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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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居京畿吳智升官職 走異地董鵬打死人

(2005-04-30 21:11:45) 下一個

第八卷 居京畿吳智升官職 走異地董鵬打死人

話說韋姨娘正在屋裏抱怨吳才, 隻聽吳才在外間屋裏發話道:“我不過弄倒了藥銱子,灑了一點子藥,那丫頭子又沒就死了,值的他也罵我,你也罵我,賴我心壞,把我往死裏糟踏。 等著我明兒還要那小丫頭子的命呢,看你們怎麽著!隻叫他們提防著就是了。”那韋姨娘趕忙從裏間出來,握住他的嘴說道:“你還隻管信口胡 ,還叫人家先要了我的命呢! ”娘兒兩個吵了一回。韋姨娘聽見慧蘭的話,越想越氣,也不著人來安慰慧蘭一聲兒。過了幾天,吳瑕也好了。因此兩邊結怨比從前更加一層了。
一日計清進來回道:“今日是升平郡王生日,請老爺的示下。”吳禮吩咐道:“隻按向年舊例辦了, 回二老爺三老爺知道,送去就是了。”計清答應了,自去辦理。不一時,吳智吳信過來同吳禮商議,帶了吳奎麒麟去與升平郡王拜壽。別人還不理論,惟有麒麟素聞升平郡王年紀不過二十幾歲,極謙和儒雅,風流異常的。每每聽父兄親友說起升平郡王的容貌威儀,麒麟甚是仰慕,今巴不得一見才好,遂連忙換了衣服,跟著來到升平王府。吳禮吳智吳信遞了職名候諭。 不多時,裏麵出來了一個太監,手裏掐著數珠兒,見了吳禮吳智吳信,笑嘻嘻的說道:“三位老爺好?”吳禮等也都趕忙問好。他兄弟二人也過來問了好。那太監道:“王爺叫請進去呢。”於是爺兒五個跟著那太監進入府中,過了兩層門,轉過一層殿去, 裏麵方是內宮門。剛到門前,大家站住,那太監先進去回王爺去了。這裏門上小太監都迎著問了好。一時那太監出來,說了個“請”字,爺兒五個肅敬跟入。隻見升平郡王穿著禮服,已迎到殿門廊下。麒麟見這升平郡王麵如美玉,目似明星,果是極秀麗的人物。吳禮吳智吳信先上來請安,捱次便是吳奎麒麟請安。那升平郡王單拉著麒麟道:“這位便是攥玉而生的麒麟麽?”麒麟躬著身打著一半千兒回道:“是。”升平郡王因又笑問道:“你那個‘靈玉麒麟’好?”麒麟道:“蒙王爺福庇,都好。”說著,從項上摘下“靈玉麒麟”來,用手托著道:“請王爺龍目。這東西也不過如是一件阿物兒(1)。”升平郡王接過來,仔細瞧了一番,連連稱歎道:“果是奇異之物!”因又向麒麟道:“今日初會,沒有什麽敬賀之禮,等一回兒送你一件好東西。我這裏也沒有什麽好東西給你吃的,倒是大家說說話兒罷。”說著,幾個老公打起簾子,升平王說“請”,自己卻先進去, 然後吳禮等都躬著身跟進去。先是吳禮請升平王受禮,升平王也說了兩句謙辭,那吳禮早已跪下,次及吳智等捱次行禮,自不必說。
那吳禮等複肅敬退出。 升平王吩咐太監等讓在眾戚舊一處好生款待,卻單留麒麟在這裏說話兒,又賞了坐。 麒麟又磕頭謝了恩,在挨門邊繡墩上側坐,說了一回讀書作文諸事。 升平王甚加愛惜(2),又賞了茶,因說道:“昨兒巡撫汪大人來陛見,說起令尊翁在京為官,一力替聖上分憂,不曾有些許差池,實乃吾輩之典範。又說令叔二老爺前任學政(3)時,秉公辦事,凡屬生童,俱心服之至。他陛見時,萬歲爺也曾問過,他也十分保舉, 可知是尊府的喜兆。” 麒麟連忙站起,聽畢這一段話,才回啟道:“此是王爺的恩典,汪大人的盛情。”