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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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年“紅學”演變中的情結

(2005-11-07 21:52:31) 下一個

胡適雖然寫了“五四”後第一個白話詩集《嚐試集》,但本質上卻不是一個詩人。周汝昌卻是一個地道的詩人型學者。胡適和周汝昌在學與詩上的“分”與“合”之悖論邏輯,其實一直貫穿著此前此後二百年的紅學演變

梁歸智


《我與胡適先生》
周汝昌著 漓江出版社

  周汝昌與胡適的關係,可以說也就是近百年紅學發展史諸種紛紜糾纏的一個縮影。而《我與胡適先生》正提供了觀照這種紛紜糾纏的一麵鏡子,一麵紅學的“風月寶鏡”。

  胡適於1921年發表《〈紅樓夢〉考證》,取代蔡元培為代表的“索隱派”舊紅學而創立“自傳說”新紅學,胡適也橫空出世,成為一代紅學宗師。但在此後30餘年,自俞平伯1923年發表《〈紅樓夢〉辨》之後,新紅學實際上即有些陷於停滯,並沒有太多新的進展。索隱派的著作又出了兩三種,其實仍然占領著紅學的少半壁江山。

  這一局麵從根本上改觀,在於一件事情,即周汝昌受胡適的鼓勵和影響,寫出了《〈紅樓夢〉新證》。新紅學乃胡適、俞平伯開山,周汝昌集大成,這已經是老生常談。

  胡適是周汝昌的“恩師”,但周汝昌後來談及與胡適的關係時,一方麵對胡適當年對自己的無私、熱情幫助始終表示感謝,銘記終身,另一方麵又多次申述自己與胡適學術立場的分歧,甚至似有“怨”言。而在“紅學界”,有的人仍然在批判周汝昌“中了胡適的毒”且“不知悔改”,又有人責備周汝昌對胡適“人為地抹上許多汙點”,似有“忘恩負義”之嫌。

  這一切,豈不是一個萬花筒?讓人對紅學愈增加了恍惚迷離、莫名其妙之感。其實,“理路”正深隱在這些萬花筒的斑駁變幻之中。理路何在?———就是“詩與學的‘分’與‘合’。

  上世紀四十年代同周汝昌先生通信時的胡適先生。

  胡適除了是新紅學的開山祖師之外,更是提倡白話文、新文學,反對文言文、舊文學之“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先鋒和大將,他在中國文化思想史上的地位、他對中華文化之命運走向所起的“積極”和“消極”作用,本身就是一個有爭議的課題。要評價胡適對紅學發展的貢獻與缺欠,其實是不能單論紅學本身的,而必須對胡適這個“全人”作全方位的觀照。

  胡適的貢獻是“學”,而他的缺欠是“詩”。

  此話怎講?

  西方文化是科學型的文化,中華文化是藝術型的文化。“五四”新文化運動不就是引進了“賽先生和德先生”嗎?胡適對《紅樓夢》版本和作者作考證,始終標榜的是“科學方法”,他對《紅樓夢》文本本身其實不大感興趣,也沒有深度研究的實力。從根本上說,胡適是以西方文化為本位的,正如《我與胡適先生》前序季羨林先生所撰《站在胡適先生的墓前》中所說:“在他的心目中,世界上最好的政治就是美國政治,世界上最民主的國家就是美國。這同他的個人經曆和哲學信念有關。他們實驗主義者不主張設什麽‘終極真理’。”

  胡適對中華傳統文化是評價不高的。他對台北故宮博物院主任委員孔德成說過:“中國的音樂、建築、美術、雕刻在世界文化史上也沒有地位。3000年前,商的雕刻也不怎麽樣。美術上,近年來都是模仿。文學上雖人才輩出,但古人路走錯了,杜甫也隻是會‘對對子’,少佳作啊!”1929年,胡適發表《中國今日的文化衝突》,主張“全盤西化。一心一意走上世界化的路”。胡適作中國古代文化典籍的整理與考證,其目的和宗旨是:“整理國故,隻是要還他一個本來麵目,隻是直敘事實而已,使人明了古文化不過如此。糞土與香土皆是事實,皆在被整理之列。”(朱洪《胡適大傳》)

  曹雪芹的《紅樓夢》,卻是中華傳統文化所孕育的一粒最燦爛的明珠,是中華文化的“百科全書”和“一條主脈”,詩化和藝術化是其靈魂和核心。所以,胡適作為新紅學的開山祖師,就成了一種悖論。他既在版本和作者的考證方麵蓽路藍縷,功勳卓著,又對曹雪芹其人和《紅樓夢》其書認識偏頗,自我表白“差不多沒有說過一句讚頌《紅樓夢》文學價值的話”,認為曹雪芹不過是一個“滿洲新舊王孫與漢軍紈絝子弟的文人”。

  曆史因緣際會,胡適助引周汝昌走上了紅學研究之路,但從一開始,就產生了周汝昌和胡適的文化認同分歧。因為周汝昌正和胡適相反,是一個對中華傳統文化衷心崇拜的人,他就讀於燕京大學西語係,卻得出漢字語言高於英語等西方語言的結論。他浸淫沉溺於傳統的詩詞、書法、琴簫、戲曲、禪宗、園林、古董、梅花大鼓、民間工藝……之中,癡迷不改,終生不衰,立誌要弘揚中華傳統文化的大真大善大美……因此,他把曹雪芹奉為天人,對曹雪芹原著《紅樓夢》讚不絕口,相關聯的就是對後四十回續書深惡痛絕,認為它篡變歪曲了曹雪芹原著的真思想和真藝術。故而也對胡適居然於此缺少感覺、推廣程乙本《紅樓夢》深為埋怨,後來屢加批評,並旁及胡適提倡白話文的功過。

  胡適雖然寫了“五四”後第一個白話詩集《嚐試集》,本質上卻不是一個詩人,他對中華詩文化的寧馨兒曹雪芹和《紅樓夢》太缺乏“理解的同情”。周汝昌卻是一個地道的詩人型學者,而且是中華傳統型詩人。加上其他條件,周汝昌進入曹雪芹的精神世界,一生都在感悟、體會、闡釋著《紅樓夢》的靈魂、精義。周汝昌實際上開創了不同於胡適、俞平伯的“新紅學”之另一種新中國的“新紅學”。

  要懂得《我與胡適先生》一書之內涵,就必須把握胡適和周汝昌在學與詩上的這種“分”與“合”之悖論邏輯。以胡適和周汝昌為節點,其實一直貫穿著此前此後二百年的紅學演變,幾乎有關紅學的一切糾紛、爭論、矛盾,透過現象看本質的話,都是這個情結在起作用。

  《我與胡適先生》以周汝昌和胡適的通信為基本內容,延伸到此後紅學發展各階段中的種種事象,如《〈紅樓夢〉新證》在文革中被印大字本供毛主席閱讀等。周汝昌為此書作副標題“幾番紅史波瀾,一段傳奇故事”,正說明此書其實是一本別開生麵的某一角度的微型“中國紅學發展史”。其中個別章節也有“牢騷”和“芒刺”,或可看作“性情中人”的某些特點吧。

胡適先生給周汝昌直接寄送的第一封信。

 

周汝昌先生的成名作《紅樓夢新證》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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