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卷 悟仙緣仙境知真幻 全孝道故鄉送慈棺
話說麒麟一聽貞鏡的話,身往後仰,複又死去,急得董夫人等哭叫不止。貞鏡自知失言致禍,此時董夫人等也不及說他。那貞鏡一麵哭著,一麵打定主意,心想:“若是麒麟一死, 我便自盡跟了他去!”不言貞鏡心裏的事。且言董夫人等見叫不回來,趕著叫人出來找道士救治。豈知吳禮進內出去時,那道士已不見了。 吳禮正在詫異,聽見裏頭又鬧,急忙進來。見麒麟又是先前的樣子,口關緊閉,脈息全無。用手在心窩中一摸,尚是溫熱。 吳禮隻得急忙請醫灌藥救治。
那知那麒麟的魂魄早已出了竅了。你道死了不成?卻原來恍恍惚惚趕到前廳,見那送麒麟的道士坐著, 便施了禮。那知道士站起身來,一手拄拐,一手拉著麒麟就走。麒麟跟了道士,覺得身輕如葉,飄飄搖搖,也沒出大門,不知從那裏走了出來。行了一程,到了個荒野地方,遠遠的望見一座牌樓,好象曾到過的。正要問那道士時,隻見恍恍惚惚來了一個女人。 麒麟心裏想道:“這樣曠野地方,那得有如此的麗人,必是神仙下界了。”麒麟想著,走近前來細細一看,竟有些認得的,隻是一時想不起來。見那女人和道士打了一個照麵就不見了。麒麟一想,竟是鍾絲的樣子,越發納悶:“怎麽他也在這裏?”又要問時,那道士拉著麒麟過了那牌樓,隻見牌上寫著“真如福地”四個大字,兩邊一幅對聯,乃是:
假去真來真勝假,無原有是有非無。
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門上橫書四個大字道“福善禍淫”。又有一副對子,大書雲:
過去未來,莫謂智賢能打破,
前因後果,須知親近不相逢。
麒麟看了,心下想道:“原來如此。我倒要問問因果來去的事了。這麽一想,隻見如意站在那裏招手兒叫他。麒麟想道:“我走了半日,原不曾出園子,怎麽改了樣子了呢?”趕著要和如意說話,豈知一轉眼便不見了,心裏不免疑惑起來。 走到如意站的地方兒,乃是一溜六所配殿,各處都有匾額。 麒麟無心去看,隻向如意立的所在奔去。 見那一間配殿的匾額上寫著“情窟”二字,門卻半掩半開, 麒麟也不敢造次進去,心裏正要問那道士一聲,回過頭來,道士早已不見了。見那殿宇巍峨,絕非藏春園景象。麒麟恍惚,便走了進去,又是一道門,便立住腳,抬頭看那匾額上寫道:“引覺情癡”。兩邊寫的對聯道:
喜笑悲哀都是假,貪求思慕總因癡。
麒麟看了,便點頭歎息。想要進去找如意問他是什麽所在, 細細想來甚是熟識,便仗著膽子推門進去。滿屋一瞧,並不見如意,裏頭隻是黑漆漆的,心下害怕。正要退出,見有數十個大櫥,櫥門半掩。
麒麟忽然想起:“我那年做夢曾到過這個地方。如今能夠親身到此,也是大幸。”恍惚間,把找如意的念頭忘了。便壯著膽把寫有“杭州”字樣的大櫥開了櫥門一瞧,見有好幾本冊子,心裏更覺喜歡,想道:“大凡人做夢,說是假的,豈知有這夢便有這事。我常說還要做這個夢再不能的,不料今兒被我找著了。但不知那冊子是那個見過的不是?”伸手在上頭取了一本,冊上寫著“杭州女兒錄仙簿”,右邊兩個小字“主子”。麒麟拿著一想道:“我恍惚記得是那個,隻恨記不得清楚。”便打開頭一頁看去,見上麵有幾行字跡也不甚清楚,尚可摹擬,便細細的看去,見有什麽“茗香筠翠”,心裏想道:“不要是說茗妹妹罷?”便認真看去,底下又有“如菊金娃”四字,詫異道“怎麽又象他的名字呢。”複將前後四句合起來一念道:“也沒有什麽道理,隻是暗藏著他兩個名字,並不為奇。獨有那‘已難見’、‘心已灰’等字不好。