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的自白

等待與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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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18歲，嫁入了傳說中的賈府。和我訂婚的那個青年才俊叫賈政，娘說他人品好，是賈老爺的最得意的兒子，雖說不是婆婆生的親骨肉，但是婆婆無子，待他這個庶出之子如同己出，我過門便是掌門兒媳，應當不會吃苦。

那夜，我頂著大紅蓋頭等我的夫君。我心頭如同鹿撞，忐忑不安，喜娘出去後我更是緊張。等到3更，誰知夫君竟一直不揭頭蓋，我偷偷掀起一角一看，他正在看書，我倒。他抬頭看到我，說道，娘子自行歇息吧，為夫還有文章未讀完。我當時年輕，心裏隻是疑惑，想著夫君好學總是詩禮傳家的基因。現在我才知道，那是因為他完全對我不感興趣，不是因為他是正人君子。說到正人君子，我呸！是，我是大家族的闊太，平時裝聾作啞，恪守婦道，努力做個合格的封建家長的形象。但是我心裏也會罵髒話。譬如那日中秋，大家圍著坐，說笑話解悶。我的夫君賈政賈老爺說了個不三不四的關於舔老婆裹腳布的笑話，我心裏就像被澆了一桶水。那個笑話自然是從下三濫阿趙那裏聽來的。這個男人，公認的正經男人，在小老婆那裏哪裏有一絲一毫的體統？我為自己感到不值。原來這個聖人，其實心底是個是個猥瑣的男人。環兒正像他。我呸！

隻是我當時不省得。18歲，太年輕。

剛進門的時候，我的婆婆是我心中的女皇，她也是整個家族的女主。那年，婆婆隻有38歲，仔細保養的皮膚看不出什麽皺紋。她盤著高貴的發髻，端端正正的坐在太妃椅上麵受我的敬茶禮。她氣質高貴，思維清晰，行動果斷，說話威而不怒，穿著也非常有品味，舉手投足無不體現大家氣派。我當時很憧憬的望著她，再過20年，我很希望我也能成為那個樣子。不過，我沒有這個福氣。不要說我，就是阿鳳，也沒有當年我婆婆的風采。

婆婆原來是史家的大小姐，出身高貴，基因優秀。可惜沒有生育兒子，隻有一個女兒，也就是我的小姑，叫敏兒。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不會相信有這麽個幸運兒。不要說婆婆，就是公公，最喜歡最心疼的，也就是這個敏兒。當日我低頭跪地敬茶，婆婆很客氣的叫丫鬟把我扶起來。然後我聽到一個嬌俏地聲音：見過嫂子。抬頭看去，一個像花朵一樣輕巧，像泉水一樣清純的女孩子，對我微微欠了欠身。她手裏拿著把團扇，行禮的時候很隨意的把團扇搭在膝頭，刹是好看。婆婆連忙把她摟過去：這是我的小女兒，叫敏兒。今日見過嫂嫂，以後姑嫂就更加和睦了。女孩兒很愜意的依偎著母親坐下，含笑看著我。她的身邊簇擁著一群麵貌姣好，穿著精致的丫鬟，有的給小姐打扇，有的奉茶。敏兒眾星捧月，像小仙子似的坐在婆婆身邊。我呆呆的看著。我們同是四大家族，出身豪門，同樣綾羅綢緞，奴婢成群，為何，我從來不是眾星捧月的主角，為何，我的母親從未如此仔細的嗬護我，為何，在她麵前，我的鳳釵珠冠顯得如此粗俗？那日新婦見公婆，我無比狼狽。後來，過了很久很久，物事人非，我向阿鳳提起黛玉的母親如何金尊玉貴的時候，眼前浮現的還是那片光景。為此，我執著的不同意刪減姑娘們的丫鬟人數。其實當時我心裏很明白，就是每人再添上10個20個丫鬟，現在的姑娘們也很難有她們的姑姑當年的氣勢。小姐的金尊玉貴不在於丫鬟的多寡，銀子的多少，隻有擁有疼愛嗬護她們的父母，她們才是真正的千金。可惜，我沒有，迎春探春惜春也沒有。至於當了貴妃娘娘的女兒，在她省親那日清楚的知道，她的親爹爹一點兒都不疼她。

我這一輩子，心裏嫉妒的女人，也就是我的這個仙子般的小姑了。以至於以後見了她的女兒，我都無法釋懷。小姑生來命好，她的姑爺極有學問，是個探花郎。富貴子弟多多少，就是憑著探花這個靠自己實力拿來的榮耀，我的公公才答應將掌上明珠下嫁。婆婆在小姑臨嫁前對她說，爹爹已經見過如海那個孩子了，斯文有禮，才華橫溢，而且人品極好，出身世家。現在又做了官，那個職位的官員每年的冰敬炭敬就不少銀子，不愁沒錢花。最重要的一點是，林家父母去的早，小姑嫁過去沒有公婆。婆婆本來還不太情願嫁出女兒的，不過一聽到沒有公婆，立即放了心，摟著乖乖肉兒哭了一通，陪上全副嫁妝，送小姑上了花轎。

