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個人資料
正文

第九卷 受私賄老官翻案牘 寄閑情淑女解琴書

(2005-04-30 21:12:23) 下一個

第九卷 受私賄老官翻案牘 寄閑情淑女解琴書

話說董舅母聽了如鳳的來書,因叫進小廝問道:“你聽見你大爺說,到底是怎麽就把人打死了呢?”小廝道:“小的也沒聽真切。那一日大爺告訴二爺說。”說著回頭看了一看,見無人,才說道:“大爺說自從家裏鬧的特利害,大爺也沒心腸了,所以要到南邊置貨去。這日想著約一個人同行,這人在咱們這城南二百多地住。大爺找他去了,遇見在先和大爺好的那個遊四海帶著些小戲子進城。大爺同他在個鋪子裏吃飯喝酒,因為這當槽兒的(1)盡著拿眼瞟遊四海,大爺就有了氣了。後來遊四海走了。第二天,大爺就請找的那個人喝酒,酒後想起頭一天的事來,叫那當槽兒的換酒,那當槽兒的來遲了,大爺就罵起來了。不過說‘我把你這個不生眼睛的狗娘養的!知道我是誰麽?我叔父就是按撫使今奉旨查邊的欽差董繼隆老爺’等語。那個人不依,說‘憑你是誰也得講理’,大爺就拿起酒碗照他打去。誰知那個人也是個潑皮,便把頭伸過來叫大爺打。大爺拿碗就砸他的腦袋一下,他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頭裏還罵,後頭就不言語了。” 董舅母道:“怎麽也沒人勸勸嗎?”那小廝道:“這個沒聽見大爺說,小的不敢妄言。”董舅母道:“你先去歇歇罷。”小廝答應出來。這裏董舅母自來見董夫人韓夫人,說“我家二叔不在京中,此事惟托二位太太轉求大老爺二老爺了”。吳智衙門裏有事,無暇顧及。吳禮問了前後,也隻好含糊應了,隻說等如鳳遞了呈子,看他本縣怎麽批了再作道理。
這裏董舅母又在當鋪裏兌了銀子, 叫小廝趕著去了。三日後果有回信。 董舅母接著了,即叫小丫頭告訴如金,連忙過來看了。隻見書上寫道:
帶去銀兩做了衙門上下使費。哥哥在監也不大吃苦,請太太放心。獨是這裏的人很刁,屍親見證都不依,連哥哥請的那個朋友也幫著他們。 我與焦吉兩個俱係生地生人,幸找著一個好先生,許他銀子,才討個主意,說是須得拉扯著同哥哥喝酒的馮良,弄人保出他來,許他銀兩,叫他撕擄。他若不依,便說張二是他打死,明推在異鄉人身上,他吃不住,就好辦了。我依著他,果然馮良出來。現在買囑屍親見證,又做了一張呈子。前日遞的,今日批來,請看呈底便知。
因又念呈底道:
具呈人某,呈為兄遭飛禍代伸冤抑事。竊生胞兄董如虎,本籍杭州, 寄寓北京。於某年月日備本往南貿易。去未數日,家奴送信回家,說遭人命。生即奔憲治(2),知兄誤傷張姓,及至囹圄(3)。據兄泣告,實與張姓素不相認,並無仇隙。偶因換酒角口,生兄將酒潑地,恰值張二低頭拾物,一時失手,酒碗誤碰鹵門身死。蒙恩拘訊,兄懼受刑,承認鬥毆致死。 仰蒙憲天仁慈,知有冤抑,尚未定案。生兄在禁,具呈訴辯,有幹例禁。生念手足,冒死代呈,伏乞憲慈恩準,提證質訊,開恩莫大。生等舉家仰戴鴻仁(4),永永無既矣。激切上呈。
批的是:
屍場檢驗,證據確鑿。且並未用刑,爾兄自認鬥殺,招供在案。 今爾遠來,並非目睹,何得捏詞妄控。理應治罪,姑念為兄情切,且恕。不準。