這是怎麽解?”想到那裏,又自啐道:“我是偷著看,若隻管呆想起來,倘有人來,又看不成了。”遂往後看去,見什麽“漫言萍草風吹散”一句,便恍然大悟道:“是了,果然機關不爽,這必是曼萍妹妹了。若都是這樣明白,我要抄了去細玩起來,那些姊妹們的壽夭窮通沒有不知的了。我回去自不肯泄漏,隻做一個未卜先知的人,也省了多少閑想。”又向各處一瞧,並沒有筆硯,又恐人來,隻得一麵歎息,一麵忙著看去。也有一看便知的,也有一想便得的,也有不大明白的,心下牢牢記著。堪堪的瞧了十餘首詩,往後愈看愈不明白,又見冊子尚厚,不耐煩起來,遂扔了。又取那”杭州女兒錄仙簿”寫有”奴婢”字樣的冊子來看,看到“賀卿燕爾尚逡巡,委曲誰來釋夙因?開櫃猶存舊日物,汗衫隱隱是冰人。”先前不懂,複見上麵有“賀燕”的名字,便大驚痛哭起來。
待要往後再看,聽見有人說道:“你又發呆了!茗妹妹請你呢。”好似如意的聲氣,回頭卻不見人。心中正自驚疑,忽如意在門外招手。 麒麟一見,喜得趕出來。但見如意在前影影綽綽的走,隻是趕不上。 麒麟叫道:“好姐姐,等等我。”那如意並不理,隻顧前走。 麒麟無奈,盡力趕去,忽見別有一洞天,樓閣高聳,殿角玲瓏, 且有好些宮女隱約其間。 麒麟貪看景致,竟將如意忘了。麒麟順步走入一座宮門,內有奇花異卉,都也認不明白。惟有白石花闌圍著一株小小的百合花,也不見有何奇處,意這樣矜貴。隻見微風動處,那百合花輕輕搖擺,其嫵媚之態,不禁心動神怡,魂消魄喪。 麒麟隻管呆呆的看著,隻聽見旁邊有一人說道:“你是那裏來的俗物,在此窺探仙葩! ”麒麟聽了,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卻是一位仙女,便施禮道:“我找如意姐姐,誤入仙境,恕我冒昧之罪。請問神仙姐姐,這裏是何地方?怎麽我如意姐姐到此還說是茗妹妹叫我?望乞明示。”那人道:“誰知你的姐姐妹妹,我是看管仙花的, 不許凡人在此逗留。” 麒麟欲待要出來,又舍不得,隻得央告道:“神仙姐姐既是那管理仙花的,必然是花神姐姐了。但不知這株百合花有何好處?”那仙女道:“你要知道這花,說起來話長著呢。那百合花本長在蓬山亂石之中,因那時病枯,幸得一個護花使者日日看護、澆灌,得以長生。後來降凡曆劫,報了恩,今返歸真境。所以何仙姑命我看管,不令蜂纏蝶戀。” 麒麟聽了不解,一心疑定必是遇見了花神了,今日斷不可當麵錯過, 便問:“管這花的是神仙姐姐了。還有無數名花必有專管的,我也不敢煩問,隻有看管白蓮花的是那位神仙?”那仙女道:“我卻不知,除是我主人方曉。” 麒麟便問道:“姐姐的主人是誰?”那仙女道:“我主人是飛燕宮主。”麒麟聽道:“是了,你不知道這位宮主就是我的表妹嶽茗筠。”那仙女道:“胡說。此地乃上界神女之所,雖號為飛燕宮主,並不是飛燕合德之輩,何得與凡人有親。你少來混說,瞧著叫力士(1)打你出去。”
麒麟聽了發怔,隻覺自形穢濁,正要退出,又聽見有人趕來說道:“裏麵叫請護花使者。”那人道:“我奉命等了好些時,總不見有護花使者過來,你叫我那裏請去。”那一個笑道:“才退去的不是麽?”那侍女慌忙趕出來說:“請護花使者回來。”麒麟隻道是問別人,又怕被人追趕,隻得踉蹌而逃。正走時,隻見一人手提寶劍迎麵攔住說:“那裏走!”唬得麒麟驚慌無措,仗著膽抬頭一看卻不是別人,就是鍾絲。麒麟見了,略定些神,央告道:“姐姐,我從前並沒有與你說過幾句話,怎麽你也來逼起我來了。”那人道:“你們兄弟叔侄沒有一個好人,敗人名節, 破人婚姻。今兒你到這裏,是不饒你的了!”