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讚孤兒麒麟博庭樂 鞭悍仆吳信施家規
卻說茹萍正在那裏揣摩棋譜,忽聽院內有人叫寶瓊,不是別人卻是如意的聲兒。寶瓊出去,同著如意進來。那如意卻帶著一個小丫頭,提了一個小黃絹包兒。茹萍笑問道:“什麽事?”如意道:“老太太因明年八十一歲,是個暗九(1)。許下一場九晝夜的功德,發心要寫三千六百五十零一部《金剛經》。這已發出外麵人寫了。但是俗說《金剛經> >就象那道家的符殼,《心經》才算是符膽(2)。故此《金剛經》內必要插著《心經》,更有功德。 老太太因《心經》是更要緊的,觀自在(3)又是女菩薩,所以要幾個親丁奶奶姑娘們寫上三百六十五部,如此又虔誠,又潔淨。咱們家中除了奎大奶奶,頭一宗他當家沒有空兒,二宗他也寫不上來,其餘會寫字的,不論寫得多少,人人有份兒。”茹萍聽了,點頭道:“別的我做不來,若要寫經,我是最信心(4)的。你擱下喝茶罷。”如意才將那小包兒擱在桌上,同茹萍坐下。寶瓊倒了一鍾茶來。 茹萍笑問道:“你寫不寫?” 如意道:“姑娘又說笑話了。前幾年還好,這三四年來姑娘見我還拿了拿筆兒麽。”茹萍道:“這卻是有功德的。” 如意道:“我也有一件事:向來服侍老太太安歇後,自己念上米佛(5),已經念了三年多了。我把這個米收好,等老太太做功德的時候, 我將他襯在裏頭供佛施食,也是我一點誠心。” 茹萍道:“這樣說來,老太太做了觀音,你就是龍女(6)了。”如意道:“那裏跟得上這個分兒。卻是除了老太太,別的也服侍不來, 不曉得前世什麽緣分兒。”說著要走,叫小丫頭把小絹包打開,拿出來道:“這素紙一紮是寫《心經》的。”又拿起一子兒藏香(7)道:“這是叫寫經時點著寫的。” 茹萍都應了。
如意遂辭了出來,同小丫頭來至權太君房中,回了一遍。看見權太君與尤潔打雙陸(8), 如意旁邊瞧著。尤潔的骰子好,擲下去把老太太的錘(9)打下了好幾個去。 如意抿著嘴兒笑。忽見麒麟進來,手中提了兩個細蔑絲的小籠子,籠內有幾個蟈蟈兒,說道:“我聽說老太太夜裏睡不著,我給老太太留下解解悶。” 權太君笑道:“你別瞅著你老子看不見,你隻管淘氣。”麒麟笑道:“我沒有淘氣。”權太君:“你沒淘氣,不在學房裏念書,為什麽又弄這個東西呢。” 麒麟道:“不是我自己弄的。今兒因師父叫才兒和梅兒對對子,才兒對不來,我悄悄的告訴了他。他說了,師父喜歡,誇了他兩句。他感激我的情,買了來孝敬我的。 我才拿了來孝敬老太太的。” 權太君道:“他沒有天天念書麽,為什麽對不上來?對不上來就叫你修大爺爺打他的嘴巴子,看他臊不臊。這小沒出息的,求人替做了,就變著方法兒打點人。這麽點子孩子就鬧鬼鬧神的,也不害臊,趕大了還不知是個什麽東西呢。”說的滿屋子人都笑了。 權太君又問道:“梅小子呢,做上來了沒有?這該才兒替他了,他又比他小了。是不是?”麒麟笑道:“他倒沒有,卻是自己對的。”權太君道:“我不信,不然就也是你鬧了鬼了。如今你還了得,‘羊群裏跑出駱駝來了,就隻你大。’你又會做文章了。” 麒麟笑道:“實在是他作的。師父還誇他明兒一定有出息呢。老太太不信,就打發人叫了他來親自試試,老太太就知道了。”