不像邢夫人,趙姨娘那麽卑鄙,也沒有尤氏那樣懦弱,別仄,阿鳳是野潑潑的“鳳辣子”。試看書中第二十九回第一段描寫:“……(指小道士)正欲得便藏出去,不想一頭撞在鳳姐懷裏。鳳姐便一揚手,照臉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個筋頭,罵道:‘野牛禽的,胡朝那裏跑!’那小道士也不顧拾燭剪,爬起來往外還要跑,……眾婆娘……圍隨的風雨不透。”小道士不走運,偏偏撞上了阿鳳,可正突出了阿鳳的性格,她這一打,既令人一驚,卻又在情理之中。

  在阿鳳的內心深處仍然存在著人性的最純樸的情感,她的情感,她的愛並沒有泯滅。然而阿鳳的愛情生活是失敗的。賈璉是一個貌似清俊,實際上既無才能,也無見識,更無學識,沒有思想,不知廉恥,遊手好閑,腐糜淫蕩的貴族混賬青年的典型,是寶玉說的“須眉濁物”的代表。阿鳳絕然不會同這樣一個人產生真正的愛情。同賈璉類似又相對低位較低較為貧寒的“癩蛤蟆”賈瑞就受到了阿鳳最嚴厲的製裁。“鮑二家”的與賈璉的通奸十足惹怒了和刺傷了阿鳳,從此阿鳳對賈璉已完全絕望。還有一個尤二姐,有人說阿鳳將其至於死地是愛情的“排他性”,荒謬至極!其實細細想來,尤二姐不過是一個出賣自己色相肉體以博賈璉歡心,企圖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位置——躋身於貴族圈中的奴性式的娼婦。她既是惡性事件的誘發這也是殉葬者,她所謂的“嫻淑”“忍讓”隻不過是奴性十足的體現,也是她陰謀的步驟。她吞金的自殺方式從側麵表現了她至死的貪婪。然而她的出現無疑觸及了阿鳳的地位。阿鳳怎能不置之死地。更重要的是阿鳳通過尤二姐一事給了賈府中賈璉等人一次嚴重警告,和迎頭痛擊,書中六十八回中:“(指尤氏)……‘你發昏了?你的嘴裏難道有茄子揌著?不是就是他們(指賈珍賈璉等)給你嚼子銜上了? 為什麽不來告訴我去?……你但凡是個好的,他們怎敢鬧出這些事來?’”這恐怕不隻是說給尤氏聽的,因為當時,賈蓉正跪在地下自己打嘴,寧府的人黑壓壓跪了一地。

  但是在這一次又一次的情感衝擊下,阿鳳受到了很大的傷害,阿鳳自小產之後便病了,而且不輕,從書中對症狀的描寫似乎是中醫謂“脾不統血”,屬血崩一類,西醫稱“功能性子宮出血”。心靈上的創傷和肉體上的病痛,相存相依,相互增長。這使得堅韌的阿鳳也在心理上需要一種安慰。她需要感情的寄托,需要感情的釋放。阿鳳選擇了大觀園和大觀園中的居住者們。

  大觀園是為元妃省親而建,從書中的描寫來看,園子不大,但精巧而別致。大觀園與寧榮二府隻隔了一道牆,還有便門相通。但由於這裏的居住群體的不同,在書中呈現與賈府不同的生活情景和環境氛圍。在大觀園中居住的居住者在這裏可以“躲進小樓成一統”,擺脫“禮教繁重的束縛”,這種解脫雖然隻能是暫時的,一定程度上的,但也讓大觀園裏的一些典型如: 林黛玉,賈寶玉,史湘雲,晴雯,妙玉等在內心上得到了一些自由,有時間,空間去尋找自己的理想,解放自己,和對真正的愛情,還有對反奴性的人的平等尊嚴的追求。然而這個園子本身就是建立在寧榮二府的基礎之上,它的物質來源是寧榮二府提供的,在園子中還存在著另一類典型如薛寶釵,花襲人等以及出入園子頻繁的奴性十足的婆子們都與這園子是共存的,這樣大觀園中種種解脫和自由隻能使曇花一現,最終隻能走向完全虛化,大觀園的枯敗是它的必然的命運。

