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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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卷 破好事春蓮結深恨 悲遠嫁吳瑋感離情

(2005-04-30 21:22:05) 下一個

第二十三卷 破好事春蓮結深恨 悲遠嫁吳瑋感離情

話說吳智去見了節度, 進去了半日不見出來,外頭議論不一。勾十兒在外也打聽不出什麽事來,便想到報上的饑荒,實在也著急,好容易聽見吳智出來,便迎上來跟著,等不得回去,在無人處便問:“老爺進去這半天,有什麽要緊的事?”吳智笑道:“並沒有事。隻為鎮海總製是這位大人的親戚,有書來囑托照應我,所以說了些好話。又說我們如今也是親戚了。”勾十兒聽得,心內喜歡,不免又壯了些膽子,便竭力縱恿吳智許這親事。吳智心想如虎的事到底有什麽掛礙,在外頭信息不早,難以打點,故回到本任來便打發家人進京打聽, 順便將總製求親之事回明權太君,如若願意,即將二姑娘接到任所。家人奉命趕到京中,回明了韓夫人,便在吏部打聽得吳禮並無處分,惟將署(1)太平縣的這位老爺革職,即寫了稟帖告知了吳智,然後住著等信。

且說董舅母為著如虎這件人命官司,各衙門內不知花了多少銀錢,才定了誤殺具題。原打量將當鋪折變給人,備銀贖罪。不想刑部駁審,又托人花了好些錢,總不中用,依舊定了個死罪,監著守候秋天大審。董舅母又氣又疼,日夜啼哭。如金雖時常過來勸解,說是:“哥哥本來沒造化。承受了父親這些家業,就該安安頓頓的守著過日子,也該奉養母親才是。偏偏嫂子又是一個不安靜的,為著一點子小事,就鬧的雞飛狗跳的,所以哥哥躲出門的:真真命該如此。媽媽為他不知受了多少氣,哭掉了多少眼淚。 真正俗語說的‘冤家路兒狹’,哥哥出去不多幾天就鬧出人命來了。媽媽和二哥哥也算不得不盡心的了,花了銀錢不算,自己還求三拜四的謀幹。無奈命裏應該,也算自作自受。大凡養兒女是為著老來有靠,便是小戶人家還要掙一碗飯養活母親,那裏有將現成的鬧光了反害的老人家哭的死去活來的?不是我說,哥哥的這樣行為,不是兒子,竟是個冤家對頭。媽媽再不明白,明哭到夜,夜哭到明,又受嫂子的氣。我呢,又不能常在這裏勸解, 我看見媽媽這樣,那裏放得下心。他雖說是傻,也不肯叫我回去。前兒二老爺打發人回來說,看見京報唬的了不得,所以才叫人來打點的。我想哥哥鬧了事,擔心的人也不少。 幸虧我還是在跟前的一樣,若是離鄉調遠聽見了這個信,隻怕我想媽媽也就想殺了。我求媽媽暫且養養神,趁哥哥的活口現在,問問各處的帳目。人家該咱們的,咱們該人家的,亦該請個舊夥計來算一算,看看還有幾個錢沒有。” 董舅母哭著說道:“這幾天為鬧你哥哥的事,你來了,不是你勸我,便是我告訴你衙門的事。你還不知道,京裏的兩個當鋪已經給了人家,銀子早拿來使完了。還有一個當鋪,管事的逃了,虧空了好幾千兩銀子,也夾在裏頭打官司。你二哥哥天天在外頭要帳,料著京裏的帳已經去了幾萬銀子,隻好拿南邊公分裏銀子並住房折變才夠。前兩天還聽見一個荒信,說是南邊的公當鋪也因為折了本兒收了。若是這麽著,你娘的命可就活不成的了。”說著,又大哭起來。董如金也哭著勸道:“銀錢的事,媽媽操心也不中用,還有二哥哥給我們料理。單可恨這些夥計們,見咱們的勢頭兒敗了,各自奔各自的去也罷了,我還聽見說幫著人家來擠我們的訛頭。