麒麟聽去話頭不好,正自著急,隻聽後麵有人叫道:“姐姐快快攔住,不要放他走了。”鍾絲道:“我奉宮主之命等侯已久,今兒見了,必定要一劍斬斷你的塵緣。”麒麟聽了益發著忙,又不懂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隻得回頭要跑。豈知身後說話的並非別人,卻是繡翠。麒麟一見,悲喜交集,便說:“我一個人走迷了道兒, 遇見仇人,我要逃回,卻不見你們一人跟著我。如今好了,繡翠姐姐,快快的帶我回家去罷。”繡翠道:“使者不必多疑,我非繡翠,我是奉宮主之命特來請你一會, 並不難為你。” 麒麟滿腹狐疑,隻得問道:“姐姐說是宮主叫我,那宮主究是何人?”繡翠道:“此時不必問,到了那裏自然知道。”麒麟沒法,隻得跟著走。細看那人背後舉動恰是繡翠, 那麵目聲音是不錯的了,“怎麽他說不是?我此時心裏模糊。且別管他,到了那邊見了宮主,就有不是,那時再求他,到底女人的心腸是慈悲的,必是恕我冒失。”
正想著,不多時到了一個所在。隻見殿宇精致,色彩輝煌。廊簷下立著幾個侍女,都是宮妝打扮,見了麒麟進來,便悄悄的說道:“這就是護花使者麽?”引著麒麟的說道:“就是。你快進去通報罷。”有一侍女笑著招手, 麒麟便跟著進去。過了幾層房舍,見一正房,珠簾高掛。那侍女說:“站著候旨。” 麒麟聽了,也不敢則聲,隻得在外等著。那侍女進去不多時,出來說:“請使者參見。”又有一人卷起珠簾。隻見一女子,頭戴花冠,身穿繡服,端坐在內。麒麟略一抬頭,見是茗筠的形容,便不禁的說道:“妹妹在這裏!叫我好想。”那簾外的侍女悄吒道:“這侍者無禮,快快出去。”說猶未了,又見一個侍兒將珠簾放下。麒麟此時欲待進去又不敢,要走又不舍,待要問明,見那些侍女並不認得,又被驅逐,無奈出來。心想要問繡翠,回頭四顧,並不見有繡翠。心下狐疑,隻得怏怏出來,又無人引著,正欲找原路而去,卻又找不出舊路了。
正在為難,見慧蘭站在一所房簷下招手。麒麟看見喜歡道:“可好了,原來回到自己家裏了。我怎麽一時迷亂如此。”急奔前來說:“姐姐在這裏麽,我被這些人捉弄到這個分兒。茗妹妹又不肯見我,不知何原故。”說著,走到慧蘭站的地方,細看起來並不是慧蘭, 原來卻是吳廉的前妻鍾氏。麒麟得立住腳要問“廉嫂子,蘭姐姐在那裏”,那鍾青氏也不答言,竟自往屋裏去了。麒麟恍恍惚惚的又不敢跟進去,隻得呆呆的站著,歎道:“我今兒得了什麽不是,眾人都不理我。”便痛哭起來。見有幾個黃巾力士執鞭趕來,說是“何處男人敢闖入我們這天仙福地來,快走出去!” 麒麟聽得,不敢言語。正要尋路出來,遠遠望見一群女子說笑前來。 麒麟看時,又象有欣萍等一幹人走來,心裏喜歡,叫道:“我迷住在這裏,你們快來救我!”正嚷著,後麵力士趕來。 麒麟急得往前亂跑,忽見那一群女子都變作鬼怪形像,也來追撲。
麒麟正在情急,隻見那送靈玉麒麟來的道士手裏拿著一葫蘆向上一舉道:“我奉淨心菩薩旨意,特來救你。”登時鬼怪全無仍是一片荒郊。 麒麟拉著道士說道:“我記得是你領我到這裏,你一時又不見了。看見了好些親人,隻是都不理我,忽又變作鬼怪,到底是夢是真,望老師明白指示。”那道士道:“你到這裏曾偷看什麽東西沒有?” 麒麟一想道:“他既能帶我到天仙福地,自然也是神仙了,如何瞞得他。況且正要問個明白。”便道:“我倒見了好些冊子來著。”那道士道:“可又來,你見了冊子還不解麽!世上的情緣都是那些魔障。隻要把曆過的事情細細記著,將來我與你說明。”說著,把麒麟狠命的一推,說:“回去罷!”麒麟站不住腳,一交跌倒,口裏嚷道:“阿喲!”