董舅母聽到那裏,說道:“這不是救不過來了麽。這怎麽好呢!”如金道:“二哥的書還沒看完,後麵還有呢。”因又念道:“有要緊的問來使便知。” 董舅母便問來人,因說道:“縣裏早知我們的家當充足,須得在京裏謀幹得大情,再送一分大禮,還可以複審,從輕定案。太太此時必得快辦,再遲了就怕大爺要受苦了。”
董舅母聽了,叫小廝自去,即刻又到吳府與董夫人說明原故,懇求吳禮。吳禮隻肯托人與知縣說情,不肯提及銀物。董舅母恐不中用,求慧蘭與吳奎說了,花上幾千銀子,才把知縣買通。如鳳那裏也便弄通了。然後知縣掛牌坐堂,傳齊了一幹鄰保證見屍親人等,監裏提出董如虎。刑房書吏俱一一點名。知縣便叫地保對明初供,又叫屍親張王氏並屍叔張石頭問話。張王氏哭稟道:“小的的男人是張鐵蛋,南鄉裏住,十八年前死了。大兒子也死了,隻留下這個死的兒子叫張二,今年二十三歲,還沒有娶女人呢。為小人家裏窮,沒得養活,在李家店裏做當槽兒的。那一天晌午,李家店裏打發人來叫俺, 說‘你兒子叫人打死了。”我的青天老爺,小的就唬死了。跑到那裏,看見我兒子頭破血出的躺在地下喘氣兒, 問他話也說不出來,不多一會兒就死了。小人就要揪住這個小雜種拚命。”眾衙役吆喝一聲。張王氏便磕頭道:“求青天老爺伸冤,小人就隻這一個兒子了。”知縣便叫下去,又叫李家店的人問道:“那張二是你店內傭工的麽?”那李發財回道:“不是傭工,是做當槽兒的。”知縣道:“那日屍場上你說張二是董如虎將碗砸死的,你親眼見的麽。”李發財說道:“小的在櫃上,聽見說客房裏要酒。不多一回,便聽見說‘不好了, 打傷了。’小的跑進去,隻見張二躺在地下,也不能言語。小的便喊稟地保,一麵報他母親去了。 他們到底怎樣打的,實在不知道,求太爺問那喝酒的便知道了。”知縣喝道:“初審口供,你是親見的,怎麽如今說沒有見?”李發財道:“小的前日唬昏了亂說。”衙役又吆喝了一聲。 知縣便叫馮良問道:“你是同在一處喝酒的麽?董如虎怎麽打的,據實供來。”馮良說:“小的那日在家,這個董大爺叫我喝酒。他嫌酒不好要換,張二不肯。董大爺生氣把酒向他臉上潑去,不曉得怎麽樣就碰在那腦袋上了。這是親眼見的。”知縣道:“胡說。前日屍場上董如虎自己認拿碗砸死的,你說你親眼見的,怎麽今日的供不對? 掌嘴。”衙役答應著要打,馮良求著說:“董如虎實沒有與張二打架,酒碗失手碰在腦袋上的。求老爺問董如虎便是恩典了。”知縣叫提董如虎,問道:“你與張二到底有什麽仇隙?畢竟是如何死的,實供上來。”董如虎道:“求太老爺開恩,小的實沒有打他。為他不肯換酒, 故拿酒潑他,不想一時失手,酒碗誤碰在他的腦袋上。小的即忙掩他的血,那裏知道再掩不住,血淌多了,過一回就死了。前日屍場上怕太老爺要打,所以說是拿碗砸他的。隻求太爺開恩。”知縣便喝道:“好個糊塗東西!本縣問你怎麽砸他的,你便供說惱他不換酒才砸的,今日又供是失手碰的。”知縣假作聲勢,要打要夾,董如虎一口咬定。知縣叫仵作將前日屍場填寫傷痕據實報來。仵作稟報說:“前日驗得張二屍身無傷,惟鹵門有磁器傷長一寸七分,深五分,皮開,鹵門骨脆裂破三分。實係磕碰傷。”知縣查對屍格(5)相符, 早知書吏改輕,也不駁詰,胡亂便叫畫供。張王氏哭喊道:“青天老爺!前日聽見還有多少傷,怎麽今日都沒有了?”知縣道:“這婦人胡說,現有屍格,你不知道麽。”叫屍叔張石頭便問道:“你侄兒身死,你知道有幾處傷?”張石頭忙供道:“腦袋上一傷。”知縣道:“可又來。”