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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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卷 慈太君壽終歸地府 慧姚氏力詘失人心

(2005-04-30 21:27:01) 下一個

第三十三卷 慈太君壽終歸地府 慧姚氏力詘失人心

卻說權太君坐起說道:“我到你們家已經六十多年了。從年輕的時候到老來,福也享盡了。自你們老爺起,兒子孫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麒麟呢,我疼了他一場。”說到那裏,拿眼滿地下瞅著。董夫人便推麒麟走到床前。 權太君從被窩裏伸出手來拉著麒麟道:“我的兒,你要爭氣才好!” 麒麟嘴裏答應,心裏一酸,那眼淚便要流下來,又不敢哭,隻得站著,聽權太君說道:“我想再見一個重孫子我就安心了。我的梅兒在那裏呢?”尤潔也推吳梅上去。 權太君放了麒麟,拉著吳梅道:“你母親把你拉扯這麽大,受了許多苦,將來你成了人,也叫你母親風光風光。蘭丫頭呢?”慧蘭本來站在權太君旁邊,趕忙走到眼前說:“在這裏呢。”權太君道:“我的兒,你是太聰明了,將來修修福罷。我也沒有修什麽,不過心實吃虧,那些吃齋念佛的事我也不大幹,就是舊年叫人寫了些《金剛經》送送人,不知送完了沒有?”慧蘭道:“沒有呢。”權太君道:“早該施舍完了才好。我們二老爺和三老爺是在外頭樂了,最可惡的是蓉丫頭沒良心,怎麽總不來瞧我。”如意等明知其故,都不言語。權太君又瞧了一瞧如金,歎了口氣,隻見臉上發紅。吳禮知是回光返照,即忙進上參湯。權太君的牙關已經緊了,合了一回眼,又睜著滿屋裏瞧了一瞧。董夫人如金上去輕輕扶著,韓夫人倪夫人慧蘭等便忙穿衣,地下婆子們已將床安設停當,鋪了被褥,聽見權太君喉間略一響動,臉變笑容, 竟是去了,享年八十三歲。眾婆子疾忙停床。
於是吳禮等在外一邊跪著,董夫人等在內一邊跪著,一齊舉起哀來。外麵家人各樣預備齊全,隻聽裏頭信兒一傳出來,從定府大門起至內宅門扇扇大開,一色淨白紙糊了,孝棚高起,大門前的牌樓立時豎起,上下人等登時成服。 吳禮報了丁憂(1)。禮部奏聞,主上深仁厚澤,念及係淵妃之母,賞銀一千兩,諭禮部主祭。家人們各處報喪。眾親友雖知吳家勢敗,今見聖恩隆重,都來探喪。擇了吉時成殮,停靈正寢。吳禮是長子,麒麟、吳才、吳梅是親孫,年紀又小,都應守靈。吳奎、吳廉雖也是親孫,尚需分派家人辦事。雖請了些男女外親來照應,內裏董韓倪三夫人,尤潔、慧蘭、如金等是應靈旁哭泣的,所以內裏竟無一人支持。隻有慧蘭可以照管裏頭的事。況又吳奎在外作主,裏外他二人倒也相宜。
慧蘭先前仗著自己的才幹,原打量老太太死了他大有一番作用。董夫人等本知他必是妥當,於是即叫慧蘭總理裏頭的事。慧蘭本不應辭,自然應了,心想:“這裏的事本是我管的,那些家人更是我手下的人,再加這種銀子是現成的。外頭的事又是他辦著。雖說我現今身子不好,想來也不致落褒貶。”心下已定,且待明日接了三,後日一早便叫秦懷家的傳出話去,將花名冊取上來。慧蘭一一的瞧了,統共隻有男仆二十一人,女仆隻有十九人,餘者俱是些丫頭,連各房算上,也不過三十多人,難以點派差使。心裏想道:“想不到原來府裏幾百人如今隻剩了這幾個!”又將莊上的弄出幾個,也不敷差遣。