董夫人等正在哭泣,聽見麒麟蘇來,連忙叫喚。 麒麟睜眼看時,仍躺在炕上,見董夫人如金等哭的眼泡紅腫。定神一想,心裏說道:“是了,我是死去過來的。”遂把神魂所曆的事呆呆的細想,幸喜多還記得,便哈哈的笑道:“是了,是了。”董夫人隻道舊病複發,便好延醫調治,即命丫頭婆子快去告訴吳禮,說是”麒麟回過來了,頭裏原是心迷住了,如今說出話來,不用備辦後事了。”吳禮聽了,即忙進來看視,果見麒麟蘇來,便道:“沒的癡兒你要唬死誰麽!”說著,眼淚也不知不覺流下來了。又歎了幾口氣,仍出去叫人請醫生診脈服藥。這裏貞鏡正思自盡,見麒麟一過來,也放了心。隻見董夫人叫人端了桂圓湯叫他喝了幾口,漸漸的定了神。董夫人等放心,也沒有說貞鏡,隻叫人仍把那靈玉麒麟交給如金給他帶上,“想起那道士來,這靈玉麒麟不知那裏找來的,也是古怪。怎麽一時要銀一時又不見了,莫非是神仙不成?” 如金道:“說起那道士來的蹤跡去的影響,那麒麟並不是找來的。頭裏丟的時候,必是那道士取去的。”董夫人道:“麒麟在家裏怎麽能取的了去?”如金道:“既可送來,就可取去。”董夫人點頭道:“那些道士真真古怪。那年麒麟病的時候,來的那個道士就是用這塊靈玉麒麟治好的。自然這塊靈玉麒麟到底有些來曆。況且你女婿養下來就手裏攥著的。隻是不知終久這塊麒麟到底是怎麽著,就連咱們這一個也還不知是怎麽著。病也是這塊麒麟,好也是這塊麒麟,生也是這塊麒……”說到這裏忽然住了,不免又流下淚來。 麒麟聽了,心裏卻也明白,更想死去的事愈加有因,隻不言語,心裏細細的記憶。那時茹萍便說道:“那年失了靈玉麒麟時,還請伴雲請過仙,說是‘飄渺峰上倚古鬆’,還有什麽‘入我門來一笑逢’的話, 想起來‘入我門’三字大有講究。那時請的是拐仙,不知究竟是何意思。”麒麟聽了,又冷笑幾聲。如金聽了,不覺的把眉頭兒 揪(2)著發起怔來。倪夫人道:“偏你一說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了。你出家的念頭還沒有歇麽?”茹萍笑道:“不瞞太太說,我早已斷了葷了。”董夫人道:“好孩子,阿彌陀佛,這個念頭是起不得的。”茹萍聽了,也不言語。 麒麟想“悟得今陪古佛修”的詩句,不禁連歎幾聲。忽又想起“賀卿燕爾尚逡巡,委曲誰來釋夙因?”的詩句來,拿眼睛看著賀燕,不覺又流下淚來。眾人都見他忽笑忽悲,也不解是何意,隻道是他的舊病。豈知麒麟觸處機來,竟能把偷看冊上詩句俱牢牢記住了,隻是不說出來,心中早有一個成見(3)在那裏了。暫且不題。
且說眾人見麒麟死去複生,神氣清爽,又加連日服藥,一天好似一天,漸漸的複原起來。便是吳禮見麒麟已好,現在丁憂無事,想起老太太的靈柩久停觀內,終不放心,欲要扶柩回南安葬,便叫了吳奎來商議。吳奎便道:“老爺想得極是,如今趁著丁憂幹了一件大事更好。將來老爺起了服,生恐又不能遂意了。隻是這件事也得好幾千銀子。衙門裏緝贓那是再緝不出來的。”吳禮道:“我的主意是定了,特叫你來安排一下。你是不能出門的。現在這裏沒有人,我為是好幾口材都要帶回去的,一個怎麽樣的照應呢, 想起把廉哥兒帶了去。況且有他媳婦的棺材也在裏頭。還有你茗妹妹的,也要送回揚州去。我想這一項銀子隻好在那裏挪借幾千,也就夠了。”吳奎道:“如今的人情過於淡薄。老爺呢,又丁憂,二老爺三老爺又在外頭,一時借是借不出來的了。隻好拿房地文書出去押去。”吳禮道:“住的房子是官蓋的, 那裏動得。”