叫書吏將屍格給張王氏瞧去,並叫地保屍叔指明與他瞧,現有屍場親押證見俱供並未打架,不為鬥毆。隻依誤傷吩咐畫供。將董如虎監禁候詳(6),餘令原保領出, 退堂。張王氏哭著亂嚷,知縣叫眾衙役攆他出去。張石頭也勸張王氏道:“實在誤傷,怎麽賴人。現在太老爺斷明,不要胡鬧了。”如鳳在外打聽明白,心內喜歡,便差人回家送信。等批詳回來,便好打點贖罪,且住著等信。隻聽路上三三兩兩傳說,有個貴妃薨了,皇上輟朝三日。 這裏離陵寢(7)不遠,知縣辦差墊道,一時料著不得閑,住在這裏無益,不如到監告訴哥哥安心等著,“我回家去,過幾日再來。”董如虎也怕母親痛苦,帶信說:“我無事,必須衙門再使費幾次,便可回家了。隻是不要可惜銀錢。”
如鳳留下焦吉在此照料,一徑回家,見了董舅母,陳說知縣怎樣徇情,怎樣審斷,終定了誤傷,將來屍親那裏再花些銀子,一準贖罪,便沒事了。董舅母聽說,暫且放心,說:“正盼你來家中照應。吳府裏本該謝去,況且周貴妃薨了,他們天天進去,家裏空落落的。我想著要去替姑太太那邊照應照應作伴兒,隻是咱們家又沒人。你這來的正好。”如鳳道:“我在外頭原聽見說是吳妃薨了,這麽才趕回來的。我們淵妃好好兒的,怎麽說死了?”董舅母道:“上年原病過一次,也就好了。這回又沒聽見淵妃有什麽病。隻聞那府裏頭幾天老太太不大受用,合上眼便看見淵妃娘娘。眾人都不放心,直至打聽起來,又沒有什麽事。到了大前兒晚上,老太太親口說是‘怎麽淵妃獨自一個人到我這裏?’眾人隻道是病中想的話,總不信。老太太又說:‘你們不信,淵妃還與我說是榮華易盡,須要早早運籌謀畫,行善積德。’眾人都說:‘誰不想到?這是有年紀的人思前想後的心事。’所以也不當件事。恰好第二天早起,裏頭吵嚷出來說娘娘病重,宣各誥命進去請安。他們就驚疑的了不得,趕著進去。他們還沒有出來,我們家裏已聽見周貴妃薨逝了。你想外頭的訛言,家裏的疑心,恰碰在一處,可奇不奇!”如金道:“不但是外頭的訛言舛錯,便在家裏的,一聽見‘娘娘’兩個字,也就都忙了,過後才明白。這兩天那府裏這些丫頭婆子來說,他們早知道不是咱們家的娘娘。我說:‘你們那裏拿得定呢?’他說道:‘前幾年正月,外省薦了一個算命的姓藍名彩的,說是很準。那老太太叫人將淵妃八字夾在丫頭們八字裏頭,送出去叫他推算。他獨說這正月初一日生日的那位姑娘隻怕時辰錯了,不然真是個貴人,也不能在這府中。老爺和眾人說,不管他錯不錯,照八字算去。那先生便說,甲申年正月丙寅這四個字內有傷官敗財, 惟申字內有正官祿馬,這就是家裏養不住的,也不見什麽好。這日子是乙卯,初春木旺,雖是比肩,那裏知道愈比愈好,就象那個好木料,愈經斫削,才成大器。獨喜得時上什麽辛金為貴,什麽巳中正官祿馬獨旺,這叫作飛天祿馬格。又說什麽日祿歸時,貴重的很,天月二德坐本命,貴受椒房之寵。這位姑娘若是時辰準了,定是一位主子娘娘。這不是算準了麽!我們還記得說,可惜榮華不久,隻怕遇著寅年卯月,這就是比而又比,劫而又劫,譬如好木,太要做玲瓏剔透,本質就不堅了。他們把這些話都忘記了,隻管瞎忙。我才想起來告訴我們大奶奶,今年那裏是寅年卯月呢。”如金尚未說完,如鳳急道:“且不要管人家的事,既有這樣個神仙算命的,我想哥哥今年什麽惡星照命, 遭這麽橫禍,快開八字與我給他算去,看有妨礙麽。”如金道:“他是外省來的,不知如今在京不在了。”
