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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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評紅樓: (5)奴隸·奴才·奴性

(2005-09-27 22:37:41) 下一個

邢衛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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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抄檢大觀園”是《紅樓夢》中的一部重頭戲。而在這部重頭戲中,賈探春又成為這部戲中的重中之重。
    為什麽?

    因為在這次的大抄檢中,包括賈寶玉在內的眾位“主子”們,隱忍的隱忍,躲避的躲避,而唯一作出激烈反映的,就隻有這個賈探春!

    而正是這個賈探春,此前剛剛在王熙鳳病倒後,受王夫人命協助嫂嫂李紈管理榮府內務,興利除弊,鋒芒正盛,就算是抄檢,也該與她商量一下,在她參與下施行,或起碼是抄到她這裏,知會她一聲,她這裏由她自己處理,也算是對她這個“管家奶奶級別”的未出閣管家姑娘最起碼的尊重,也多少算是為這些“主子姑娘”們,留了些“做主子”最起碼的尊嚴。

    可遺憾的是,正是在這個視為“主子天堂”的大觀園中,這些最典型的主子們,卻在那些最典型的奴才們麵前,除了探春類似撒潑一樣的鬧了一下外,無不一任擺布,毫無做主子的尊嚴!

    而就算是潑辣如探春,也在鬧過後,心中照樣忐忑不安,在尤氏到李紈處後,也來到這裏,說起昨晚事:“告訴你們吧:我昨日把王善保家的打了,我還頂著罪呢……”又告訴她們說:“今日一早不見動靜,打聽鳳丫頭病著,就打發人四下裏打聽王善保家的是怎麽樣……”

    由此可知,既使貴如探春這樣的“管家級姑娘”身份,在下人麵前為自己爭一絲本該擁有的尊嚴,也是要冒一定風險的。而探春反抗的,則是女性化社會“製造奴性”的那個典型手段——泯滅尊嚴。

    奴性的典型特征,就是沒有尊嚴,或根本就不懂什麽是尊嚴。那麽,這是不是說,在“奴”這個概念中,根本就不存在尊嚴呢?

    不。“奴”這個概念,在長期的衍變中,正是麵對“尊嚴”這個概念時,才出現了兩大分野——

    有尊嚴或懂得尊嚴的,是“奴隸”;
    沒有尊嚴或根本就不懂尊嚴的,是“奴才”。

    奴隸與奴才,兩者雖僅一字之差,本質卻有天壤之別。
    首先,奴隸的主要來源是戰俘;其次,奴隸的種屬主要是異族。人類早期社會對待戰俘的態度就是殺戮,甚至還會被吃掉。其後,隨著生產規模不斷擴大,對勞動力的需求不斷增長,再加上其它方麵的需要,人們開始把戰俘轉為強製性的勞役,形成隸屬於自己這個群體、但被強行剝奪了政治權利的特殊階層。可見,異族、強製性、剝奪政治權利,是組成早期奴隸概念的基本要素。

    而奴才則是不分族姓的,它與奴隸本質上的區別,就在於它的自願性,並都享有形式上的政治權利。

    再次,奴隸是一個社會階層,是一個群體,所以奴隸的所有者也是一個群體,也是一個社會階層。而“主人”則是這個群體及社會階層的泛稱。在主人眼裏,奴隸不過是一種類似於牛馬一樣的活的生產工具,及可以提供生產力價值的活性商品,因此,主人從不對奴隸負責,這就迫使奴隸必須自己對自己負責,所以,奴隸沒有人身依附。

    在這裏,主人與奴隸這兩個概念所代表的兩個社會群體及社會階層,永遠是對立的,互不相融的。換句話說,主人可以淪為奴隸,奴隸也可以成為主人,但不管淪為奴隸的主人先前的社會地位有多麽高,其淪為奴隸後,他的社會性身份永遠比任何一個主人的社會地位低;同樣,不管成為主人的奴隸先前的社會地位多麽低,其成為主人後,他的社會性身份,亦永遠比任何一個奴隸的社會地位高。可見,奴隸雖然社會地位低下,但不管他們在主人的眼中是個什麽,奴隸自己都永遠把自己看作是與主人一樣的人。

    因此,奴隸是人,他們有人格或起碼知道人應該有人格,所以,他們雖然得不到尊重,但卻知道什麽是尊嚴。而一個知道什麽是尊嚴的人,肯定知道什麽是對家庭、社會、國家的責任與義務,更知道維護尊嚴與承擔責任義務的首要條件就是——自由。

    因此,奴隸最大的願望,就是獲得自由!
    時機一到,他們將會為自由而戰!