正在思算,隻見一個小丫頭過來說:“如意姐姐請奶奶。”慧蘭隻得過去。隻見如意哭得淚人一般,一把拉著慧蘭說道:“大奶奶請坐,我給大奶奶磕個頭。雖說服中不行禮,這個頭是要磕的。”如意說著跪下。慌的慧蘭趕忙拉住,說道:“這是什麽禮,有話好好的說。”如意跪著,慧蘭便拉起來。如意說道:“老太太的事一應內外都是大爺和大奶奶辦,這種銀子是老太太留下的。老太太這一輩子也沒有糟踏過什麽銀錢,如今臨了這件大事,必得求大奶奶體體麵麵的辦一辦才好。我方才聽見老爺說什麽詩雲子曰,我不懂,又說什麽‘喪與其易,寧戚’,我聽了不明白。我問麟三奶奶,說是老爺的意思老太太的喪事隻要悲切才是真孝,不必糜費圖好看的念頭。我想老太太這樣一個人,怎麽不該體麵些!我雖是奴才丫頭,敢說什麽,隻是老太太疼大奶奶和我這一場,臨死了還不叫他風光風光!我想大奶奶是能辦大事的,故此我請大奶奶來求作個主。我生是跟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死了我也是跟老太太的,若是瞧不見老太太的事怎麽辦,將來怎麽見老太太呢!”慧蘭聽了這話來的古怪,便說:“你放心,要體麵是不難的。況且老爺雖說要省,那勢派也錯不得。便拿這項銀子都花在老太太身上,也是該當的。”如意道:“老太太的遺言說,所有剩下的東西是給我們的,大奶奶倘或用著不夠,隻管拿這個去折變補上。就是老爺說什麽,我也不好違老太太的遺言。那日老太太分派的時候不是老爺在這裏聽見的麽。”慧蘭道:“你素來最明白的,怎麽這會子那樣的著急起來了。”如意道:“不是我著急,為的是大太太如今身子不好是不管事的,老爺是怕招搖的,若是大奶奶心裏也是老爺的想頭,說抄過家的人家喪事還是這麽好,將來又要抄起來,也就不顧起老太太來,怎麽處!在我呢是個丫頭,好歹礙不著,到底是這裏的聲名。”慧蘭道:“我知道了,你隻管放心,有我呢!”如意千恩萬謝的托了慧蘭。
那慧蘭出來想道:“如意這東西好古怪,不知打了什麽主意,論理老太太身上本該體麵些。噯,不要管他,且按著咱們家先前的樣子辦去。”於是叫了進寶家的來把話傳出去請大爺進來。不多時,吳奎進來,說道:“怎麽找我?你在裏頭照應著些就是了。橫豎作主是咱們老爺,他說怎麽著咱們就怎麽著。”慧蘭道:“你也說起這個話來了,可不是如意說的話應驗了麽。”吳奎道:“什麽如意的話?”慧蘭便將如意請進去的話述了一遍。吳奎道:“他們的話算什麽。才剛老爺叫我去,說老太太的事固要認真辦理,但是知道的呢,說是老太太自己結果自己,不知道的隻說咱們都隱匿起來了,如今很寬裕。老太太的這種銀子用不了誰還要麽,仍舊該用在老太太身上。老太太是在南邊的墳地雖有,陰宅卻沒有。老太太的柩是要歸到南邊去的,留這銀子在祖墳上蓋起些房屋來,再餘下的置買幾頃祭田。咱們回去也好,就是不回去,也叫這些貧窮族中住著,也好按時按節早晚上香,時常祭掃祭掃。你想這些話可不是正經主意?據你這個話,難道都花了罷?”慧蘭道:“銀子發出來了沒有?”吳奎道:“誰見過銀子!我聽見二太太聽見了老爺的話,極力的竄掇太太和老爺,說這是好主意。叫我怎麽著!現在外頭棚杠上要支幾百銀子,這會子還沒有發出來。我要去,他們都說有,先叫外頭辦了回來再算。你想這些奴才們有錢的早溜了,按著冊子叫去,有的說告病,有的說下莊子去了。走不動的有幾個,隻有賺錢的能耐,還有賠錢的本事麽!”慧蘭聽了,呆了半天,說道:“這還辦什麽!”