說著,便打點董舅母往吳府去。到了那裏,隻有尤潔曼萍等在家接著,便問道:“大爺的事怎麽樣了?”董舅母道:“等詳上司才定,看來也到不了死罪了。”這才大家放心。曼萍便道:“昨晚大太太說,如今舅太太家出了事,不知怎麽樣操心呢。隻是這府裏有事,不能過去看望。心裏隻是不放心。”董舅母道:“我在家裏也是難過。隻是你大哥遭了事,如鳳又辦事去了,家裏你姐姐一個人,中什麽用?況且我們媳婦兒又是個不大曉事的,所以不能脫身過來。 目今那裏知縣也正為預備周貴妃的差事,不得了結案件,所以如鳳回來了,我才得過來看看。”尤潔便道:“請舅太太這裏住幾天更好。” 董舅母點頭道:“我也要在這邊給你們姐妹們作作伴兒,就隻你金妹妹冷靜些。”茹萍道:“舅太太要惦著,為什麽不把金姐姐也請過來?”董舅母笑著說道:“使不得。”茹萍道:“怎麽使不得?他先怎麽住著來呢?”尤潔道:“你不懂的,人家家裏如今有事,怎麽來呢。”茹萍也信以為實,不便再問。正說著,權太君等回來。見了董舅母,也顧不得問好,便問如虎的事。 董舅母細述了一遍。麒麟在旁聽見什麽遊四海一段,當著眾人不問,心裏打量是”他既回了京,怎麽不來瞧我?”又見如金也不過來,不知是怎麽個原故。心內正自呆呆的想呢,恰好茗筠也來請安。麒麟稍覺心裏喜歡,便把想如金來的念頭打斷,同著姊妹們在老太太那裏吃了晚飯。大家散了,董舅母將就住在老太太的套間屋裏。


麒麟回到自己房中,換了衣服,忽然想起遊四海給的汗衫,便向賀燕道:“你那一年沒有穿的那條綠汗衫還有沒有?”賀燕道:“我擱著呢。問他做什麽?” 麒麟道:“我白問問。 ”賀燕道:“你沒有聽見,董大爺相與這些混帳人,所以鬧到人命關天。你還提那些作什麽? 有這樣白操心,倒不如靜靜兒的念念書,把這些個沒要緊的事撂開了也好。”麒麟道:“我並不鬧什麽,偶然想起,有也罷,沒也罷,我白問一聲,你們就有這些話。”賀燕笑道:“並不是我多話。一個人知書達理,就該往上巴結才是。就是心愛的人來了, 也叫他瞧著喜歡尊敬啊。” 麒麟被賀燕一提,便說:“了不得,方才我在老太太那邊,看見人多,沒有與茗妹妹說話。他也不曾理我,散的時候他先走了,此時必在屋裏。我去就來。”說著就走。賀燕道:“快些回來罷,這都是我提頭兒,倒招起你的高興來了。”
麒麟也不答言,低著頭,一徑走到燕子坳來。隻見茗筠靠在桌上看書。 麒麟走到跟前,笑說道:“妹妹早回來了。” 茗筠也笑道:“你不理我,我還在那裏做什麽!” 麒麟一麵笑說:“他們人多說話,我插不下嘴去,所以沒有和你說話。”一麵瞧著茗筠看的那本書。書上的字一個也不認得,有的象“芍”字,有的象“茫”字,也有一個“大”字旁邊“九”字加上一勾, 中間又添個“五”字,也有上頭“五”字“六”字又添一個“木”字,底下又是一個“五”字,看著又奇怪,又納悶,便說:“妹妹近日愈發進了,看起天書來了。” 茗筠嗤的一聲笑道:“好個念書的人,連個琴譜(8)都沒有見過。” 麒麟道:“琴譜怎麽不知道,為什麽上頭的字一個也不認得。 妹妹你認得麽?” 茗筠道:“不認得瞧他做什麽?” 麒麟道:“我不信, 從沒有聽見你會撫琴。我們書房裏掛著好幾張,前年來了一個清客先生叫做什麽嵇好古, 老爺煩他撫了一曲。他取下琴來說,都使不得,還說:‘老先生若高興,改日攜琴來請教。’想是我們老爺也不懂,他便不來了。怎麽你有本事藏著?” 茗筠道:“我何嚐真會呢。 