    而奴才是什麽呢?奴才既不是一個社會群體,也不是一個社會階層,更不是一個“具體的人”,隻不過是一種社會意識,一種國民意識,一種扭曲的人際關係。因此,奴才是不分族姓的,它與奴隸本質上的區別,就在於它的自願性,並都享有形式上的政治權利。

    其次,奴才的所有者是個體,“主子”是對這個“個體”的專稱,因此它對奴才就是一個具體的形象,奴才也就隻對這個具體的形象負責,依附於“這個”主子為生。所以,奴才的眼裏隻有主子,沒有群體;隻知主子,不知國家。

    主子馴練奴才最典型的手段,就是“掌嘴”。是主子掌奴才的嘴嗎?不。掌奴才嘴的不是主子,而是“主人”。讓奴才自己掌自己嘴的才是“主子”!

    需要澄清一下:這裏的“掌嘴”,可不是真的用手掌打自己的“嘴”,而是用手掌扇自己的“臉”。那為什麽不說“掌臉”呢?因為奴才的最大特征,就是沒臉,也根本不知道什麽是臉。沒臉當然沒法“掌臉”,故隻好代之以“掌嘴”。而這種沒臉沒皮、根本就不知臉是什麽的奴才,又到底算是個什麽呢?是人?人是這樣的嗎?這世界能找出一個說“人”就是這樣的“人”來嗎?那奴才是什麽?是豬?是狗?可你見過豬狗自己“掌”自己的“嘴”麽?就是再好的馴獸師也馴不出,因為這違反大自然賦予萬物的自然本性!

    那……奴才究竟算是個什麽東西呢?誰知道,恐怕連主子自己也不知道。因為奴才隻不過是主子的一個……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
    天知道是個什麽東西!

    這種誰都弄不清、連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的玩意兒,又怎麽會有人格?又怎麽可能知道什麽是人格?什麽是尊嚴?什麽是自己應承擔的責任與義務呢?但沒有人格、沒有尊嚴並不等於沒有願望,這個願望就來於他們擁有的那個形式上的政治權利,因此,奴才的最大願望——就是也做一個像自己主子那樣的主子。

    即如晴雯、司棋這一類的主子貼身侍婢,身為奴才,可掌廚婆子柳家的這一層次的奴才們,卻口口聲聲的稱她們為“二層主子”,而自己顯然又是灶上幹雜活的婆子、丫頭們的“三層主子”或“四層主子”,當她們由於各種原因得罪了主子被攆出去時,按說到外麵做個自由人應是她們根本的心願,但事實上卻又一個個要死要活的沒一個願意走,甚至那個金釧兒被王夫人趕出去後,還就真的投了井!晴雯雖沒自殺,卻也在被攆出去的第二天,因心中“不平”而一命嗚呼——
    這是為什麽?

    原因非常簡單:宰相的奴才七品官,在賈府中再怎麽下賤,也畢竟是公侯府中的二等、三等、四等奴才,或有做二等、三等、四等奴才的機會,在奴才的奴才眼中,總有了些主子的身份。而一旦被主子攆出去,其身份便是純粹的“廣義性奴才”了,再沒了做“主子”的機會。

    即如晴雯,原不過是賈府的一等奴才、二層主子賴大,從她姑舅哥哥手中買下來的使喚丫頭,真真實實最下等的奴才的奴才,後因賈母喜歡她長得伶利俊秀,賴大的母親就勢巴結著送給了賈母,這才成了個三等奴才,再後賈母又送了給寶玉做貼身侍婢,終於就一躍成了一等的奴才,二層的主子。而這樣的奴才主子一旦在主子麵前失寵,再被攆回家去,自然就連最下等的奴才都不如了,除了麵對姑舅哥嫂和其它“廣義性奴才”們的白眼外,自家還能再轄製得了誰呢?這對那些曾做過主子奴才或奴才主子的東西們來說,當然就是天上地下般的生不如死了!