正說著,見來了一個丫頭說:“二太太的話問大奶奶,今兒第三天了,裏頭還很亂,供了飯還叫親戚們等著嗎?叫了半天,來了菜,短了飯,這是什麽辦事的道理!”慧蘭急忙進去,吆喝人來伺候,胡弄著將早飯打發了。偏偏那日人來的多,裏頭的人都死眉瞪眼的。慧蘭隻得在那裏照料了一會子,又惦記著派人,趕著出來叫了進寶家的傳齊了家人女人們,一一分派了。眾人都答應著不動。慧蘭道:“什麽時候,還不供飯!”眾人道:“傳飯是容易的,隻要將裏頭的東西發出來,我們才好照管去。”慧蘭道:“糊塗東西,派定了你們少不得有的。”眾人隻得勉強應著。慧蘭即往上房取發應用之物,要去請示董韓倪三夫人,見人多難說,看那時候已經日漸平西了,隻得找了如意,說要老太太存的這一分家夥。如意道:“你還問我呢,二太太三太太屋裏使的是那裏來的! ”慧蘭一想不差,轉身就走,隻得到董夫人那邊找了小春等,才拿了一分出來,急忙叫小書登帳,發與眾人收管。
如意見慧蘭這樣慌張, 又不好叫他回來,心想:“他頭裏作事何等爽利周到,如今怎麽掣肘(2)的這個樣兒。我看這兩三天連一點頭腦都沒有,不是老太太白疼了他了嗎!”那裏知董夫人一聽吳禮的話,正合著將來家計艱難的心,巴不得留一點子作個收局。況且韓夫人在旁一力攛掇,董夫人便將發放銀子的事交給韓夫人斟酌辦去,自己因不舒服樂得不管。那韓夫人卻想的是:“茗筠死是為麒麟娶親,那調包計不是慧蘭的主意嗎?”所以深恨慧蘭,一心要使慧蘭難堪,便死拿住不放鬆。如意隻道已將這項銀兩交了出去了,故見慧蘭掣肘如此,便疑為不肯用心,便在權太君靈前嘮嘮叨叨哭個不了。韓夫人等聽了話中有話,不想到自己不令慧蘭便宜行事,反說蘭丫頭果然有些不用心。倪夫人到了晚上叫了慧蘭過來說:“咱們家雖說不濟,外頭的體麵是要的。這兩三日人來人往,我瞧著那些人都照應不到,想是你沒有吩咐。還得你替我們操點心兒才好。” 慧蘭聽了,呆了一會,要將銀兩不湊手的話說出,但是銀錢是外頭管的,倪夫人說的是照應不到,當著董夫人的麵慧蘭也不敢辨,隻好不言語。韓夫人在旁說道:“論理該是我們做媳婦的操心,本不是孫子媳婦的事。但是我們動不得身,所以托你的,你是打不得撒手的。”慧蘭紫漲了臉,正要回說,隻聽外頭鼓樂一奏,是燒黃昏紙的時候了,大家舉起哀來,又不得說,慧蘭原想回來再說,董夫人催他出去料理,說道:“這裏有我們的,你快快兒的去料理明兒的事罷。”
慧蘭不敢再言,隻得含悲忍泣的出來,又叫人傳齊了眾人,又吩咐了一會,說:“大娘嬸子們可憐我罷!我上頭捱了好些說,為的是你們不齊截,叫人笑話。明兒你們豁出些辛苦來罷。”那些人回道:“奶奶吩咐辦事,我們敢違拗嗎。隻是這回的事上頭過於累贅。隻說打發這頓飯罷,有的在這裏吃,有的要在家裏吃,請了那位太太,又是那位奶奶不來。諸如此類,那得齊全。還求奶奶勸勸那些姑娘們不要挑飭就好了。”慧蘭道:“頭一層是老太太的丫頭們是難纏的,太太們的也難說話,叫我說誰去呢。”眾人道:“奶奶從前要打要罵,怎麽這樣鋒利,誰敢不依。如今這些姑娘們都壓不住了?”慧蘭歎道:“如今已不比從前了;況這事又經不得別的,又是公中的,人人說得話。再者外頭的銀錢也叫不靈,即如棚裏要一件東西,傳了出來總不見拿進來。這叫我什麽法兒呢。”眾人道:“大爺在外頭倒怕不應付麽?”慧蘭道:“還提那個,他也是那裏為難。第一件銀錢不在他手裏,要一件得回一件,那裏湊手。”眾人道:“老太太這項銀子不在大爺手裏嗎?” 慧蘭道:“你們回來問管事的便知道了。”眾人道:“怨不得我們聽見外頭男人抱怨說:‘這麽件大事,咱們一點摸不著,淨當苦差!’叫人怎麽能齊心呢?”慧蘭道:“如今不用說了,眼麵前的事大家留些神罷。倘或鬧的上頭有了什麽說的,我和你們不依的。”眾人道:“奶奶要怎麽樣誰敢抱怨,隻是上頭一人一個主意,我們實在難周到的。”慧蘭聽了沒法,隻得央說道:“好大娘們!明兒且幫我一天,等我把姑娘們鬧明白了再說罷咧。”眾人聽命而去。