可見我哥哥活了這麽大,交的人總不過是些個酒肉弟兄,急難中是一個沒有的。媽媽若是疼我,聽我的話,有年紀的人,自己保重些。媽媽這一輩子。想來還不致挨凍受餓。家裏這點子衣裳家夥,隻好聽憑嫂子去,那是沒法兒的了。所有的家人婆子,瞧他們也沒心在這裏,該去的叫他們去。就可憐春蓮苦了一輩子,隻好跟著媽媽過去。實在短什麽,我要是有的,還可以拿些個來,料我們那個也沒有不依的。 就是賀姑娘也是心術正道的,他聽見我哥哥的事,他倒提起媽媽來就哭。我們那一個還道是沒事的,所以不大著急,若聽見了也是要唬個半死兒的。”董舅母不等說完,便說:“好姑娘,你可別告訴他。他為一個嶽姑娘幾乎沒要了命,如今才好了些。要是他急出個原故來,不但你添一層煩惱,我越發沒了依靠了。”如金道:“我也是這麽想,所以總沒告訴他。”
正說著,隻聽見丹虹跑來外間屋裏哭喊道:“我的命是不要的了!男人呢,已經是沒有活的分兒了。咱們如今索性鬧一鬧,大夥兒到法場上去拚一拚。”說著。便將頭往隔斷板上亂撞,撞的披頭散發。氣得董舅母白瞪著兩隻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還虧得如金嫂子長,嫂子短,好一句,歹一句的勸他。丹虹道:“姑奶奶,如今你是比不得頭裏的了。你兩口兒好好的過日子,我是個單身人兒,要臉做什麽! ”說著,便要跑到街上回娘家去,虧得人還多,扯住了,又勸了半天方住。把個如紅唬的再不敢見他。若是如鳳在家,他便抹粉施脂,描眉畫鬢,奇情異致的打扮收拾起來,不時打從如鳳住房前過,或故意咳嗽一聲,或明知如鳳在屋,特問房裏何人。有時遇見如鳳,他便妖妖喬喬,嬌嬌癡癡的問寒問熱,忽喜忽嗔。丫頭們看見,都趕忙躲開。他自己也不覺得,隻是一意一心要弄得如鳳感情時,好行秋英之計。那如鳳卻隻躲著,有時遇見,也不敢不周旋一二,隻怕他撒潑放刁的意思。更加丹虹一則為色迷心,越瞧越愛,越想越幻,那裏還看得出如鳳的真假來。隻有一宗,他見如鳳有什麽東西都是托春蓮收著,衣服縫洗也是春蓮,兩個人偶然說話,他來了,急忙散開,一發動了一個醋字。欲待發作如鳳,卻是舍不得,隻得將一腔隱恨都擱在春蓮身上。卻又恐怕鬧了春蓮得罪了如鳳,倒弄得隱忍不發。
一日, 秋英走來笑嘻嘻的向丹虹道:“奶奶看見了二爺沒有?”丹虹道:“沒有。”秋英笑道:“我說二爺的那種假正經是信不得的。咱們前日送了酒去,他說不會喝,剛才我見他到太太那屋裏去,那臉上紅撲撲兒的一臉酒氣。奶奶不信,回來隻在咱們院門口等他,他打那邊過來時奶奶叫住他問問,看他說什麽。”丹虹聽了,一心的怒氣,便道:“他那裏就出來了呢。他既無情義,問他作什麽!”秋英道:“奶奶又迂了。他好說,咱們也好說,他不好說,咱們再另打主意。”丹虹聽著有理,因叫秋英瞧著他,看他出去了。秋英答應著出來。丹虹卻去打開鏡奩,又照了一照,把嘴唇兒又抹了一抹,然後拿一條灑花絹子,才要出來,又似忘了什麽的,心裏倒不知怎麽是好了。隻聽秋英外麵說道:“二爺今日高興嗬,那裏喝了酒來了?”丹虹聽了,明知是叫他出來的意思,連忙掀起簾子出來。隻見如鳳和秋英說道:“今日是關大爺的好日子,所以被他們強不過吃了半鍾,到這時候臉還發燒呢。”一句話沒說完, 丹虹早接口道:“自然人家外人的酒比咱們自己家裏的酒是有趣兒的。”如鳳被他拿話一激,臉越紅了,連忙走過來陪笑道:“嫂子說那裏的話。” 秋英見他二人交談,便躲到屋裏去了。
