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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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裏是怎麽罵人的

(2005-11-07 21:35:03) 下一個

李國文

樓外說紅樓




  《紅樓夢》一書,僅就罵人和挨罵來看,是中國其它古典文學作品所不能比擬的。有真罵,有假罵,有狠罵,有毒罵,有得罵的罵,沒得罵的也罵,打雞罵狗,指桑罵槐是罵,不分好歹,滿口胡唚也是罵。《紅樓夢》書中這種最典型地表現出中國人文化心態的罵和挨罵,即使世界文學名著,恐怕也是望塵莫及的。



  罵人,是一門語言藝術,而挨罵,則是一門行為藝術,《紅樓夢》中幾乎寫盡了中國人的罵和被罵。

  賈政罵寶玉:“出去!你這畜生。”

  賈赦罵賈璉:“混帳,沒天理的囚攘的!”

  鳳姐罵尤氏:“你尤家的丫頭沒人要了,偷著隻往賈家送,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竅!”又轉過臉去罵賈蓉:“天打雷劈,五鬼分屍的沒良心的東西。”

  芳官的幹娘罵芳官:“不識抬舉的東西,怪不得人人都說,戲子沒一個好纏的。”接著又罵她女兒春燕:“小娼婦,你能上了幾年台盤?你也跟著那些輕薄小浪婦學!”

  秋紋罵小紅:“沒臉麵的下流東西,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

  彩霞罵賈環:“沒良心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歹。”

  王夫人罵趙姨娘:“養出這樣黑心種子來,也不教訓教訓,一發得了意了!”

  鴛鴦罵她嫂子:“這個娼婦,專管是個六國販駱駝的!”“你快夾著你那嘴,離了這裏,好多著呢!”

  有真罵,有假罵,有狠罵,有毒罵,有得罵的罵,沒得罵的也罵,打雞罵狗,指桑罵槐是罵,不分好歹,滿口胡唚也是罵。

  焦大那一通罵,可謂精彩絕倫,擲地有聲:“哪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偷雞戲狗,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麽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裏藏!”好像在中外古今的文學作品中,能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罵人和挨罵的情節,似乎不多。

  那些挨罵的人,要賞焦大一嘴馬糞以示懲罰,也是正常的。爬灰就爬灰去好了,總不是所有的人,都爬灰,你幹嗎不寫不爬灰的人,偏寫爬灰的人呢?若焦大將這番意思寫成小說的話,我敢肯定,賈珍在廳柱下石階上太陽中,鋪上一個大狼皮褥子負喧時,準會這樣對他進行批判的。不要以偏概全嘛,純係個別現象嘛!

  罵分兩路,當麵罵和背後罵,關起門來罵皇上,和古人所說的腹誹,都屬於怯懦的罵,除了自慰外,不產生任何效果。當麵罵,就不同了。有罵的人,就有挨罵的人;有挨罵的人,就有不同反應。這反應中,以雖挨罵但根本不像是挨過罵似的泰然自若者,最為上乘,也就是藝術了。

  一種是泛罵,如柳湘蓮說的:“你們東府裏,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幹淨罷了!”你可是裝作不介意,不幹淨的人多了去了,又未曾單挑你出來,你逞那頭幹什麽?還不防附和兩句:“是太不像話了。”

  一種是指名道姓的罵,如賈母啐賈璉:“下流東西,灌了黃湯,不說安分守己地挺屍去,倒打起老婆來了?”你可以狡賴,可以不認賬,可以推卸責任,既可以嬉皮笑臉,打馬虎眼,也可以耍流氓腔,“我就這樣一個狗屎德行,你怎麽辦吧?”

  一種是讓挨罵的人明白是在罵他,可罵的人卻做出並不是罵誰的樣子,可誰聽了誰心裏有數。如鳳姐說:“糊塗油蒙了心,爛了舌頭,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婦們,別做娘的春夢了!明兒一古腦子扣的日子還有呢?”那你完全用不著自作多情,自領沒趣,做出不動聲色的樣子。

  一種罵,便是寶釵對靚兒那番言語了:“你要仔細,你見我和誰玩過?有和你素日嬉皮笑臉的那些姑娘們,你該問他們去!”看來是在斥責一個小丫頭,實際卻是衝著寶玉去的。這就更好辦了,這耳朵聽,那耳朵出,他罵他的,你說你的。

  另有一等挨罵的人,就不是這麽一回事了。如金榮挨罵,是因為他狗仗人勢,欺壓無辜。趙姨娘挨罵,是因為她居心險惡,置人死地。鴛鴦嫂子挨罵,是因為她為虎作倀,賣友求榮。賈蓉挨罵,是因為他當著鳳姐捧鳳姐,背著鳳姐整鳳姐,純粹一個耍兩麵派的人。

  其實在生活裏,指著臉罵,指著鼻子罵,對於這些精通挨罵藝術的一朝得手,人皆為敵的白衣秀士;花子拾金,小人得誌的跳梁小醜,恐怕真是對牛彈琴。君不見焦大所罵的偷雞摸狗,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那一群嗎?若是碰到這樣的一夥夥,你就光看不罵好了。因為罵,多少還能抱一點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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