慧蘭一肚子的委屈,愈想愈氣,直到天亮又得上去。這些丫頭們見韓夫人等不助著慧蘭的威風,更加作踐起他來。幸得銀杏替慧蘭排解,說是“大奶奶巴不得要好,隻是老爺太太們吩咐了外頭,不許糜費,所以我們大奶奶不能應付到了。”說過幾次才得安靜些。雖說僧經道懺,上祭掛帳,絡繹不絕,終是銀錢吝嗇,誰肯踴躍,不過草草了事。連日王妃誥命也來得不少,慧蘭也不能上去照應,隻好在底下張羅,叫了那個,走了這個,發一回急,央及一會,胡弄過了一起,又打發一起。別說如意等看去不象樣,連慧蘭自己心裏也過不去了。
董夫人雖說是塚婦(3),仗著“悲戚為孝”四個字,倒也都不理會。韓夫人倪夫人落得跟了董夫人行事,餘者更不必說了。獨有尤潔瞧出慧蘭的苦處,也不敢替他說話,隻自歎道:“俗話說的,‘牡丹雖好,全仗綠葉扶持’,太太們不虧了蘭嫂子,那些人還幫著嗎!若被抄以前還好,如今隻有他幾個自己的人瞎張羅,麵前背後的也抱怨說是一個錢摸不著,臉麵也不能剩一點兒。老爺是一味的盡孝,庶務上頭不大明白,這樣的一件大事,不撒散幾個錢就辦的開了嗎!可憐蘭嫂子鬧了幾年,不想在老太太的事上,隻怕保不住臉了。”於是抽空兒叫了他的人來吩咐道:“你們別看著人家的樣兒,也糟踏起奎大奶奶來。 別打量什麽穿孝守靈就算了大事了,不過混過幾天就是了。看見那些人張羅不開,便插個手兒也未為不可,這也是公事,大家都該出力的。”那些素服尤潔的人都答應著說:“二奶奶說得很是。我們也不敢那麽著,隻聽見如意姐姐們的口話兒好象怪奎大奶奶的似的。”尤潔道:“就是如意我也告訴過他,我說奎大奶奶並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不用心,隻是銀子錢都不在他手裏,叫他巧媳婦還作的上沒米的粥來嗎?如今如意也知道了,所以他不怪他了。隻是如意的樣子竟是不象從前了,這也奇怪,那時候有老太太疼他倒沒有作過什麽威福,如今老太太死了,沒有了仗腰子的了,我看他倒有些氣質不大好了。也不知為什麽。”
說著,隻見吳梅走來說:“媽媽睡罷,一天到晚人來客去的也乏了,歇歇罷。我這幾天總沒有摸摸書本兒,今兒大爺爺叫我家裏睡,我喜歡的很,要理個一兩本書才好。別等脫了孝再都忘了。”尤潔道:“好孩子,看書呢自然是好的。今兒且歇歇罷,等老太太送了殯再看罷。”吳梅道:“媽媽要睡,我也就睡在被窩裏頭想想也罷了。”眾人聽了都誇道:“好哥兒,怎麽這點年紀得了空兒就想到書上!不象麟三爺娶了親的人還是那麽孩子氣,這幾日跟著老爺跪著,瞧他很不受用,巴不得老爺一動身就跑過來找三奶奶,不知唧唧咕咕的說些什麽, 甚至弄的三奶奶都不理他了。他又去找紅姑娘,紅姑娘也遠避他。韓姑娘也不很同他說話。我們看那麟三爺除了和奶奶姑糧們混混,隻怕他心裏也沒有別的事,白過費了老太太的心,疼了他這麽大,那裏及梅哥兒一零兒呢。二奶奶,你將來是不愁的了。”尤潔道:“就好也還小,隻怕到他大了,咱們家還不知怎麽樣了呢!才哥兒你們瞧著怎麽樣?”眾人道:“這一個更不象樣兒了!兩個眼睛倒象個活猴兒似的,東溜溜,西看看,雖在那裏嚎喪,見了奶奶姑娘們來了,他在孝幔子裏頭淨偷著眼兒瞧人呢。”尤潔道:“他的年紀其實也不小了。前日聽見說還要給他說親呢,如今又得等著了。噯,還有一件事,——咱們家這些人,我看來也是說不清的,且不必說閑話,——後日送殯各房的車輛是怎麽樣了?”眾人道:“奎大奶奶這幾天鬧的象失魂落魄的樣兒了,也沒見傳出去。昨兒聽見我的男人說,奎大爺派了強三爺料理,說是咱們家的車也不夠,趕車的也少,要到親戚家去借去呢。”尤潔笑道:“車也都是借得的麽?”眾人道:“奶奶說笑話兒了,車怎麽借不得?隻是那一日所有的親戚都用車,隻怕難借,想來還得雇呢。”尤潔道:“底下人的隻得雇,上頭白車(4)也有雇的麽?”眾人道:“現在二太太和三太太都沒有車了,不雇那裏來的呢?”尤潔聽了歎息道:“先前見有咱們家兒的太太奶奶們坐了雇的車來咱們都笑話,如今輪到自己頭上了。幸虧抄家的時候,這裏靠著大太太的住所,又蒙王爺恩典,才免了查封。不然也得雇車呢!你明兒去告訴你的男人,我們的車馬早早兒的預備好了,省得擠。”眾人答應了出去。不題。