  在大觀園繁盛的這一段時間裏,阿鳳成為了連接大觀園內外的最重要的“紐帶”。由於阿鳳的地位,才能,她的作用在很大範圍內可以讓園子裏的居住者的命運發生不同的變化。從某種意義上說,阿鳳實際上在管理著大觀園。首先是對寶玉。必須承認,阿鳳對寶玉和賈母的關心,嗬護仍然脫離不了她的功利思想。在賈府中,賈母是家庭權利的最高持有者,而寶玉則是賈母最心愛的嫡孫,是賈母的“心尖寶貝”。這是人之常情,寶玉的許多“不肖”行為皆由賈母的原因而躲過了賈政的荼毒。而對阿鳳來講,取得賈母的信任,博得賈母的高興,和寶玉建立親密的關係,是在賈府中穩固地位的重要一環。但這隻是一個原因,對寶玉的關愛就不僅僅是這樣一個動機,還有情感因素起著很大的作用。阿鳳對寶玉的關心愛護幾乎是隨時隨處的,書中第十五回:“且說寧府送殯,一路非常熱鬧……鳳姐因記掛著寶玉,怕他在郊外縱性逞強……命小廝喚他……鳳姐笑道:‘好兄弟,你是個尊貴人,女孩一樣的人品,別學他們猴在馬上。下來,咱們姐兒倆個坐車豈不好?’寶玉聽說,便忙下了馬,爬入鳳姐車上。二人說笑前進。”而寶玉也從未從阿鳳口中聽到“讀取功名”“如何上進”之類的“混帳話”,要知道阿鳳的口才是不得了的!在很多情況下寶玉也很依賴他的“鳳姐姐”,有時會像“膠皮糖”一樣粘上去,舉一個書中有趣的小例子,書中第十四回,寶玉帶秦鍾去見鳳姐,秦鍾因怕阿鳳過忙而煩,寶玉說:“他怎好膩我們。”阿鳳見到他們,笑道:“好長腿子,快上來罷。”又因寶玉書房裱糊賣紙一事“……寶玉聽說,便猴向鳳姐身上立刻要牌說:‘好姐姐……’鳳姐道:‘我乏的身子生疼,還擱的住你揉搓。你放心吧。’”可見,阿鳳與寶玉雖為叔嫂,等已情同姐弟。以至阿鳳和寶玉被趙姨娘劃為一類,對他二人加以暗算。

  在大觀園姊姐中,阿鳳態度較多的是情感的自然流露。是關心,嗬護,欣賞。阿鳳盡其所能去滿足大觀園中的姊妹們的需求。“缺什麽,就去找鳳姐姐。”這句話在大觀園的姊妹中幾乎成了一種思維定式。
大觀園中人在受到阿鳳的關心,體貼的同時,對阿鳳又顯示出了很深的友愛和尊重。這種關係是在賈府中絕無僅有的。大觀園裏,尤其是黛玉,湘雲等人她們的感情是單純的,豐富的,她們是詩人,她們的感情中沒有什麽功利色彩。阿鳳對她們付出的感情和提供的幫助大多是真摯的。對於寶黛的愛情和婚姻歸宿是貫穿全書的一個突出的大問題,聰明的阿鳳是書中最早表明態度的。一開始隻是暗示,書中第十四回,昭兒並阿鳳,黛玉送林如海靈至蘇州,年底回來,“鳳姐向寶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們家常住了。’”到後來既是表明態度了,書中第二十五回,阿鳳送黛玉兩瓶“暹羅國”進貢的茶葉,黛玉覺得不錯,阿鳳便還要送她一些,這便引出了以下這一段“……我(阿鳳)打發人送來。我明日還有一事求你……’黛玉聽了,笑道:‘你們聽聽,這是吃了一點子茶葉,就使喚起人來了。’鳳姐笑道:‘你既吃了我們家的茶,怎麽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黛玉漲紅了臉……寶釵笑道:‘二嫂子的詼諧真是好的。’……鳳姐指著寶玉道:‘你(指黛玉)瞧瞧人物配不上?門第配不上?根基家私配不上?那一點玷辱你?’黛玉起身便走。”

