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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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卷 候芳魂田秀承錯愛 還孽債欣萍返真元(1)

(2005-04-30 21:26:22) 下一個
第三十二卷 候芳魂田秀承錯愛 還孽債欣萍返真元(1)

話說如金叫賀燕問出原故,恐麒麟悲傷成疾,便將茗筠臨死的話與賀燕假作閑談,說是:“人生在世,有意有情,到了死後各自幹各自的去了,並不是生前那樣個人死後還是這樣。活人雖有癡心,死的竟不知道。況且嶽姑娘既說仙去,他看凡人是個不堪的濁物, 那裏還肯混在世上。隻是人自己疑心,所以招些邪魔外祟來纏擾了。” 如金雖是與賀燕說話, 原說給麒麟聽的。 賀燕會意,也說是“沒有的事。若說嶽姑娘的魂靈兒還在園裏, 我們也算好的,怎麽不曾夢見了一次。” 麒麟在外聞聽得,細細的想道:“果然也奇。 我知道嶽妹妹死了,那一日不想幾遍,怎麽從沒夢過。想是他到天上去了,瞧我這凡夫俗子不能交通神明, 所以夢都沒有一個兒。我就在外間睡著,或者我從園裏回來, 他知道我的實心,肯與我夢裏一見。我必要問他實在那裏去了,我也時常祭奠。若是果然不理我, 竟無一夢,我便不想他了。”主意已定,便說:“我今夜就在外間睡了,你們也不用管我。” 如金也不強他,隻說:“你不要胡思亂想。你不瞧瞧,太太因你園裏去了急得話都說不出來。 若是知道還不保養身子,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又說我們不用心。”麒麟道:“白這麽說罷咧,我坐一會子就進來。你也乏了,先睡罷。” 如金知他必進來的,假意說道:“我睡了,叫賀姑娘伺候你罷。” 麒麟聽了,正合機宜。候如金睡了, 他便叫麒麟貞鏡另鋪設下一副被褥,常叫人進來瞧三奶奶睡著了沒有。 如金故意裝睡, 也是一夜不寧。那麒麟知是如金睡著,便與賀燕道:“你們各自睡罷,我又不傷感。你若不信, 你就伏侍我睡了再進去,隻要不驚動我就是了。” 賀燕果然伏侍他睡下,便預備下了茶水,關好了門,進裏間去照應一回,各自假寐, 麒麟若有動靜,再為出來。 麒麟見賀燕等進來,便將坐更的兩個婆子支到外頭,他輕輕的坐起來,暗暗的祝了幾句,便睡下了,欲與神交。起初再睡不著,以後把心一靜,便睡去了。
豈知一夜安眠,直到天亮。 麒麟醒來,拭眼坐起來想了一回,並無有夢,便歎口氣道:“正是‘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2)。” 如金卻一夜反沒有睡著,聽麒麟在外邊念這兩句,便接口道:“這句又說莽撞了,如若嶽妹妹在時,又該生氣了。” 麒麟聽了,反不好意思,隻得起來搭訕著往裏間走來,說:“我原要進來的,不覺得一個盹兒就打著了。” 如金道:“你進來不進來與我什麽相幹。”賀燕等本沒有睡,眼見他們兩個說話,即忙倒上茶來。已見老太太那邊打發小丫頭來, 問:“麟三爺昨睡得安頓麽?若安頓時,早早的同三奶奶梳洗了就過去。” 賀燕便說:“你去回老太太,說麒麟昨夜很安頓,回來就過來。”小丫頭去了。