且說權仙蓉因他女婿病著,權太君死後隻來的一次,屈指算是後日送殯,不能不去。又見他女婿的病已成癆症,暫且不妨,隻得坐夜(5)前一日過來。想起權太君素日疼他,又想到自己命苦,剛配了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過捱日子罷了。於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如意等再三勸慰不止。麒麟瞅著也不勝悲傷,又不好上前去勸,見他淡妝素服,不敷脂粉,更比未出嫁的時候猶勝幾分。轉念又看如紅等淡素裝飾, 自有一種天生豐韻。獨有如金渾身孝服,那知道比尋常穿顏色時更有一番雅致。心裏想道:“所以千紅萬紫終讓梅花為魁,殊不知並非為梅花開的早,竟是‘潔白清香’四字是不可及的了。但隻這時候若有茗妹妹也是這樣打扮,又不知怎樣的豐韻了!”想到這裏,不覺的心酸起來,那淚珠便直滾滾的下來了,趁著權太君的事,不妨放聲大哭。眾人正勸仙蓉不止,外間又添出一個哭的來了。大家隻道是想著權太君疼他的好處,所以傷悲,豈知他們兩個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這場大哭,不禁滿屋的人無不下淚。還是董舅母等勸住。
明日是坐夜之期,更加熱鬧。慧蘭這日竟支撐不住,也無方法,隻得用盡心力,甚至咽喉嚷破敷衍過了半日。到了下半天,人客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瞻前不能顧後。正在著急,隻見一個小丫頭跑來說:“大奶奶在這裏呢,怪不得二太太說,裏頭人多照應不過來,大奶奶是躲著受用去了。”慧蘭聽了這話,一口氣撞上來,往下一咽,眼淚直流,隻覺得眼前一黑,嗓子裏一甜,便噴出鮮紅的血來,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幸虧銀杏急忙過來扶住。隻見慧蘭的血吐個不住。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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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丁憂——舊稱遭父母之喪為丁憂,為官的須閉門謝客、辭官歸裏、守製三年(實際為二十七個月),期滿之後方可”起複”。
(2) 掣肘(che zhou)——掣:拉扯。肘:臂中部彎處。肘關節如被拉扯,手臂即不能屈伸自如,故常以掣肘比喻對別人作事從旁牽製阻梗。語本《呂氏春秋·具備》。這裏是辦事不爽利、左支右絀、窮於應付的意思。
(3) 塚婦——嫡長子之妻。
(4) 白車——送喪的車。
(5) 坐夜——也叫“伴宿”。殯葬前夜,喪家守靈不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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