    所以,奴才最看不起的,就是在主子麵前失寵的奴才;最受不了的,就是別的奴才做自己的主子;最不願聽的,就是主子誇獎別的奴才;最不愛看的,就是主子獎賞別的奴才;最積極的,就是出賣別的奴才;最愛說的,就是向主子表忠誠;最會看的,就是主子的臉色;最驕傲的,就是能做個好奴才;最關心的,就是他自己;最拿手的,就是模仿主子做個更主子的主子奴才。

    正因為奴才最大的願望就是做主子,所以,奴才最害怕的,就是這世上有一天會沒有奴才。因此,奴才最努力的,就是為這世界不停的製造更多的奴才!

    故此,奴才從不知道什麽是“責任”,所以也從不承擔什麽責任。主子對於奴才永遠是正確的,所以出了錯也都是主子的;因此,奴才麵對世界時,也就永遠都是正確的。

    主人剝奪奴隸的是自由。
    主子剝奪奴才的是人格。

    而在我們這個社會中,不是由自信的強大,而是以剝奪人格、製造自卑為基礎建立起來的朝代,就是滿清。

    當然,“滿清”這個稱呼,在今天已明令禁止使用,其社會時代的正確稱呼,應為“清朝”。清朝雖然是我們這個社會曆史上最後一個皇家政權,但它並不屬於哪一個民族專有,故不能稱這個朝代為“滿清”。

    不過,話要說清楚,“滿清”這個詞,可不是我們這個社會中的人要這樣叫的,而是我們這個社會中的滿人自己逼著其它民族的人這樣想、這樣叫的——“國”是大清的國,“清”是滿人的清,滿人是其它人的“主子”,其它人都是滿人的“奴才”。
    什麽是滿人的奴才?

    滿人跑馬圈地,這範圍內的所有人就是他的家奴,即使這些人中有國家棟梁之材,日後出人頭地,當上了一品大員,但在身份歸屬上,首先還是他的家奴,其次是所有滿人豢養的狗,然後才是國家官員。
    什麽是家奴?

    家奴在清代的含意,就是主子家有紅白喜喪諸事,你就是當了宰相也得親自去。去幹什麽?吃席?美的你!去站班。什麽是站班?看看電視劇,那些王府大門兩邊上、走廊的兩邊上站著的就是。當官下來站班,還不準穿官服,否則就是跟主子叫板!叫板怎麽樣?打死白打!這可不是什麽個人行為的個別現象,而是大清王朝的堂堂國法!

    這是不是說,滿人就是大清王朝的“主子民族”?
    不是。

    如果清朝確實存在一個“主子民族”,那這個社會時代就應該是“奴隸製”性質。而這個清朝,從始至終主子、奴才不絕口,可你找遍了犄角旮旯,就是掘地三尺,看到的也全都是奴才,沒一個主子。以主子自居的滿人,不管什麽身份,隻要見到的人比自己官大或對自己有直接的利害關係,絕對的要自稱奴才。你看他們那個穿戴,帽子上拖一條馬尾巴不算,腦後還要留一條大尾巴,馬蹄袖再向下那麽一嗒啦,膝蓋一彎人就沒了,整個的一匹馬或一頭豬或一條狗在那趴著呢。才一轉眼,那個主子又給別的主子做馬、做豬、做狗去了。整個大清王朝,大約也就一個皇上不自稱奴才,可如果你以為他才是個真正的主子,那就又錯了。因為皇帝代表的是一個國家,如果這個國家的人都是奴才,那他自己又能是個什麽?又能代表什麽?因此,在一個全部是奴才的社會中,不可能產生真正的主子,所謂皇帝,也不過就是一個“自己是所有奴才的奴才”的主子奴才而已。

    這一點,《紅樓夢》中的點睛之筆,更是俯拾皆是。即如賈蓉,原本是寧國府長房長孫,正經的嫡係“主子”,可在榮、寧兩府上下奉元妃娘娘之命去清虛觀作平安道場時,因天熱躲涼,竟被其父命奴才小廝劈臉一口啐了不算,還讓奴才指著鼻子訓話,卻一聲不敢言語,哪裏還有什麽主子身份的些許體麵呢?如果兒子可以任著奴才糟踐,做父親的又能有什麽主子的體麵可言呢?

    而一個社會若連尊貴如公、侯這樣的主子階層都毫無體麵可言,那主宰這個社會的大皇帝,又怎麽可能會有體麵可言?他領導的這個國家,又怎麽可能會有體麵可言呢?

    大清王朝——人類社會發展史上一個獨一無二,最臭不要臉的“奴才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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