如金起來梳洗了,翠麗賀燕等跟著先到權太君那裏行了禮,便到董夫人那邊起至慧蘭都讓過了,仍到權太君處,見他母親也過來了。大家問起:“麒麟晚上好麽?” 如金便說:“回去就睡了,沒有什麽。”眾人放心,又說些閑話。隻見小丫頭進來說:“大姑奶奶要回去了。聽見說鐵姑爺那邊人來到二太太那裏說了些話,二太太叫人到三姑娘那邊說不必留了, 讓他去罷。如今大姑奶奶在二太太那邊哭呢,大約就過來辭老太太。” 權太君眾人聽了,心中好不自在,都說:“大小姐這樣一個人,為什麽命裏遭著這樣的人,一輩子不能出頭。 這便怎麽好!”說著,欣萍進來,淚痕滿麵,因為是如金的好日子,隻得含著淚, 辭了眾人要回去。 權太君知道他的苦處,也不便強留,隻說道:“你回去也罷了。但是不要悲傷, 碰著了這樣人,也是沒法兒的。過幾天我再打發人接你去。”欣萍道:“老太太始終疼我,如今也疼不來了。可憐我隻是沒有再來的時候了。”說著,眼淚直流。眾人都勸道:“這有什麽不能回來的?比不得你二妹妹,隔得遠,要見麵就難了。” 權太君等想起曼萍,不覺也大家落淚,隻為是如金的生日,即轉悲為喜說:“這也不難,隻要海疆平靜, 那邊親家調進京來,就見的著了。”大家說:“可不是這麽著呢。”說著,欣萍隻得含悲而別。眾人送了出來,仍回權太君那裏。從早至暮,又鬧了一天。
眾人見權太君勞乏,各自散了。獨有董舅母辭了權太君,到如金那裏,說道:“你哥哥是今年過了,直要等到皇恩大赦的時候減了等才好贖罪。這幾年叫我孤苦伶仃怎麽處!我想要與你二哥哥完婚, 你想想好不好?”如金道:“媽媽是為著大哥哥娶的親唬怕的了,所以把二哥哥的事猶豫起來。據我說很該就辦。韓姑娘是媽媽知道的,如今在這裏也很苦,娶了去雖說我家窮,究竟比他傍人門戶好多著呢。” 董舅母道:“你得便的時候就去告訴老太太, 說我家沒人,就要揀日子了。” 如金道:“媽媽隻管同二哥哥商量,挑個好日子,過來和老太太,大太太說了,娶過去就完了一宗事。這裏二太太也巴不得娶了去才好。”董舅母道:“今日聽見權姑娘也就回去了,老太太心裏要留你妹妹在這裏住幾天, 所以他住下了。我想如紅也不小了,隻是沒有合適的定親。你閑的時候跟老太太提提,求他費心,給留心找一個好人家兒。” 如金道:“正是呢。”於是董舅母又坐了一坐,出來辭了眾人回去了。

卻說麒麟晚間歸房,因想昨夜茗筠竟不入夢,“或者他已經成仙,所以不肯來見我這種濁人也是有的, 不然就是我的性兒太急了,也未可知。”便想了個主意,向如金說道:“我昨夜偶然在外間睡著,似乎比在屋裏睡的安穩些,今日起來心裏也覺清靜些。我的意思還要在外間睡兩夜,隻怕你們又來攔我。” 如金聽了,明知早晨他嘴裏念詩是為著茗筠的事了。 想來他那個呆性是不能勸的,倒好叫他睡兩夜,索性自己死了心也罷了, 況兼昨夜聽他睡的倒也安靜,便道:“好沒來由,你隻管睡去,我們攔你作什麽!但隻不要胡思亂想, 招出些邪魔外祟來。” 麒麟笑道:“誰想什麽!” 賀燕道:“依我勸三爺竟還是屋裏睡罷, 外邊一時照應不到,著了風倒不好。” 麒麟未及答言, 如金卻向賀燕使了個眼色。 賀燕會意,便道:“也罷,叫個人跟著你罷,夜裏好倒茶倒水的。” 麒麟便笑道:“這麽說,你就跟了我來。” 賀燕聽了倒沒意思起來,登時飛紅了臉,一聲也不言語。 如金素知賀燕穩重,便說道:“他是跟慣了我的,還叫他跟著我罷。叫貞鏡田秀兒照料著也罷了。 況且今日他跟著我鬧了一天也乏了,該叫他歇歇了。” 麒麟隻得笑著出來。 如金因命貞鏡田秀兒給麒麟仍在外間鋪設了,又囑咐兩個人醒睡些,要茶要水都留點神兒。