權太君道:“果然這麽著我才喜歡。我不過怕你撒謊。既是他做的,這孩子明兒大概還有一點兒出息。”因看著尤潔,又想起吳孝來,“再也不枉你孝哥死了,你二嫂子拉扯他一場,日後也替你孝哥頂門壯戶。”說到這裏,不禁流下淚來。 尤潔聽了這話,卻也動心,隻是權太君已經傷心,自己連忙忍住淚笑勸道:“這是老太太的餘德,我們托著老太太的福罷咧。隻要他應得了老太太的話, 就是我們的造化了。老太太看著也喜歡,怎麽倒傷起心來呢。”因又回頭向麒麟道:“麟叔叔明兒別這麽誇他,他多大孩子,知道什麽。你不過是愛惜他的意思,他那裏懂得,一來二去,眼大心肥,那裏還能夠有長進呢。” 權太君道:“你二嫂子這也說的是。就隻他還太小呢,也別逼 (10)緊了他。小孩子膽兒小,一時逼急了,弄出點子毛病來,書倒念不成,把你的工夫都白糟踏了。” 權太君說到這裏, 尤潔卻忍不住撲簌簌掉下淚來,連忙擦了。
隻見吳才吳梅也都進來給權太君請了安。吳梅又見過他母親,然後過來在權太君旁邊侍立。權太君道:“我剛才聽見你叔叔說你對的好對子,師父誇你來著。”吳梅也不言語,隻管抿著嘴兒笑。如意過來說道:“請示老太太,晚飯伺候下了。” 權太君道:“請你舅太太去罷。”靈芝接著便叫人去董夫人那邊請董舅母。這裏麒麟吳才退出。白璧和小丫頭們過來把雙陸收起。尤潔尚等著伺候權太君的晚飯,吳梅便跟著他母親站著。 權太君道:“你們娘兒兩個跟著我吃罷。” 尤潔答應了。一時擺上飯來,丫鬟回來稟道:“太太叫回老太太, 舅太太這幾天浮來暫去,不能過來回老太太,今日飯後家去了。”於是權太君叫吳梅在身旁邊坐下,大家吃飯,不必細述。
卻說權太君剛吃完了飯,盥漱了,歪在床上說閑話兒。隻見小丫頭子告訴靈芝,靈芝過來回權太君道:“三老爺請晚安來了。” 權太君道:“你們告訴他,我知道了,叫他歇著去罷。”小丫頭告訴老婆子們,老婆子才告訴吳信。吳信然後退出。出來穿過西更道,過了吳禮院,剛進東更道處,隻見一個家人叫住道:“大老爺回來了,找三老爺呢。”吳信便回轉身至吳禮處。吳禮道:“我向來是懶待管事的,你二哥也是不大問事的,再他衙門裏又有事。從明兒起,你幫著奎兒他們辦理家務,省得各處照應不到。”吳信隻得答應,出去了。回來跟倪夫人說了。一宿無話。
到了次日,吳信過來料理諸事。門上小廝陸續回了幾件事,又一個小廝回道:“赫安村的赫莊頭送果子來了。”吳信道:“單子呢?”那小廝連忙呈上。吳信看時,上麵寫著不過是時鮮果品,還夾帶菜蔬野味若幹在內。 吳信看完,問向來經管的是誰。門上的回道:“是秦懷。”便叫秦懷:“照帳點清,送往裏頭交代。等我把來帳抄下一個底子,留著好對。”又叫“告訴廚房, 把下菜中添幾宗給送果子的來人,照常賞飯給錢。”秦懷答應了。一麵叫人搬至慧蘭院子裏去,又把莊上的帳同果子交代明白。出去了一回兒,又進來回吳信道:“才剛來的果子,老爺曾點過數目沒有?”吳信道:“我那裏有工夫點這個呢。給了你帳,你照帳點就是了。” 秦懷道:“小的曾點過,也沒有少,也不能多出來。老爺既留下底子,再叫送果子來的人問問,他這帳是真的假的。” 吳信道:“這是怎麽說,不過是幾個果子罷咧,有什麽要緊。我又沒有疑你。”