  值得注意,這裏薛寶釵在場,並從中力求將阿鳳的語引向“詼諧”上去。而這哪裏是詼諧,阿鳳是以開玩笑的形式表明了她對寶黛愛情支持,作者早借賈珍的口中說出了阿鳳在“玩笑中就有殺伐決斷”。阿鳳說這一番話時李紈,薛寶釵都在場,可以說阿鳳這番話不但說給黛玉,寶玉聽的,也是說給薛寶釵,以及賈府中其它人聽的。

  對於薛寶釵其人,其行阿鳳看的很清楚,她是一個有著“主子”身份,而心機頗多,一心得到她渴望的位置“寶二奶奶”,禮教薰染的十分透徹的“奴才”。並在第五十五回中,阿鳳有這一個對薛寶釵的評價“……拿定了主意‘事不幹己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是在這一回裏阿鳳對平兒說:“寶玉和林妹妹他倆個一娶一嫁,可以使不著官中的錢,老太太自己梯己拿出來……”看得出來,寶玉黛玉的婚事在阿鳳的內心裏已成理想的定局。雖這樣,對薛寶釵,探春,花襲人等阿鳳出於各種和自己自身的利益,並沒有向她們發出責難。

  當然,後來由於賈政,王夫人一流對寶玉黛玉的愛情婚姻的極力阻撓,重壓下阿鳳隻能暫時不提此事,須知阿鳳對賈母影響的程度時很大的。 

  而在高鶚的續書中,把賈母寫成了拆散黛玉,寶玉的罪魁,而阿鳳(這位黛玉,寶玉的保護者)則成了出“掉包計”的禍首。這未免大荒其唐,讓人匪夷所思。難道賈母真的“老糊塗”了,那阿鳳就那樣弱智嗎?

  我猜想,作者八十回後關於黛玉,寶玉婚姻失敗的結構大致應該是這樣:當賈母去世之後,鳳姐也隨之而去。(書中曾有鳳姐與賈母開玩笑說要一同活到一千歲,賈母說剩我們兩個老妖精有什麽意思。這或許是暗示她們的之故幾乎是在一個時間)則由賈政,王夫人,薛姨媽,趙姨娘一手策劃了並實施了寶玉,寶釵的完婚。估計賈環也有參與。

  阿鳳對於大觀園中的情感生活是欽羨和讚賞的,也是幫助的。當探春興起詩社會時,雪後聯句,書中第五十四回單單是阿鳳起了頭:“‘一夜北風緊’可使得?”眾人聽了,都相視笑道“這句雖粗,不見底下的,這正是會作詩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與後人……”留地步與後人這句決不會是作者的無意之筆。這也點明了阿鳳在大觀園中的位置,和阿鳳對大觀園中人的情感的基本態度,其實阿鳳已明確表態“不做大觀園的反叛”。平心而論,阿鳳對於大觀園中的居住者們平和態度是複雜的,在這複雜態度的背後充滿了內心深處的矛盾衝突,一方麵要嚴格恪守自己的人生態度,另一方麵,又無法抑製自己對寶黛等人的情感宣泄,這些矛盾充分表現在她的種種行為上。從這一點可看出阿鳳與作者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的不一致性。正由於此,當外界(賈府)及賈府中的代表人物,賈政,王夫人一流的對大觀園形成巨大壓力時,阿鳳對她情感的承載者們采取了盡量保護的態度,而這種壓力達到無法抵抗時候,阿鳳也隻能采取消極的態度,不合作的態度試看書中七十四回,當王夫人聽了王善保家的讒言異常震怒時:“(指晴雯)……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我心裏很看不上那狂樣子……”阿鳳則“……若論這些丫頭們……都沒晴雯生的好……我也忘了那日的事不敢亂說。”當王夫人找阿鳳時阿鳳“縱有千百樣言辭此刻也不敢說,隻低頭答應著。”關於抄園一事“鳳姐隻得答應說:‘太太說是,就行罷了。’”在此脂硯齋有阿鳳“心灰意懶”的評語。其實麵對這樣的事情,阿鳳的內心既悲哀又無奈。