正說著,小太監進來回道:“外麵諸位大人老爺都在前殿謝王爺賞宴。”說著,呈上謝宴並請午安的帖子來。 升平王略看了一看,仍遞給小太監,笑了一笑說道:“知道了,勞動他們。”那小太監又回道:“這吳麒麟王爺單賞的飯預備了。” 升平王便命那太監帶了麒麟到一所極小巧別致的院裏, 派人陪著吃了飯,又過來謝了恩。 升平王又說了些好話兒,忽然笑說道:“我聽見人說我那靈玉麒麟倒有趣兒,便叫他們也作了一個來。今日你來得正好,瞧瞧式樣還混得過麽,就給你作敬賀之禮,帶回去頑罷。”因命小太監取來,親手遞給麒麟。 麒麟接過來捧著,見那麒麟雖比不上自己的,卻也極精致的,便又謝了,然後退出。升平王又命兩個小太監跟出來,才同著吳禮等回來了。見過權太君,請過了安,說了一回府裏遇見的人。 麒麟又回了汪大人陛見保舉的話。 吳禮道:“這汪大人本來咱們相好,也是我輩中人,還倒是有義氣的。”又說了幾句閑話兒,權太君便叫“歇著去罷。”吳禮吳智吳信退出,吳奎、麒麟都跟到門口。吳禮道:“你們都回去陪老太太坐著去罷。”說著,同智信出來,各自散了。
卻說吳智回到自己院,剛進房坐了一坐,隻見一個小丫頭回道:“外麵計清請老爺回話。”說著,遞上個紅單帖來,寫著汪巡撫的名字。吳智知是來拜,便叫小丫頭叫計清進來。吳智出至廊簷下。計清進來回道:“今日巡撫汪大人來拜大老爺和老爺,奴才回了去了。再奴才還聽見說,現今工部出了一個郎中缺,外頭人和部裏都吵嚷是老爺擬正(4)呢。”吳智道:“瞧罷咧。”計清又回了幾句話,才出去了。
且說吳奎麒麟二人回去,獨有麒麟到權太君那邊,一麵述說升平王待他的光景,並拿出那塊麒麟來。大家看著笑了一回。權太君因命人:“給他收起去罷,別丟了。”因問:“你那塊靈玉麒麟好生帶著罷?別鬧混了。”麒麟在項上摘了下來,說:“這不是我那一塊,那裏就掉了呢。比起來,這兩塊麒麟差遠著呢,那裏混得過。我正要告訴老太太,前兒晚上我睡的時候把靈玉麒麟摘下來掛在帳子裏,他竟放起光來了,滿帳子都是紅的。” 權太君說道:“又胡說了,帳子的簷子是紅的,火光照著,自然紅是有的。”麒麟道:“不是。那時候燈已滅了, 屋裏都漆黑的了,還看得見他呢。”董韓二夫人抿著嘴笑。 慧蘭道:“這是喜信發動了。”麒麟道:“什麽喜信?”權太君道:“你不懂得。今兒個鬧了一天,你去歇歇兒去罷,別在這裏說呆話了。” 麒麟又站了一回兒,才回園中去了。
這裏權太君問道:“正是。你們去看董舅母說起這事沒有?”董夫人道:“本來就要去看的, 因蘭丫頭為瑕兒病著,耽擱了兩天,今日才去的。這事我們都告訴了,舅母倒也十分願意,隻說虎兒這時侯不在家,目今他父親沒了,隻得和他商量商量再辦。” 權太君道:“這也是情理的話。既這麽樣,大家先別提起,等舅太太那邊商量定了再說。”

不說權太君處談論親事,且說麒麟回到自己房中,告訴賀燕道:“老太太與蘭姐姐方才說話含含糊糊,不知是什麽意思。”賀燕想了想,笑了一笑道:“這個我也猜不著。但隻剛才說這些話時,茗姑娘在跟前沒有?”麒麟道:“茗姑娘才病起來,這些時何曾到老太太那邊去呢。”正說著,隻聽外間屋裏貞鏡與玉扣拌嘴。 賀燕道:“你兩個又鬧什麽?”貞鏡道:“我們兩個鬥牌,他贏了我的錢他拿了去,他輸了錢就不肯拿出來。這也罷了,他倒把我的錢都搶了去了。” 麒麟笑道:“幾個錢什麽要緊,傻丫頭,不許鬧了。”說的兩個人都咕嘟著嘴坐著去了。這裏賀燕打發麒麟睡下。不提。