兩個答應著出來,看見麒麟端然坐在床上,閉著眼睛,單掌豎於胸前,居然象個道士一般,兩個也不敢言語,隻管瞅著他笑。 如金又命賀燕出來照應。 賀燕看見這般卻也好笑,便輕輕的叫道:“該睡了,怎麽又學起道士來了!” 麒麟睜開眼看見賀燕,便道:“你們隻管睡罷,我坐一坐就睡。”賀燕道:“因為你昨日那個光景,鬧的三奶奶一夜沒睡。你再這麽著,成何事體。”麒麟料著自己不睡都不肯睡,便收拾睡下。 賀燕又囑咐了貞鏡等幾句,才進去關門睡了。這裏貞鏡田秀兒兩個人也收拾了被褥,伺候麒麟睡著,各自歇下。
那知麒麟要睡越睡不著,見他兩個人在那裏打鋪,忽然想起繡翠來。那年茗妹妹送了件翠雲裘給我,不想燒了一塊兒,虧得繡翠這丫頭帶病補上了。想到這裏,一心移在繡翠身上去了。忽又想起慧蘭說田秀兒給繡翠脫了個影兒,因又將想繡翠的心腸移在田秀兒身上。自己假裝睡著,偷偷的看那田秀兒,越瞧越象繡翠,不覺呆性複發。聽了聽,裏間已無聲息,知是睡了。卻見貞鏡也睡著了,便故意叫了貞鏡兩聲, 卻不答應。 田秀兒聽見麒麟喚人,便問道:“三爺要什麽?” 麒麟道:“我要漱漱口。” 田秀兒見貞鏡已睡,隻得起來重新剪了蠟花,倒了一鍾茶來,一手托著漱盂。卻因趕忙起來的,身上隻穿著一件桃紅綾子小襖兒,鬆鬆的挽著一個簪兒。 麒麟看時,居然繡翠複生。不覺呆呆的呆看,也不接茶。
那田秀兒自從繡翠死後,也無心進來了。後來聽見慧蘭叫他進來伏侍麒麟,竟比麒麟盼他進來的心還急。不想進來以後,見如金賀燕一般尊貴穩重,看著心裏實在敬慕,又見麒麟瘋瘋傻傻,不似先前風致:所以早把那兒女私情的心灰了。怎奈這位呆爺今晚把他當作繡翠,隻管愛惜起來。 那田秀兒早已羞得兩頰紅潮,又不敢大聲說話,隻得輕輕的說道:“三爺漱口啊。” 麒麟笑著接了茶在手中,也不知道漱了沒有,便笑嘻嘻的問道:“你和繡翠姐姐好不是啊?” 田秀兒聽了摸不著頭腦,便道:“都是姐妹,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麒麟聽田秀說話,已經忘神,便把他的手一拉。 田秀兒急得紅了臉, 心裏亂跳,便悄悄說道:“三爺有什麽話隻管說,別拉拉扯扯的。” 麒麟才放了手,說道:“你怎麽也是這麽個道學先生!我看你長的和他一模一樣,我才肯和你說這個話,不然早睡了。”此時田秀兒心中也不知麒麟是怎麽個意思,便說道:“夜深了,三爺也睡罷,別緊著坐著,看涼著。剛才奶奶和賀燕姐姐怎麽囑咐了?” 麒麟道:“我不涼。”說到這裏,忽然想起田秀兒沒穿著大衣服,就怕他著了涼,便說道:“你為什麽不穿上衣服就過來!” 田秀兒道:“爺叫的緊, 那裏有盡著穿衣裳的空兒。要知道說這半天話兒時,我也穿上了。” 麒麟聽了,連忙把自己蓋的一件月白綾子綿襖兒揭起來遞給田秀兒,叫他披上。 田秀兒隻不肯接,說:“三爺蓋著罷,我不涼。我涼我有我的衣裳。”說著,回到自己鋪邊,拉了一件長襖披上。又聽了聽, 貞鏡睡的正濃,才慢慢過來說:“三爺今晚不是要養神呢麽?” 麒麟笑道:“實告訴你罷,什麽是養神,我倒是要遇仙的意思。” 田秀兒聽了,越發動了疑心,便問道:“遇什麽仙?” 麒麟道:“你要知道,這話長著呢。你挨著我來坐下,我告訴你。” 田秀兒紅了臉笑道:“你在那裏躺著,我怎麽坐呢。” 