說著,隻見白和走來,磕了一個頭,說道:“求老爺原舊讓小的在老爺處伺候罷,且與我家裏的又能常聚。”吳信道:“你們這又是怎麽著?”白和道:“奴才在這裏又說不上話來。”吳信道:“誰叫你說話。”白和道:“何苦來,在這裏作眼睛珠兒。” 秦懷接口道:“奴才在這裏經管地租莊子,銀錢出入每年也有三五十萬來往,老爺太太奶奶們從沒有說過話的,何況這些零星東西。若照白和說起來,老爺家裏的田地房產都被奴才們弄完了。”吳信想道:“必是白和在這裏拌嘴,不如叫他別處去。”因向白和說道:“你要跟你媳婦常聚,我給你換個差使。後麵藏春園中東角門旁邊有兩間屋子,你和你媳婦挪到那裏,就看守角門。快滾罷。”又告訴秦懷說:“你也不用說了,你幹你的事罷。”二人各自散了。
吳信正在廂房裏歇著,聽見門上鬧的翻江攪海。叫人去查問,回來說道:“白和同秦懷的幹兒子打架。”吳信道:“秦懷的幹兒子是誰?”門上的回道:“他叫賈三,本來是個沒味兒的,天天在家裏喝酒鬧事,常來門上坐著。聽見白和與秦懷拌嘴,他就插在裏頭。” 吳信道:“這卻可惡。把白和與那個什麽賈幾給我一塊兒捆起來! 秦懷呢?”門上的回道:“打架時他先走了。”吳信道:“給我拿了來!這還了得了!”眾人答應了。正嚷著,吳奎也回來了, 吳信便告訴了一遍。吳奎道:“這還了得!”又添了人去拿秦懷。 秦懷知道躲不過,也找到了。吳信便叫都捆上。吳奎便向秦懷道:“你們前頭的話也不要緊,三老爺說開了,很是了。為什麽外頭又打架!你們打架已經使不得,又弄個野雜種什麽賈三來鬧,你不壓伏壓伏他們,倒竟走了。”就把秦懷踢了幾腳。吳信道:“單打秦懷不中用。”喝命人把白和與賈三各人打了五十鞭子,“以後給我安生著,若再要生事,不懂規矩,一齊攆走!”叫秦懷等退了出去,方和吳奎兩個商量正事。下人背地裏便生出許多議論來:也有說吳信護短的,也有說不會調停的,也有說他本不是好人,前兒鍾家妹子弄出醜事的時候,那白和不是他叫跟了大爺這裏來的嗎,這會子又嫌白和不濟事,必是白和的女人伏侍不到了。人多嘴雜,紛紛不一。
卻說吳智自從在工部掌印, 家人中盡有發財的。那吳翔聽見了,也要插手弄一點事兒, 便在外頭說了幾個工頭,講了成數,便買了些時新繡貨,要走慧蘭門子。 慧蘭正在房中聽見丫頭們說:“三老爺大爺都生了氣,在外頭打人呢。” 慧蘭聽了,不知何故,正要叫人去問問, 隻見吳奎已進來了,把外麵的事告訴了一遍。 慧蘭道:“事情雖不要緊,但這風俗兒斷不可長。此刻還算咱們家裏正旺的時候兒,他們就敢打架。以後小輩兒們當了家,他們越發難製伏了。前年我去瞧廉兒媳婦病的時候,親眼見過看祠堂的梁岩吃的爛醉,躺在台階子底下罵人, 不管上上下下一混湯子的混罵。他雖是有過功的人,到底主子奴才的名分, 也要存點兒體統才好。三太太不該我說是個老實頭,個個人都叫他養得無法無天的。 如今又弄出一個什麽白和,我還聽見是你和三老爺得用的人,為什麽今兒又打他呢?”吳奎聽了這話刺心,便覺訕訕的,拿話來支開,借有事,說著就走了。