這丹虹初時原要假意發作如鳳兩句,無奈一見他兩頰微紅,雙眸帶澀,別有一種謹願可憐之意,早把自己那驕悍之氣感化到爪窪國去了,因笑說道:“這麽說,你的酒是硬強著才肯喝的呢。”如鳳道:“我那裏喝得來。”丹虹道:“不喝也好,強如象你哥哥喝出亂子來,明兒娶了你們奶奶兒,象我這樣守活寡受孤單呢!”說到這裏,兩個眼已經乜斜了,兩腮上也覺紅暈了。如鳳見這話越發邪僻了,打算著要走。丹虹也看出來了,那裏容得,早已走過來一把拉住。如鳳急了道:“嫂子放尊重些。”說著渾身亂顫。丹虹索性老著臉道:“你隻管進來,我和你說一句要緊的話。”正鬧著,忽聽背後一個人叫道:“奶奶,春蓮來了。”把丹虹唬了一跳,回頭瞧時,卻是秋英掀著簾子看他二人的光景,一抬頭見春蓮從那邊來了,趕忙知會丹虹。丹虹這一驚不小,手已鬆了。如鳳得便脫身跑了。那春;蓮正走著,原不理會,忽聽秋英一嚷,才瞧見丹虹在那裏拉住如鳳往裏死拽。春蓮卻唬的心頭亂跳,自己連忙轉身回去。這裏丹虹早已連嚇帶氣,呆呆的瞅著如鳳去了。怔了半天,恨了一聲,自己掃興歸房,從此把春蓮恨入骨髓。那春蓮本是要到如紅那裏,剛走出腰門,看見這般,嚇回去了。

是日,如金在權太君屋裏聽得韓夫人告訴老太太要聘曼萍一事。 權太君說道:“既是同鄉的人,很好。隻是聽見那孩子到過我們家裏,怎麽智兒沒有提起?”韓夫人道:“連我們也不知道。”權太君道:“好便好,但是道兒太遠。雖然智兒在那裏,倘或將來調任,可不是我們孩子太單了嗎。”韓夫人道:“兩家都是做官的,也是拿不定。或者那邊還調進來,即不然,終有個葉落歸根。況且老爺既在那裏做官,上司已經說了,好意思不給麽?想來老爺的主意定了,隻是不做主,故遣人來回老太太的。”權太君道:“你們願意更好。隻是二丫頭這一去了,不知三年兩年那邊可能回家?若再遲了,恐怕我趕不上再見他一麵了。”說著,掉下淚來。董夫人道:“孩子們大了,少不得總要給人家的。就是本鄉本土的人,除非不做官還使得,若是做官的,誰保得住總在一處。隻要孩子們有造化就好。譬如欣姑娘倒配得近呢,偏是時常聽見他被女婿打鬧,甚至不給飯吃。就是我們送了東西去,他也摸不著。近來聽見益發不好了,也不放他回來。兩口子拌起來就說二老爺使了他家的銀錢。可憐這孩子總不得個出頭的日子。前兒我惦記他,打發人去瞧他,欣丫頭藏在耳房裏不肯出來。老婆子們必要進去,看見我們姑娘這樣冷天還穿著幾件舊衣裳。 他一包眼淚的告訴婆子們說:‘回去別說我這麽苦,這也是命裏所招,也不用送什麽衣服東西來,不但摸不著,反要添一頓打。說是我告訴的。’老太太想想,這倒是近處眼見的,若不好更難受。如今欣姑娘實在比我們三等使喚的丫頭還不如。”韓夫人聽了便不言語。倪夫人說道:“我想曼丫頭的親事,二老爺既看見過女婿,定然是好才許的。隻請老太太示下,擇個好日子,多派幾個人送到二老爺任上。該怎麽著, 二老爺也必不肯將就。” 權太君便向韓夫人道:“有他老子作主,你就料理妥當,揀個長行的日子送去,也就定了一件事。”韓夫人答應著“是”。如金聽得明白,也不敢則聲,隻是心裏叫苦:“曼姑娘又要遠嫁,眼看著這裏的人一天少似一天了。”見董夫人等起身告辭出去,他也送了出來,一徑回到自己房中,並不與麒麟說話。見賀燕獨自一個做活,便將聽見的話說了。賀燕也很不受用。