麒麟道:“這個何妨。我和你繡翠姐姐他們就不管這些俗禮。這有什麽的!大凡一個人總不要酸文假醋才好。” 田秀兒聽了,句句都是麒麟調戲之意。那知這位呆爺卻是實心實意的話兒。 田秀兒此時走開不好,站著不好,坐下不好,倒沒了主意了,因微微的笑著道:“你別混說了,看人家聽見這是什麽意思。怨不得人家說你專在女孩兒身上用工夫,你自己放著三奶奶和賀燕姐姐都是仙人兒似的, 隻愛和別人胡纏。明兒再說這些話,我回了三奶奶,看你什麽臉見人。”正說著,隻聽外麵咕咚一聲,把兩個人嚇了一跳。裏間如金咳嗽了一聲。 麒麟聽見,連忙呶嘴兒。 田秀兒也就忙忙的息了燈悄悄的躺下了。原來如金賀燕因昨夜不曾睡,又兼日間勞乏了一天,所以睡去,都不曾聽見他們說話。此時院中一響, 早已驚醒,聽了聽,也無動靜。麒麟此時躺在床上,心裏疑惑:“莫非嶽妹妹來了,聽見我和田秀兒說話故意嚇我們的?”翻來覆去,胡思亂想,五更以後,才朦朧睡去。
卻說田秀兒被麒麟鬼混了半夜,又兼如金咳嗽,自己懷著鬼胎,生怕如金聽見了,也是思前想後, 一夜無眠。次日一早起來,見麒麟尚自昏昏睡著,便輕輕的收拾了屋子。那時貞鏡已醒,便道:“你怎麽這麽早起來了,你難道一夜沒睡嗎?” 田秀兒聽這話又似貞鏡知道了的光景,便隻是訕笑,也不答言。不一時,如金賀燕也都起來,開了門見麒麟尚睡, 卻也納悶:“怎麽外邊兩夜睡得倒這般安穩?”及麒麟醒來,見眾人都起來了,自己連忙爬起, 揉著眼睛,細想昨夜又不曾夢見,可是仙凡路隔了。慢慢的下了床,又想昨夜田秀兒說的如金賀燕都是天仙一般, 這話卻也不錯,便怔怔的瞅著如金。 如金見他發怔,雖知他為茗筠之事,卻也定不得夢不夢,隻是瞅的自己倒不好意思,便道:“三爺昨夜可真遇見仙了麽?” 麒麟聽了,隻道昨晚的話如金聽見了,笑著勉強說道:“這是那裏的話!”那田秀兒聽了這一句,越發心虛起來,又不好說的,隻得且看如金的光景。隻見如金又笑著問田秀兒道:“你聽見三爺睡夢中和人說話來著麽?” 麒麟聽了,自己坐不住,搭訕著走開了。 田秀兒把臉飛紅,隻得含糊道:“前半夜倒說了幾句,我也沒聽真。什麽‘遇仙’,又什麽‘酸文假醋’,我也不懂,勸著三爺睡了,後來我也睡了,不知三爺還說來著沒有。” 如金低頭一想:“若盡著叫他在外頭,恐怕心邪了招出些花妖月姊來。況兼他的舊病原在姊妹上情重,隻好設法將他的心意挪移過來,然後能免無事。”想到這裏,不免麵紅耳熱起來,也就訕訕的進房梳洗去了。
且說權太君兩日高興,略吃多了些,這晚有些不受用,第二天便覺著胸口飽悶。如意等要回吳禮。 權太君不叫言語,說:“我這兩日嘴饞些吃多了點子,我餓一頓就好了。你們快別吵嚷。”於是如意等並沒有告訴人。
這日晚間, 麒麟回到自己屋裏,見如金自權太君董夫人處才請了晚安回來。 麒麟想著早起之事,未免赧顏抱慚。 如金看他這樣,也曉得是個沒意思的光景,因想著:“他是個癡情人, 要治他的這病,少不得仍以癡情治之。”想了一回,便問麒麟道:“你今夜還在外間睡去罷咧?” 麒麟自覺沒趣,便道:“裏間外間都是一樣的。” 如金意欲再說,反覺不好意思。 賀燕道:“罷呀,這倒是什麽道理呢。我不信睡得那麽安穩!” 田秀兒聽見這話,連忙接口道:“三爺在外間睡,別的倒沒什麽,隻是愛說夢話,叫人摸不著頭腦兒,又不敢駁他的回。” 賀燕便道:“我今日挪到床上睡睡,看說夢話不說?你們隻管把三爺的鋪蓋鋪在裏間就完了。” 如金聽了,也不作聲。 麒麟自己慚愧不來,那裏還有強嘴的分兒,便依著搬進裏間來。一則麒麟負愧,欲安慰如金之心,二則如金恐麒麟思鬱成疾,不如假以詞色,使得稍覺親近,以為移花接木之計。於是當晚賀燕果然挪出去。 麒麟因心中愧悔, 如金欲攏絡麒麟之心,自過門至今日,方才如魚得水,恩愛纏綿,所謂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的了。此是後話。