秀婷進來回道:“ 翔大爺在外頭要見奶奶。” 慧蘭一想,“他又來做什麽?”便道:“叫他進來罷。”秀婷出來,瞅著吳翔微微一笑。 吳翔趕忙湊近一步問道:“姑娘替我回了沒有? ”秀婷紅了臉,說道:“我就是見大爺的事多。” 吳翔道:“何曾有多少事能到裏頭來勞動姑娘呢。就是上一次來討差使的時候,我才和姑娘……”秀婷怕人撞見,不等說完,趕忙問道:“那年我被大爺拿去的絹子,還有沒有?”那吳翔聽了這句話,喜的心花俱開,才要說話,隻見一個小丫頭從裏麵出來, 吳翔連忙同著秀婷往裏走。兩個人一左一右, 相離不遠, 吳翔悄悄的道:“回來我出來還是你送出我來,我告訴你還有笑話兒呢。”秀婷聽了,把臉飛紅,瞅了吳翔一眼,也不答言。同他到了慧蘭門口,自己先進去回了,然後出來,掀起簾子點手兒,口中卻故意說道:“奶奶請翔大爺進來呢。”
吳翔笑了一笑,跟著他走進房來,見了慧蘭,請了安,並說:“母親叫問好。”慧蘭也問了他母親好。 慧蘭道:“你來有什麽事?”吳翔道:“侄兒從前承嬸娘疼愛,心上時刻想著,總過意不去。欲要孝敬嬸娘,又怕嬸娘多想。如今重陽時候,略備了一點兒東西。嬸娘這裏那一件沒有,不過是侄兒一點孝心。隻怕嬸娘不肯賞臉。” 慧蘭笑道:“有話坐下說。” 吳翔才側身坐了,連忙將東西捧著擱在旁邊桌上。 慧蘭又道:“你不是什麽有餘的人,何苦又去花錢。我又不等著使。你今日來意是怎麽個想頭兒,你倒是實說。” 吳翔道:“並沒有別的想頭兒,不過感念嬸娘的恩惠,過意不去罷咧。”說著微微的笑了。慧蘭道:“不是這麽說。你手裏窄,我很知道,我何苦白白兒使你的。你要我收下這個東西,須先和我說明白了。要是這麽含著骨頭露著肉的,我倒不收。” 吳翔沒法兒,隻得站起來陪著笑兒說道:“並不是有什麽妄想。前幾日聽見二老爺總辦陵工(11),侄兒有幾個朋友辦過好些工程,極妥當的,要求嬸娘在二老爺跟前提一提。辦得一兩種,侄兒再忘不了嬸娘的恩典。若是家裏用得著,侄兒也能給嬸娘出力。” 慧蘭道:“若是別的我卻可以作主。至於衙門裏的事,上頭呢,都是堂官司員定的,底下呢,都是那些書辦衙役們辦的。別人隻怕插不上手。連自己的家人,也不過跟著老爺伏侍伏侍。就是你奎叔去,亦隻是為的是各自家裏的事,他也並不能攙越公事。論家事,這裏是踩一頭兒橇一頭兒的,連三老爺還彈壓不住,你的年紀兒又輕,輩數兒又小,那裏纏的清這些人呢。況且衙門裏頭的事差不多兒也要完了,不過吃飯瞎跑。你在家裏什麽事作不得,難道沒了這碗飯吃不成。我這是實在話,你自己回去想想就知道了。你的情意我已經領了,把東西快拿回去,是那裏弄來的,仍舊給人家送了去罷。”正說著,隻見奶媽子一大起帶了吳瑕進來。那吳瑕身上穿得錦團花簇,手裏拿著好些頑意兒,笑嘻嘻走到慧蘭身邊學舌。 吳翔一見,便站起來笑盈盈的趕著說道:“這就是大妹妹麽?你要什麽好東西不要?”那吳瑕便啞的一聲哭了。吳翔連忙退下。 慧蘭道:“乖乖不怕。”連忙將吳瑕攬在懷裏道:“這是你翔大哥哥,怎麽認起生來了。” 吳翔道:“妹妹生得好相貌,將來又是個有大造化的。”那吳瑕回頭把吳翔一瞧,又哭起來,疊連幾次。吳翔看這光景坐不住,便起身告辭要走。 慧蘭道:“你把東西帶了去罷。” 吳翔道:“這一點子嬸娘還不賞臉?” 慧蘭道:“你不帶去,我便叫人送到你家去。翔哥兒,你不要這麽樣,你又不是外人,我這裏有機會, 少不得打發人去叫你,沒有事也沒法兒,不在乎這些東東西西上的。” 吳翔看見慧蘭執意不受,隻得紅著臉道:“既這麽著,我再找得用的東西來孝敬嬸娘罷。” 慧蘭便叫秀婷拿了東西,跟著吳翔送出來。