卻說賀燕聽了麒麟方才的話, 也明知是給麒麟提親的事。因恐麒麟有癡想,這一提起不知又招出他多少呆話來,所以故作不知,自己心上卻也是頭一件關切的事。夜間躺著想了個主意,不如去見見玲瓏,看他有什麽動靜,自然就知道了。次日一早起來,打發麒麟上了學,自己梳洗了,便慢慢的去到燕子坳來。隻見玲瓏正在那裏掐花兒呢,見賀燕進來,便笑嘻嘻的道:“姐姐屋裏坐著。” 賀燕道:“坐著,妹妹掐花兒呢嗎?姑娘呢?”玲瓏道:“姑娘才梳洗完了,等著溫藥呢。” 玲瓏一麵說著,一麵同賀燕進來。見了茗筠正在那裏拿著一本書看。 賀燕陪著笑道:“姑娘怨不得勞神,起來就看書。我們麟三爺念書若能象姑娘這樣,豈不好了呢。” 茗筠笑著把書放下。盈兒已拿著個小茶盤裏托著一鍾藥,一鍾水,小丫頭在後麵捧著痰盒漱盂進來。原來賀燕來時要探探口氣,坐了一回,無處入話,又想著茗筠最是心多,探不成消息再惹著了他倒是不好,又坐了坐,搭訕著辭了出來了。
將到萬花坊門口,隻見兩個人在那裏站著呢。 賀燕不便往前走,那一個早看見了,連忙跑過來。 賀燕一看,卻是明九兒,因問“你作什麽?”明九兒道:“剛才翔大爺來了,拿了個帖兒,說給咱們麟三爺瞧的,在這裏候信。” 賀燕道:“麟三爺天天上學,你難道不知道,還候什麽信呢。”明九兒笑道:“我告訴他了。他叫告訴姑娘,聽姑娘的信呢。” 賀燕正要說話,隻見那一個也慢慢的蹭了過來,細看時,就是吳翔,溜溜湫湫往這邊來了。賀燕見是吳翔,連忙向明九兒道:“你告訴說知道了,回來給麟三爺瞧罷。”那吳翔原要過來和賀燕說話, 無非親近之意,又不敢造次,隻得慢慢踱來。相離不遠,不想賀燕說出這話,自己也不好再往前走,隻好站住。這裏賀燕已掉背臉往回裏去了。吳翔隻得怏怏而回同明九兒出去了。
晚間麒麟回房, 賀燕便回道:“今日東城的小翔大爺來了。” 麒麟道:“作什麽?” 賀燕道:“他還有個帖兒呢。” 麒麟道:“在那裏?拿來我看看。”貞鏡便走去在裏間屋裏書格子上頭拿了來。 麒麟接過看時,上麵皮兒上寫著“叔父大人安稟”。麒麟道:“這孩子怎麽又不認我作父親了?”賀燕道:“怎麽?” 麒麟道:“前年他送茗姑娘回來時,稱我作‘父親大人’ 今日這帖子封皮上寫著‘叔父’,可不是又不認了麽。” 賀燕道:“他也不害臊,你也不害臊。他那麽大了,倒認你這麽大兒的作父親,可不是他不害臊?你正經連個——”剛說到這裏,臉一紅,微微的一笑。麒麟也覺得了,便道:“這倒難講。俗語說:‘和尚無兒,孝子多著呢。’隻是我看著他還伶俐得人心兒,才這麽著,他不願意,我還不希罕呢。”說著,一麵拆那帖兒, 賀燕也笑道:“那小翔大爺也有些鬼鬼頭頭的。什麽時候又要看人,什麽時侯又躲躲藏藏的,可知也是個心術不正的貨。” 麒麟隻顧拆開看那字兒,也不理會賀燕這些話。 賀燕見他看那帖兒,皺一回眉,又笑一笑兒,又搖搖頭兒,後來光景竟大不耐煩起來。 賀燕等他看完了,問道:“是什麽事情?”麒麟也不答言,把那帖子已經撕作幾段, 賀燕見這般光景,也不便再問,便問麒麟吃了飯還看書不看。麒麟道:“可笑翔兒這孩子竟這樣的混帳。” 賀燕見他所答非所問,便微微的笑著問道:“到底是什麽事?”麒麟道:“問他作什麽,咱們吃飯罷。吃了飯歇著罷,心裏鬧的怪煩的。”說著叫小丫頭子點了一個火兒來,把那撕的帖兒燒了。