小姑回門的時候，是挽著姑爺的手一起回來的，一朵嬌花的身邊有了一個強壯的護花使者，婆婆一看馬上眉開眼笑，一手拉著女兒一手拉著女婿，嘴都何不攏。姑爺是個溫柔體貼的好男人，眼神一直沒有離開嬌妻，看著小姑的時候眼角微微笑，包含著無限的寵溺。席間提出，沒過多久就要到姑蘇上任了，需攜家眷前往。婆婆舍不得女兒離開，欲多留幾日，小姑卻一心一意的看牢她的夫君，姑爺握著小姑的手，閑閑的說了一句，理應讓夫人多留幾日，隻是府中上下若無夫人主持，如何打點。。。婆婆連聲價說，去吧去吧，我老糊塗了。雖說辭行的時候依舊是乖乖肉兒的摟著哭，不過婆婆是高興的的。以後的幾年，小姑專寵專房，姑爺再沒有多看其他女人一眼。

嗬，一個萬千寵愛由父家轉到夫家的女人。我沒有她好命。如果我的父母能乖乖肉兒的叫我一回，我短20年命都願意，如果我的夫君能溫柔的看我一眼，我再短20年命也願意。後來，雖然小姑死的早，不過她活的值。

 

 

打蛇打七寸，政二爺的七寸在哪兒我很清楚，因此輕易堵了他的嘴。‘掃到角落陰幹’的方法，我想指的就是讓眾人鄙視她。一個遭到眾人不間斷循環鄙視的女人是非常可憐的，她沒有任何朋友，沒有人和她聊天，吃飯。政二爺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常常抓著政二爺訴苦，嘮叨。男人最怕女人嘮叨，因此二爺對她的心也慢慢冷了下來，來我屋裏的次數倒是多了。可憐的阿趙。隻要她聽話，我也不為難她。因為我不太喜歡為難女人，雖然事情逼得我每次都不得不為難女人，因為我無法為難男人。

身子恢複以後，我接手了管家的任務。不過我並不能讓婆婆滿意，婆婆說我在這方麵沒有天賦，譬如心太實，太厚道，不精明。大戶人家的閨女是不能太精明的，太精明就顯得小家子氣。況且我一看到帳簿就頭暈，一看到算盤就發怵。那種理科的東西我有點搞不來。我們家的大奶奶呢，身子一直不好，病病懨懨的，大概是被她的赦大爺氣病的。我過去和她說過幾回話，勸她凡事想開。她說，二爺是君子人，二奶奶不用擔心，隻是我們的大爺實在混帳，我氣啊。過了半年，她就西去了，赦大爺在她出殯那日也隻是走個過場，並不傷心。婆婆和我商量著該給她續弦。說既然是續弦，家世倒不用好，隻是要找心寬些的女子，免得又得氣死。後來娶的那個，是個小家小戶的長女，在娘家就克扣著銀子。婆婆就是看重她愛錢，才娶她進門的。一個人不能無欲無求。如果一個女人真心為夫君奉獻，那是一定要講求夫唱婦隨的回報的，如果得不到，她必不會寬心。隻有有所圖的女子，才懂得用自己擁有的換自己沒有的，用自己不要的換自己想要的，銀貨兩訖，才會相安無事。果然，新媳婦心寬的不得了，隻要吞點家用，她們家赦大爺就算是當著她的麵玩3P她也不管。從表麵上來看，大房那邊總算是太平了。

我在元春兒的教育問題上費了很大心思。父母們都有一樣的毛病，自己沒有的，希望孩子都擁有，我也不例外。我不大教導元春針敝女紅，倒是一直請西席教她寫詩做賦，通讀文章。元春兒很聰敏好學，長得也漂亮，又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都趕上她的姑姑了。我們家二爺看著小女說，元春兒小小年紀就如此有才氣，將來一定要攀龍附鳳，給家族做點貢獻，這樣才能對得起祖上恩德，。。。呸，你直接說你想攀個有權有勢的親戚就直說嘛，扯到祖宗幹嗎，虛偽。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元春兒也是應該找個有身份有體統的人家，要是落到了那些貧寒子弟一舉中榜，而祖上都是農民的暴發戶家裏，也是斷斷使不得的。我當時很天真的替元春兒打算著親事，也要說一個溫柔體貼，才華橫溢的姑爺才行。後來，。。。後來，。。。一道聖旨降下，她爹喜，我悲。說道元春的教育，我現在的心情還很矛盾。若不是因為元春兒的文采，也不會成為鳳藻宮的賢妃女主。若是當年元春兒平平庸庸，或許不會被報入宮中成為待選的秀女。我這個為娘的聽著女兒哭訴，當年送我去那個見不得人的去處，我心裏疼的緊。元春兒從小守規矩，若不是被逼的狠了，斷斷不會說那種大逆不道的話。女兒，你在宮裏受了多少的苦？隻是當時我並不知道，心滿意足的過著少奶奶的日子。