吳翔走著,一麵心中想道:“人說大奶奶利害,果然利害。一點兒都不漏縫,真正斬釘截鐵,怪不得沒有後世。這吳瑕更怪,見了我好象前世的冤家似的。真正晦氣,白鬧了這麽一天。”秀婷見吳翔沒得彩頭,也不高興,拿著東西跟出來。 吳翔接過來,打開包兒揀了兩件,悄悄的遞給秀婷。秀婷不接,嘴裏說道:“大爺別這麽著,看奶奶知道了,大家倒不好看。” 吳翔道:“你好生收著罷,怕什麽,那裏就知道了呢。你若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了。 “秀婷微微一笑,才接過來,說道:“誰要你這些東西,算什麽呢。”說了這句話,把臉又飛紅了。 吳翔也笑道:“我也不是為東西,況且那東西也算不了什麽。”說著話兒,兩個已走到二門口。 吳翔把下剩的仍舊揣在懷內。秀婷催著吳翔道:“你先去罷, 有什麽事情,隻管來找我。” 吳翔點點頭兒,說道:“大奶奶太利害,我可惜不能長來。剛才我說的話,你橫豎心裏明白,得了空兒再告訴你罷。”秀婷滿臉羞紅,說道:“你去罷,明兒也長來走走。誰叫你和他生疏呢。” 吳翔道:“知道了。” 吳翔說著出了院門。這裏秀婷站在門口,怔怔的看他去遠了,才回來了。
卻說慧蘭在房中吩咐預備晚飯, 因又問道:“你們熬了粥了沒有?”丫鬟們連忙去問, 回來回道:“預備了。” 慧蘭道:“你們把那南邊來的糟東西弄一兩碟來罷。”佳玲答應了, 叫丫頭們伺候。銀杏走來笑道:“我倒忘了,今兒晌午奶奶在上頭老太太那邊的時候,妙仙庵的明悟師父打發人來,要向奶奶討兩瓶南小菜,還要支用幾個月的月銀,說是身上不受用。我問那道婆來著:‘師父怎麽不受用?’他說:‘四五天了,前兒夜裏因那些小沙彌小道士裏頭有幾個女孩子睡覺沒有吹燈,他說了幾次不聽。那一夜看見他們三更以後燈還點著呢,明悟師父便叫他們吹燈,個個都睡著了,沒有人答應,隻得自己親自起來給他們吹滅了。回到炕上,隻見有兩個人,一男一女,坐在炕上。明悟師父趕著問是誰,那裏把一根繩子往他脖子上一套,他便叫起人來。眾人聽見,點上燈火一齊趕來,已經躺在地下,滿口吐白沫子,幸虧救醒了。此時還不能吃東西,所以叫來尋些小菜兒的。’我因奶奶不在房中,不便給他。我說:‘奶奶此時沒有空兒,在上頭呢,回來告訴。’便打發他回去了。才剛聽見說起南菜,方想起來了,不然就忘了。” 慧蘭聽了,呆了一呆,說道:“南菜不是還有呢,叫人送些去就是了。那銀子過一天叫螭哥來領就是了。”又見秀婷進來回道:“才剛大爺差人來,說是今晚城外有事,不能回來,先通知一聲。” 慧蘭道:“是了。”
說著, 隻聽見小丫頭從後麵喘籲籲的嚷著直跑到院子裏來,外麵銀杏接著,還有幾個丫頭們,咕咕唧唧的說話。 慧蘭道:“你們說什麽呢?”銀杏道:“小丫頭子有些膽怯,說鬼話。”慧蘭叫那一個小丫頭進來,問道:“什麽鬼話?”那丫頭道:“我才剛到東院去找三太太的丫頭小喜,路過先廉大奶奶住的空屋子,隻聽得裏麵嘩喇嘩喇的響,我還道是貓兒耗子,又聽得噯的一聲,象個人出氣兒的似的。我害怕,就跑回來了。”慧蘭罵道:“胡說!