前日身上略覺舒服,在大書架上翻書,看有一套琴譜,甚有雅趣,上頭講的琴理甚通,手法說的也明白,真是古人靜心養性的工夫。我在揚州也聽得講究過,也曾學過, 隻是不弄了,就沒有了。這果真是‘三日不彈,手生荊棘。’前日看這幾篇沒有曲文,隻有操名(9)。我又到別處找了一本有曲文的來看著,才有意思。究竟怎麽彈得好,實在也難。書上說的師曠鼓琴能來風雷龍鳳,孔聖人尚學琴於師襄(10),一操便知其為文王,高山流水(11),得遇知音。”說到這裏,眼皮兒微微一動,慢慢的低下頭去。 麒麟正聽得高興,便道:“好妹妹,你才說的實在有趣,隻是我才見上頭的字都不認得,你教我幾個呢。” 茗筠道:“不用教的,一說便可以知道的。” 麒麟道:“我是個糊塗人,得教我那個‘大’字加一勾, 中間一個‘五’字的。” 茗筠笑道:“這‘大’字‘九’字是用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12),這一勾加‘五’字是右手鉤五弦(13)。並不是一個字,乃是一聲,是極容易的。還有吟,揉,綽,注,撞,走,飛,推等法,是講究手法的。” 麒麟樂得手舞足蹈的說:“好妹妹,你既明琴理,我們何不學起來。”茗筠道:“琴者,禁也(14)。古人製下,原以治身,涵養性情,抑其淫蕩,去其奢侈。若要撫琴,必擇靜室高齋,或在層樓的上頭,在林石的裏麵,或是山巔上,或是水涯上。再遇著那天地清和的時候,風清月朗,焚香靜坐,心不外想,氣血和平, 才能與神合靈,與道合妙。所以古人說‘知音難遇’。若無知音,寧可獨對著那清風明月, 蒼鬆怪石,野猿老鶴,撫弄一番,以寄興趣,方為不負了這琴。還有一層,又要指法好, 取音好。若必要撫琴,先須衣冠整齊,或鶴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稱聖人之器, 然後盥了手,焚上香,方才將身就在榻邊,把琴放在案上,坐在第五徽的地方兒,對著自己的當心,兩手方從容抬起,這才心身俱正。還要知道輕重疾徐,卷舒自若,體態尊重方好。” 麒麟道:“我們學著頑,若這麽講究起來,那就難了。”
兩個人正說著, 隻見玲瓏進來,看見麒麟笑說道:“麟三爺,今日這樣高興。”麒麟笑道: “聽見妹妹講究的叫人頓開茅塞,所以越聽越愛聽。”玲瓏道:“不是這個高興,說的是三爺到我們這邊來的話。” 麒麟道:“先時妹妹身上不舒服,我怕鬧的他煩。再者我又上學, 因此顯著就疏遠了似的。”玲瓏不等說完,便道:“姑娘也是才好,三爺既這麽說,坐坐也該讓姑娘歇歇兒了,別叫姑娘隻是講究勞神了。” 麒麟笑道:“可是我隻顧愛聽, 也就忘了妹妹勞神了。”茗筠笑道:“說這些倒也開心,也沒有什麽勞神的。隻是怕我隻管說,你隻管不懂呢。”麒麟道:“橫豎慢慢的自然明白了。”說著,便站起來道:“當真的妹妹歇歇兒罷。 明兒我告訴二妹妹和三妹妹去,叫他們都學起來,讓我聽。” 茗筠笑道:“你也太受用了。即如大家學會了撫起來,你不懂,可不是對(15)……”茗筠說到那裏,想起心上的事,便縮住口,不肯往下說了。 麒麟便笑道:“隻要你們能彈,我便愛聽,也不管牛不牛的了。”茗筠了臉一笑,玲瓏盈兒也都笑了。