上蒼還是眷顧我的。我又懷孕了，這次是個兒子，正房出的兒子。盍府上下興奮了好幾天，捧的如珠似寶，公公給孩子起名叫賈珠。珠兒繼承了我的性格，溫和有禮，溫文爾雅，而且他喜愛讀書。從此我身邊一兒一女，猶如金童玉女一般。婆婆雖然並不十分滿意我的管家和理財能力，但是對我大致還是喜歡的。我平時幫著婆婆發令牌查帳簿，看著婆婆的臉色發號施令。閑時，我終於坐上了婆婆的麻將桌，成為她的麻將搭子之一。剛開始我很高興能搓麻將了，後來我才發現，婆婆是看準我不會算牌，常輸錢，才讓我坐上這個位置的。哎，算了，笨有笨的好處。

還算逍遙的日子沒過多久，公公就病倒了。婆婆和眾媳婦們日夜伺候，但是公公的病還是一天比一天重了下去。我看著是該準備的時候了。這個時候婆婆一步也不離開床頭，所有諸事都靠我去張羅。棺材是外頭準備好的，上好的楠木。壽衣壽鞋等等都依著老爺的身量定做了。又聯絡了廟裏的老方丈，定了個77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另有人客吊唁往來，管茶管飯管登記管禮金，這些都要事先安排和培訓丫鬟婆子們。還有趕著定製盍府上下每個人的孝衣，白色釵環等等800樣事情。 公公去了以後，我這裏忙的像打仗。婆婆一洗往時的精明能幹，傷心得諸事不管，人馬上憔悴下來，眼神愣愣的，清醒些的時候就哭。公婆的感情很好，我們以後都不敢提到公公，一提到婆婆就哭。很多年以後，那個張道士一說道國公爺，婆婆的眼淚又被招出來。

公公死了以後，我的位置有了提升。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婆婆從太太成了老太太，我和夫君則被稱為老爺，太太。在眾人眼裏我們依舊是一對模範夫妻，我是個封建社會的典型闊太太，賢惠，淑良，討婆婆歡心，又不吃姨娘的醋，獲得丈夫的尊敬，但是也不討丈夫的愛。日子一天天的過，我隻能依靠頌念佛經來填補自己空虛的心靈，沒有愛的滋潤，我的心老的很快。我的丈夫不是不來我的房間，隻是在房內我們沒有體己話好說，他在我枕邊打鼾睡去，我有滿心的話，無人傾吐。我的期望都寄托在一雙兒女身上，指望他們以後一個幸福美滿，一個成家立業，我也就心安了。

這期間我還辦了一件大事。我的娘家兄弟有個出挑的女兒，小名阿鳳。這個阿鳳真是人中龍鳳，從小就有殺罰決斷，天生就是管家的才能。今年才13歲，一本帳簿一翻，來龍去脈馬上清楚，家裏少了東西，她堅決不主張懷柔政策，馬上提出逼供奴婢的方案，把事情查個一清二楚。在家裏也孝順長輩，會得看眉高眼低，見到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哎呦呦，我們王家的女人都是慈眉順目，什麽時候出了這個女將？一定是基因突變所致。我很喜歡這個娘家侄女，把她帶來做客，給老太太瞧。阿鳳厲害哦，沒兩句話就把老太太哄的哈哈大笑，喜歡得要把她聘了來，做孫子媳婦。大房裏以前的一個姨娘生了個兒子，叫璉兒。這個孩子好生出息的，雖說讀書上不太上心，但是卻還機靈，大房也就指望他能挑大梁。我們這樣的人家是不用認真讀書的，像老爺，他都讀個啥，還不是捐個什麽官做。那個大老爺更好，連錢都不用花，直接世襲了爵位。所以，在官場上不是看你學問多好，而是看你混的混不得開。璉小子還小，不過看他的機靈樣，一定不差。此後，我的娘家侄女和賈家也訂了親，我一心一意盼這個侄女過門，好替我分擔家事。正如老太太所說，我沒有理家的這個天賦，每每一件事做好，就身心俱疲。

還有珠兒，老爺定下了親，是個李家的小姐。李家是書香門第，雖不是大富大貴，也是有知識有涵養的人家。李家姑娘是個小家碧玉，性格溫柔沉靜，我很滿意。珠兒個性有點軟弱，而且喜歡讀書，正該娶那樣的姑娘。

過了幾年，老太太的兩個孫子媳婦都進門了，珠兒媳婦乖巧文靜，璉兒媳婦風趣熱鬧。我知道，璉兒媳婦占了上風。老太太自從老太爺去了之後，一直落寞，現在有個熱鬧有趣的媳婦討她歡喜，一家人坐在一處說笑，她的內心被其樂融融的家庭生活充滿，暫時忘了那些傷心事。人都有保護自己的本能，當一件傷心事對自己身心造成很大傷害的時候，當事人往往本能的選擇把它忘記，用其他的事來填補這件事在心中的空白。因此老太太每日和阿鳳說笑，和兒媳婦孫子媳婦們鬥牌，和孫女元春兒說說閑話，日子也過得十分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