我這裏斷不興說神說鬼, 我從來不信這些個話。快滾出去罷。”那小丫頭出去了。慧蘭便叫小書將一天零碎日用帳對過一遍,時已將近二更。大家又歇了一回,略說些閑話,遂叫各人安歇去罷。慧蘭也睡下了。將近三更,慧蘭似睡不睡,覺得身上寒毛一乍,自己驚醒了,越躺著越發起滲來,因叫銀杏佳玲過來作伴。二人也不解何意。見慧蘭不受用,佳玲端上茶來。 慧蘭喝了一口,道:“睡去罷,隻留銀杏在這裏就夠了。”佳玲道:“奶奶睡不著,倒是我們兩個輪流坐坐也使得。”慧蘭一麵說,一麵睡著了。銀杏佳玲看見慧蘭已睡,隻聽得遠遠的雞叫了,二人方都穿著衣服略躺了一躺,就天亮了,連忙起來伏侍慧蘭梳洗。慧蘭因夜中之事, 心神恍惚不寧,隻是一味要強,仍然紮掙起來。正坐著納悶,忽聽個小丫頭子在院裏問道:“杏姑娘在屋裏麽?”銀杏答應了一聲,那小丫頭掀起簾子進來,卻是進韓夫人打發過來來找吳奎,說:“外頭有人回要緊的官事。二老爺才出了門,太太叫快請大爺過去呢。” 慧蘭聽見唬了一跳。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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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暗九——九:數之極限。《素問》:“天地之至數,始於一,終於九焉。”舊時迷信,認為八十一為九九相乘而得,暗藏兩個九字,故稱“暗九”,又稱“暗坎”(含有過不去之意),故八十一歲是個不吉利的歲數,須誦經參佛、消災祈福。
(2) 《金剛經》、《心經》、符殼、符膽——《金剛經》即《金剛般若波羅密經》。《心經》即《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兩者都屬《般若經》(印度佛教一個流派所收集的大叢書)。《心經》經文極簡,概括了《般若經》的精義,舊時與《金剛經》合印,故書中有“符膽”、“符殼”之喻。符膽:指道家符錄的精義所在。符殼:指符 的圖形,筆畫屈曲怪誕,道家認為有驅使神鬼,拔除災疫的作用。
(3) 觀自在——即觀世音,亦稱觀音菩薩。
(4) 信心——這裏是盡心、虔誠之意。
(5) 念米佛——舊時念佛的方式之一。邊念佛邊數米粒,念一聲數一粒,謂之念米佛。
(6) 龍女——相傳為婆竭羅龍王的女兒,八歲到靈鷲山拜釋迦牟尼,後成道。
(7) 一子兒藏香——一子兒:一束。藏香:本為西藏供佛所用之香。
(8) 雙陸——又名“雙鹿”。古代博戲之一,傳自天竺(印度),盛於南北朝、隋、唐。下鋪一特製盤子,雙方各用十六枚(一說十五枚)棒槌形的“馬”立於自己一方,按擲骰子的點數各占步數,先走到對方者為勝。
(9) 錘——雙陸之“馬”為棒槌形,類今之跳棋,故俗稱“錘”。
(10) 逼 ——逼迫。
(11) 陵工——營繕帝王陵墓寢廟的工程。屬工部的屯田司主管,上由一名工部郎中總負責。《清史稿》卷一百十四:“屯田掌修陵寢大工,辦王、公、百官墳塋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