且說次日麒麟如金同起, 麒麟梳洗了先過權太君這邊來。這裏權太君因疼麒麟,又想如金孝順,忽然想起一件東西,便叫如意開了箱子,取出祖上所遺一個漢玉麒麟,雖不及麒麟他那塊靈玉麒麟,掛在身上卻也稀罕。如意找出來遞與權太君,便說道:“這件東西我好象從沒見的, 老太太這些年還記得這樣清楚,說是那一箱什麽匣子裏裝著,我按著老太太的話一拿就拿出來了。老太太怎麽想著拿出來做什麽?” 權太君道:“你那裏知道,這塊漢玉麒麟還是祖爺爺給我們老太爺, 老太爺疼我,臨出嫁的時候叫了我去親手遞給我的。還說: ‘這玉麒麟是漢時所佩的東西,很貴重,你拿著就象見了我的一樣。’我那時還小,拿了來也不當什麽, 便撩在箱子裏。到了這裏,我見咱們家的東西也多,這算得什麽,從沒帶過,一撩便撩了六十多年。今兒見麒麟這樣孝順,他又丟了一塊,故此想著拿出來給他, 也象是祖上給我的意思。”一時麒麟請了安, 權太君便喜歡道:“你過來,我給你一件東西瞧瞧。”麒麟走到床前, 權太君便把那塊漢玉麒麟遞給麒麟。 麒麟接來一瞧,那漢玉麒麟有三寸方圓,色有紅暈,甚是精致。麒麟口口稱讚。權太君道:“你愛麽?這是我祖爺爺給我的,我傳了你罷。” 麒麟笑著請了個安謝了,又拿了要送給他母親瞧。 權太君道:“你太太瞧了告訴你老子,又說疼兒子不如疼孫子了。他們從沒見過。” 麒麟笑著去了。如金等又說了幾句話,也辭了出來。
自此權太君兩日不進飲食,胸口仍是結悶,覺得頭暈目眩,咳嗽。董韓倪三夫人慧蘭等請安,見權太君精神尚好,不過叫人告訴吳禮,立刻來請了安。 吳禮出來,即請大夫看脈。不多一時,大夫來診了脈,說是有年紀的人停了些飲食,感冒些風寒,略消導發散些就好了。開了方子, 吳禮看了,知是尋常藥品,命人煎好進服。 以後吳禮早晚進來請安,一連三日,不見稍減。 吳禮又命吳奎:“打聽好大夫,快去請來瞧老太太的病。 咱們家常請的幾個大夫,我瞧著不怎麽好,所以叫你去。”吳奎即忙答應,自去辦理。不題。
且說權太君病時,合宅女眷無日不來請安。一日,眾人都在那裏,隻見老婆子進來,回說:“義善庵的雲師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來請安。”眾人道:“他不常過來,今兒特地來,你們快請進來。” 慧蘭走到床前回權太君。今日韓玖麗也在,先出去接他。隻見伴雲手執麈尾念珠,後麵跟著伴月,飄飄拽拽的走來。玖麗見了問好,說是“我在園內住的日子,可以常常來瞧瞧你。近來因為園內人少, 一個人輕易難出來。所以這些日子不得見你。 今兒幸會。” 伴雲道:“頭裏你們是熱鬧場中,你們雖在後園裏住,雖是很近我也不便進園來親近。如今知道這裏的事情也不大好,又聽說是老太太病著,又掂記你,並要瞧瞧金姑娘。”一麵說著,已到權太君房中。眾人見了都問了好。 伴雲走到權太君床前問候,說了幾句套話。 