  另一位得到阿鳳最多關心的人,是賈府中的“老祖宗”,一個處於封建大家庭金字塔頂尖上的老人,一個久經世故,把一些事看得淡了,也很會尋找樂趣,懂得審美,而喜歡熱鬧又害怕孤獨的老人。將這一老一少,一個老祖宗,一個孫媳婦的完美和諧的相處(書中描寫她二人相互詼諧地精彩刻畫極多)都說成是一種阿鳳心機的表現,恐怕也很難讓人相信。她們之間的情感,使老人得到了寬慰歡樂,阿鳳也釋放出了她對祖輩的親情。隻因這樣才會有“王熙鳳效戲彩斑衣”。也正因為這些,當賈母“駕鶴西行”時,阿鳳也隨之而去,這也許就是必然。阿鳳在賈母的保護下也最大限度的解放了自己。 “在任何社會中,婦女的解放的程度最整體解放程度的天然‘尺度’。”

  “……雖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閏閣本自曆曆有人,萬不可因我不肖,則一並使其泯滅也。”作者自雲。

  “女兒是水做的筋骨,男人是泥做的筋骨。”“皆是須眉濁物。”賈寶玉語。阿鳳對自身的解放當然而不夠徹底,但我想作者而賈寶玉多少也會有一點欣慰吧。 

  許多人讀紅樓,讀出來阿鳳的狠,阿鳳的毒,阿鳳的酸,卻很少知道到阿鳳也柔,阿鳳也甜。她無愧賈寶玉的“鳳姐姐”。

  在許多時候對“奴才”“狗腿子”的憎恨的強烈大於了他們的主子。阿鳳對奴才的反感,對奴性的鄙視達到了異常憎恨的程度,這一點可以從書中她對奴才們的嚴厲,苛刻的描寫中看出來,也可以從書中奴才的嘴裏聽出來。興兒是一個奴性十足的家夥,六十五回中,在尤二姐麵前對阿鳳有這樣一番評論:“……一輩子別見他才好(指鳳姐),嘴甜心苦,兩麵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還是這個興兒,當他知道尤二姐的事被阿鳳知道後見了阿鳳忙跪下磕頭,在阿鳳“好小雜種你還敢來支吾我……”幾句斥責下,便“從實招來了”。當奴才為了趨炎附勢而作繭自縛時,阿鳳發出了心底的快樂。書中七十四回,當王善保家的查抄大觀園而從自己的外孫女兒司棋那裏抄出了潘又安的東西並帖子阿鳳看過“不怒而反樂。”又說“我念給你聽聽。”念完“隻瞅著他噎噎的笑……說:‘這倒也好……他(指司棋)鴉省不聞的給你們弄個好女婿來,大家到省心。”再看王善保家的醜態:……自己回手打自己的臉,罵道:‘老不死的娼婦,怎麽造下孽了!說嘴打嘴,現世現報在人眼裏……’”
查抄大觀園是大觀園的一場浩劫,而阿鳳隨之也垮了下來“……誰知道夜裏又連起來幾次,下麵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覺身體十分軟弱,起來發暈,遂撐不住。”再看太醫的診斷:“……心氣不足,虛火乘脾,皆由憂勞所傷……”

  何來憂勞,不言而喻。阿鳳看到了大觀園的即將敗落和自己所傾注感情的對象們的散去。

  阿鳳很清楚,她拿自己與賈府這個上上下下腐敗透頂的大家庭以及它所代表的社會進行著對抗。她知道在她與賈府分道揚鑣時,第一次弄權受賄,第一次放債時,她已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毫無疑問,在那個時代,特殊的環境中,隨著賈家的滅亡,阿鳳的一切隨之成為幻影,阿鳳與賈府隻能同歸於盡,走向了她人生悲愴的終點。這就是阿鳳。枉哉,熙鳳!悲夫,鳳兮!
          鴻鳥誌太小,平生自恃強。
          一朝曾弄權,百年遭譏謗。
          生前空擔當,死後任炎涼。
          難覓卿遺處,隻留俠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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