吳奎道:“住房是不能動的。外頭還有幾所可以出脫的,等老爺起複後再贖也使得。隻是老爺這麽大年紀,辛苦這一場,兒子心裏實不安。”吳禮道:“老太太的事,是應該的。隻要你在家謹慎些,把持定了才好。”吳奎道:“老爺這倒隻管放心,兒子雖糊塗,斷不敢不認真辦理的。況且老爺回南少不得多帶些人去,所留下的人也有限了,這點子費用還可以過的來。就是老爺路上短少些,必經過全明哲的地方,可也叫他出點力兒。”吳禮道:“自己的老人家的事,叫人家幫什麽。”吳奎答應了“是”,便退出來打算銀錢。
吳禮便告訴了董夫人,叫他管了家,自己便擇了發引長行的日子,就要起身。麒麟此時身體複元, 吳才吳梅倒認真念書, 吳禮都交付給吳奎,叫他管教,“今年是大比的年頭。 才兒是有服的,不能入場,務必叫麒麟同著侄兒考去。能夠中一個舉人,也好贖一贖咱們的罪名。”吳奎等唯唯應命。吳禮又吩咐了在家的人,說了好些話,才別了宗祠,便在城外念了幾天經,就發引下船,帶了計清等而去。也沒有驚動親友,惟有自家男女送了一程回來。
且說麒麟病了一場,董夫人連急帶病,那心口疼又犯了。因吳禮命麒麟赴考,董夫人便不時強紮掙著催逼查考起他的工課來。那如金賀燕時常勸勉,自不必說。那知麒麟病後雖精神日長,他的念頭一發更奇僻了,竟換了一種。不但厭棄功名仕進,竟把那兒女情緣也看淡了好些。隻是眾人不大理會,麒麟也並不說出來。一日,恰遇玲瓏送了嶽茗筠的靈柩回來,悶坐自己屋裏啼哭,想道:“麒麟無情,見他嶽妹妹的靈柩回去並不傷心落淚,見我這樣痛哭也不來勸慰,反瞅著我笑。這樣負心的人,從前都是花言巧語來哄著我們!前夜虧我想得開,不然幾乎又上了他的當。隻是一件叫人不解, 如今我看他待賀燕等也是冷冷兒的。三奶奶是本來不喜歡親熱的,貞鏡那些人就不抱怨他麽? 我想女孩子們多半是癡心的,白操了那些時的心,看將來怎樣結局!”正想著,隻見田秀兒走來瞧他,見玲瓏滿麵淚痕,便說:“姐姐又想嶽姑娘了?想一個人聞名不如眼見,頭裏聽著麟三爺女孩子跟前是最好的,我母親再三的把我弄進來。豈知我進來了,盡心竭力的伏侍了幾次病,如今病好了,連一句好話也沒有剩出來,如今索性連眼兒也都不瞧了。”玲瓏聽他說的好笑,便噗嗤的一笑,啐道:“呸,你這小蹄子, 你心裏要麒麟怎麽個樣兒待你才好?女孩兒家也不害臊,連名公正氣的屋裏人瞧著他還沒事人一大堆呢,有功夫理你去!”因又笑著拿個指頭往臉上抹著問道:“你到底算麒麟的什麽人哪?”那田秀聽了,自知失言,便飛紅了臉。待要解說不是要麒麟怎麽看待, 說他近來不憐下的話,隻聽院門外亂嚷說:“外頭道士又來了,要那一萬銀子呢。太太著急,叫奎大爺和他講去,偏偏奎大爺又不在家。那道士在外頭說些瘋話,太太叫請三奶奶過去商量。”不知怎樣打發那道士,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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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力士——即黃巾力士,神話傳說中上界值勤的神將。
(2) 揪(ge jiu)——眉頭緊皺的樣子。
(3) 成見——這裏是主見,定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