權太君便道:“你是個女菩薩,你瞧瞧我的病可好得了好不了?” 伴雲道:“老太太這樣慈善的人,壽數正有呢。一時感冒,吃幾貼藥想來也就好了。有年紀人隻要寬心些。”權太君道:“我倒不為這些,我是極愛尋快樂的。如今這病也不覺怎樣,隻是胸隔悶飽,剛才大夫說是氣惱所致。你是知道的,誰敢給我氣受,這不是那大夫脈理平常麽。我和奎兒說了,還是頭一個大夫說感冒傷食的是,明兒仍請他來。”說著,叫如意吩咐廚房裏辦一桌淨素菜來, 請他在這裏便飯。 伴雲道:“我已吃過午飯了,我是不吃東西的。”董夫人道:“不吃也罷,咱們多坐一會說些閑話兒罷。” 伴雲道:“我久已不見你們, 今兒來瞧瞧。”又說了一回話便要走,回頭見茹萍站著,便問道:“三姑娘為什麽這樣瘦?不要隻管愛畫勞了心。”茹萍道:“我久不畫了。如今住的房屋不比園裏的顯亮, 所以沒興畫。” 伴雲道:“你如今住在那一所了?”茹萍道:“就是東北角上,靠著園子那邊的屋子。” 伴雲道:“我高興的時候來瞧你。”茹萍等說著送了出去,回身過來,聽見丫頭們回說大夫在權太君那邊呢。眾人暫且散去。
那知權太君這病日重一日, 延醫調治不效,以後又添腹瀉。 吳禮著急,知病難醫,即命人到衙門告假, 日夜同董夫人親視湯藥。一日,見權太君略進些飲食,心裏稍寬。隻見老婆子在門外探頭,董夫人叫小春看去,問問是誰。小春看了是陪欣萍到鐵家去的人,便道: “你來做什麽?”婆子道:“我來了半日,這裏找不著一個姐姐們,我又不敢冒撞,我心裏又急。”小春道:“你急什麽?又是姑爺作踐姑娘不成麽?”婆子道:“姑娘不好了。前兒鬧了一場,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們又不請大夫,今日更利害了。”小春道:“老太太病著呢,別大驚小怪的。”董夫人在內已聽見了,恐老太太聽見不受用,忙叫小春帶他外頭說去。 豈知權太君病中心靜,偏偏聽見,便道:“欣丫頭要死了麽?”董夫人便道:“沒有。婆子們不知輕重,說是這兩日有些病,恐不能就好,到這裏問大夫。” 權太君道:“瞧我的大夫就好,快請了去。”董夫人便叫小春叫這婆子去回二太太去,那婆子去了。這裏權太君便悲傷起來,說是:“我三個孫女兒,曼丫頭遠嫁不得見麵,茹丫頭又不常來瞧我,欣丫頭雖苦,或者熬出來,不打量他年輕輕兒的就要死了。留著我這麽大年紀的人活著做什麽!”董夫人如意等解勸了好半天。那時如金不在房中, 慧蘭近來有病,董夫人恐權太君生悲添病,便叫人叫了他們來陪著,自己回到房中,叫小春來埋怨這婆子不懂事,“以後我在老太太那裏,你們有事不用來回。”丫頭們依命不言。豈知那婆子剛到韓夫人那裏,外頭的人已傳進來說:“大姑奶奶死了。”韓夫人聽了,也便哭了一場。 現今他父親不在家中,隻得使人去請吳奎快去瞧看。誰知權太君病重,眾人都不敢回。可憐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結褵(3)兩年餘,不料被鐵家揉搓以致身亡。又值權太君病篤,眾人不便離開,竟容鐵家草草完結。