於是走出門來,隻見玉扣帶著小丫頭捧著一盆蘭花來說:“太太那邊有人送了四盆蘭花來,因裏頭有事沒有空兒頑他, 叫給三爺一盆,嶽姑娘一盆。”茗筠看時,卻有幾枝雙朵兒的,心中忽然一動,也不知是喜是悲,便呆呆的呆看。那麒麟此時卻一心隻在琴上,便說:“妹妹有了蘭花,就可以做《猗蘭操》(16)了。” 茗筠聽了,心裏反不舒服。回到房中,看著花,想到“草木當春, 花鮮葉茂,想我年紀尚小,便象三秋蒲柳。若是果能隨願,或者漸漸的好來,不然,隻恐似那花柳殘春, 怎禁得風催雨送。”想到那裏,不禁又滴下淚來。玲瓏在旁看見這般光景,卻想不出原故來。方才麒麟在這裏那麽高興,如今好好的看花,怎麽又傷起心來。正愁著沒法兒解,隻見如金那邊打發人來。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
(1) 當槽兒的——酒店裏跑堂的。
(2) 憲治——這裏指縣衙門。憲:舊時對上官的尊稱。下文“憲天”、“憲慈”皆為對縣官的尊稱。
(3) 囹圄(ling yu)——監獄。
(4) 仰戴鴻仁,永永無既——感戴大恩大德,永生永世不盡。鴻:大。既:盡。
(5) 屍格——又叫屍單,驗屍時填寫屍體狀況的表格。
(6) 候詳、批準——詳:舊時公文的一種,用以向上級陳報請示。候詳:等候寫公文上報。批準:經上級批示的公文。
(7) 陵寢——皇家的陵墓寢廟。
(8) 琴譜——古琴的曲譜。其每一聲的音調指法,均用一定符號和數字表示,合寫在一起很象一個方塊字。其上首記示左手所按徽位,下首記示右手指法及所彈某弦。如“ ”,表示左手大拇指按於九徽,右手勾第三弦。
(9) 操名——操:即琴操,古琴曲叫操。《劉向別錄》:君子”其道閉塞幽愁,而作者名其曲曰操,言遇災害不失其操也”。古琴曲有十二操,其名為:將歸操,猗蘭操,龜山操,越裳操,拘幽操,岐山操,履霜操,朝飛操,別鶴操,殘形操,山仙操,襄陵操。
(10) 師曠、師襄——師曠:春秋時代晉國盲樂師。他辯音能力很強,善彈七弦琴。相傳他彈琴招來了玄鶴。見《韓非子·十過》。師襄:春秋時代魯國樂官,善彈琴、擊磬。據說孔子曾跟他學琴。見《史記·孔子世家》。
(11) 高山流水,得遇知音——《列子·湯問》:“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誌在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誌在流水,曰:‘善哉,洋洋乎若江河!’”故後以“高山流水”喻知音。
(12) 九徽——徽:亦作暉。古琴依三分損益法確定十三音,每音在琴麵左側飾以金玉或螺蛤的圓點為標記,謂之徽。全弦凡十三徽,以指按而彈之,凡十三音。九徽:自琴首向琴尾數第九個圓點,即第九音。
(13) 五弦——這裏指第五根弦。我國古琴初為五弦,自周代後為七弦。近徽一側為第一弦,最粗;近彈琴者一側為第七弦,最細。
(14) 琴者,禁也——語出《白虎通·禮樂》:“琴,禁也,禁止於邪,以正人心也。”周代禮樂思想極盛,認為琴是象征道德的樂器,不可輕動。
(15) 對——“對牛彈琴”的省略。對牛彈琴:出自《禪錄》,譏笑別人聽不懂音樂或聽不懂對方所說的話。後亦喻說話人不看對象。
(16) 《猗蘭操》——又名《幽蘭操》,相傳為孔子所作。《琴操》:“孔子自衛反魯,隱穀之中,見香蘭獨茂,作《猗蘭操》”。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