卻說曼萍雖是韓夫人親生的,因韓夫人情性冷僻,一向並不待見這個女兒。如今曼萍聞得這事,並不言語,也不過自己掉淚而已。那曼萍獨坐了一回,悶悶的走到麒麟這邊來。麒麟因問道:“二妹妹,我聽見嶽妹妹死的時候你在那裏來著。我還聽見說,嶽妹妹死的時候遠遠的有音樂之聲。或者他是有來曆的也未可知。”曼萍笑道:“那是你心裏想著罷了。隻是那夜卻怪,不似人家鼓樂之音。你的話或者也是。”麒麟聽了,更以為實。 又想前日自己神魂飄蕩之時,曾見一人,說是茗筠生不同人,死不同鬼,必是那裏的仙子臨凡。過了一回,曼萍去了。因必要玲瓏過來,立即回了權太君去叫他。無奈玲瓏心裏不願意,雖經權太君董夫人派了過來,也就沒法,隻是在麒麟跟前,不是噯聲,就是歎氣的。麒麟背地裏拉著他,低聲下氣要問茗筠的話,玲瓏從沒好話回答。如金倒背底裏誇他有忠心,並不嗔怪他。那盈兒雖是麒麟娶親這夜出過力的, 如金見他心地不甚明白,便回了權太君董夫人,將他配了一個小廝,各自過活去了。鄧奶媽養著他,將來好送茗筠的靈柩回南。麒麟本想念茗筠因此及彼,又想跟茗筠的人已經雲散,更加納悶。悶到無可如何,忽又想起茗筠死得這樣清楚,必是離凡返仙去了,反又喜歡。忽然聽見賀燕和如金那裏講究曼萍出嫁之事,麒麟聽了,啊呀的一聲,哭倒在炕上。唬得如金賀燕都來扶起說:“怎麽了?”麒麟早哭的說不出來,定了一回子神,說道:“這日子過不得了! 我姊妹們都一個一個的散了!嶽妹妹是成了仙去了。大姐姐呢,碰著了一個混帳不堪的東西。二妹妹又要遠嫁,總不得見的了。蓉妹妹又不知要到那裏去。這些姐姐妹妹,難道一個都不留在家裏,單留我做什麽!”賀燕忙又拿話解勸。如金擺著手說:“你不用勸他,讓我來問他。”因問著麒麟道:“據你的心裏,要這些姐妹都在家裏陪到你老了,都不要為終身的事嗎?若說別人,或者還有別的想頭。你自己的姐姐妹妹,不用說沒有遠嫁的,就是有,老太太、老爺作主,你有什麽法兒!打量天下獨是你一個人愛姐姐妹妹呢,若是都象你,就連我也不能陪你了。大凡人念書,原為的是明理,怎麽你益發糊塗了。這麽說起來,我同賀姑娘各自一邊兒去,讓你把姐姐妹妹們都邀了來守著你。”麒麟聽了,兩隻手拉住如金賀燕道:“我也知道。為什麽散的這麽早呢?等我死了的時候再散也不遲。”賀燕掩著他的嘴道:“又胡說。才這兩天身上好些,三奶奶才吃些飯。若是你又鬧翻了,我也不管了。”麒麟慢慢的聽他兩個人說話都有道理,隻是心上不知道怎麽才好,隻得強說道:“我卻明白,但隻是心裏鬧的慌。”如金也不理他,暗叫賀燕快把定心丸給他吃了,慢慢的開導他。賀燕便欲告訴曼萍說臨行不必來辭,如金道:“這怕什麽。等消停幾日,待他心裏明白,還要叫他們多說句話兒呢。況且二姑娘是極明白的人,不象那些假惺惺的人,少不得有一番箴諫。他以後便不是這樣了。”正說著,權太君那邊打發過如意來說,知道麒麟舊病又發,叫賀燕勸說安慰,叫他不要胡思亂想。賀燕等應了。如意坐了一會子去了。那權太君又想起曼萍遠行,雖不備妝奩,其一應動用之物俱該預備,便把慧蘭叫來,將曼萍之事告訴了一遍,即叫他料理去。慧蘭答應,不知怎麽辦理,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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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署——舊時稱代理、暫任或試充官職叫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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