權太君病勢日增,隻想這些好女兒。一時想起仙蓉,便打發人去瞧他。回來的人悄悄的找如意,因如意在老太太身旁,董夫人等都在那裏,不便上去,到了後頭找了牡丹,告訴他道:“老太太想權姑娘,叫我們去打聽。那裏知道權姑娘哭得了不得,說是姑爺得了暴病, 大夫都瞧了,說這病隻怕不能好,若變了個癆病,還可捱過四五年。所以權姑娘心裏著急。又知道老太太病,隻是不能過來請安,還叫我不要在老太太麵前提起。倘或老太太問起來, 務必托你們變個法兒回老太太才好。”牡丹聽了,咳了一聲,就也不言語了,半日說道:“你去罷。”牡丹也不便回,心裏打算告訴如意,叫他撒謊去,所以來到權太君床前,隻見權太君神色大變,地下站著一屋子的人,嘁嘁的說“瞧著是不好了”,也不敢言語了。 這裏吳禮悄悄的叫吳奎到身旁,向耳邊說了幾句話。吳奎輕輕的答應出去了,便傳齊了現在家的一幹家人說:“老太太的事待好出來了,你們快快分頭派人辦去。頭一件先請出板來瞧瞧,好掛裏子(4)。快到各處將各人的衣服量了尺寸,都開明了, 便叫裁縫去做孝衣。那棚杠執事都去講定。廚房裏還該多派幾個人。”全耀文等回道:“大爺, 這些事不用爺費心,我們早打算好了。隻是這項銀子在那裏打算?”吳奎道:“這種銀子不用打算了, 老太太自己早留下了。剛才老爺的主意隻要辦的好,我想外麵也要好看。”全耀文等答應,派人分頭辦去。
吳奎複回到自己房中, 便問銀杏:“你奶奶今兒怎麽樣?” 銀杏把嘴往裏一努說:“你瞧去。” 吳奎進內,見慧蘭正要穿衣,一時動不得,暫且靠在炕桌兒上。 吳奎道:“你隻怕養不住了。 老太太的事今兒明兒就要出來了,你還脫得過麽。快叫人將屋裏收拾收拾就該紮掙上去了。若有了事,你我還能回來麽。” 慧蘭道:“咱們這裏還有什麽收拾的,不過就是這點子東西,還怕什麽!你先去罷,看老爺叫你。我換件衣裳就來。”
吳奎先回到權太君房裏,向吳禮悄悄的回道:“諸事已交派明白了。” 吳禮點頭。外麵又報太醫進來了, 吳奎接入,又診了一回,出來悄悄的告訴吳奎:“老太太的脈氣不好,防著些。”吳奎會意,與董夫人等說知。董夫人即忙使眼色叫如意過來,叫他把老太太的裝裹衣服預備出來。如意自去料理。 權太君睜眼要茶喝,韓夫人便進了一杯參湯。 權太君剛用嘴接著喝,便道:“不要這個,倒一鍾茶來我喝。”眾人不敢違拗,即忙送上來,一口喝了,還要,又喝一口,便說:“我要坐起來。” 吳禮等道:“老太太要什麽隻管說,可以不必坐起來才好。” 權太君道:“我喝了口水,心裏好些,略靠著和你們說說話。”靈芝等用手輕輕的扶起,看見權太君這回精神好些。未知生死,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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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返真元——意即死亡。道家謂人死為返歸自然,稱“反真”。語本《莊子·大宗師》。元:本初;元始。
(2) “悠悠生死”兩句——唐代白居易《長恨歌》中詩句,寫唐玄宗對楊貴妃的思念,渴望在夢中見到死去的楊貴妃。
(3) 結褵(li)——古代女子出嫁,母親把褵(也作 ,即佩巾)結在女兒身上。《詩·豳風·東山》:“親結其褵。”後以結褵為女子成婚的代稱。
(4) 板、掛裏子——板:這裏指棺木。給棺材內壁塗上油漆之類並覆以絲綢一類織物叫“掛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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