一時小丫頭們擺上飯來。 麒麟隻是怔怔的坐著, 賀燕連哄帶慪催著吃了一口兒飯, 便擱下了,仍是悶悶的歪在床上。一時間,忽然掉下淚來。此時賀燕貞鏡都摸不著頭腦。貞鏡道:“好好兒的,這又是為什麽?都是什麽翔兒臭兒的,不知什麽事弄了這麽個浪帖子來, 惹的這麽傻了的似的,哭一會子,笑一會子。要天長日久鬧起這悶葫蘆來,可叫人怎麽受呢。”說著,竟傷起心來。 賀燕旁邊由不得要笑,便勸道:“好妹妹,你也別慪人了。他一個人就夠受了,你又這麽著。他那帖子上的事難道與你相幹?”貞鏡道:“你混說起來了。知道他帖兒上寫的是什麽混帳話,你混往人身上扯。要那麽說,他帖兒上隻怕倒與你相幹呢。” 賀燕還未答言,隻聽麒麟在床上噗哧的一聲笑了,爬起來抖了抖衣裳,說:“咱們睡覺罷,別鬧了。明日我還起早念書呢。”說著便躺下睡了。一宿無話。
次日麒麟起來梳洗了,便往家塾裏去。走出院門,忽然想起,叫福順略等,急忙轉身回來叫:“貞鏡姐姐呢?”貞鏡答應著出來問道:“怎麽又回來了?” 麒麟道:“今日翔兒要來了, 告訴他別在這裏鬧,再鬧我就回老太太和老爺去了。”貞鏡答應了, 麒麟才轉身去了。剛走近大門口處,隻聽外邊一片聲嚷起來。隻聽一個人嚷道:“你們這些人好沒規矩,這是什麽地方,你們在這裏混嚷。”那人答道:“誰叫二老爺升了官呢,怎麽不叫我們來吵喜(5)呢。別人家盼著吵還不能呢。”麒麟聽了,才知道是吳智升了郎中了,人來報喜的。心中自也是甚喜。連忙來到家塾中,隻見吳修笑著說道:“我才剛聽見你二叔升了。是真的麽?”麒麟陪笑道:“是。”吳修道:“今日不必來了,放你一天假罷。可不許回園子裏頑去。你年紀不小了,雖不能辦事,也當跟著你大哥他們學學才是。”麒麟答應著回來。剛走到二門口,隻見龔成走來迎著,旁邊站住笑道:“三爺來了麽,奴才才要到學裏請去。” 麒麟笑道:“誰說的?”龔成道:“老太太才打發人到院裏去找三爺,那邊的姑娘們說三爺學裏去了。剛才老太太打發人出來叫奴才去給三爺告幾天假,聽說還要唱戲賀喜呢,三爺就來了。”說著, 麒麟自己進去。進了二門,隻見滿院裏丫頭老婆都是笑容滿麵, 見他來了,笑道:“三爺這早晚才來,還不快進去給老太太道喜去呢。”
麒麟笑著進了房門,隻見茗筠挨著權太君左邊坐著呢,右邊是仙蓉。地下董韓倪三夫人。曼萍,茹萍,尤潔,慧蘭,韓玖麗一幹姐妹,都在屋裏,隻不見如金,如紅二人。 麒麟此時喜的無話可說,忙給權太君道了喜,又給董韓倪三夫人道喜,一一見了眾姐妹,便向茗筠笑道:“妹妹身體可大好了?”茗筠也微笑道:“大好了。聽見說三哥哥身上也欠安,好了麽?” 麒麟道:“可不是,我那日夜裏忽然心裏疼起來,這幾天剛好些就上學去了,也沒能過去看妹妹。” 茗筠不等他說完,早扭過頭和曼萍說話去了。慧蘭在地下站著笑道:“你兩個那裏象天天在一處的,倒象是客一般,有這些套話,可是人說的‘相敬如賓’了。”說的大家一笑。 嶽茗筠滿臉飛紅,又不好說,又不好不說,遲了一回兒,才說道:“你懂得什麽?”眾人越發笑了。 慧蘭一時回過味來,才知道自己出言冒失, 正要拿話岔時,隻見麒麟忽然向茗筠道:“茗妹妹,你瞧翔兒這種冒失鬼。”說了一句,方想起來,便不言語了。招的大家又都笑起來,說:“這從那裏說起。” 茗筠也摸不著頭腦,也跟著訕訕的笑。 麒麟無可搭訕,因又說道:“可是剛才我聽見有人要送戲,說是幾兒?”大家都瞅著他笑。 慧蘭道:“你在外頭聽見,你來告訴我們。你這會子問誰呢?”麒麟得便說道:“我外頭再去問問去。”權太君道:“別跑到外頭去,頭一件看報喜的笑話,第二件你老子碰見你,又該生氣了。”麒麟答應了個“是”,才出來了。
這裏權太君因問慧蘭誰說送戲的話, 慧蘭道:“說是韓舅老爺那邊說,後兒日子好,送一班新出的小戲兒給老太太,老爺們,太太們賀喜。”因又笑著說道:“不但日子好,還是好日子呢。”說著這話,卻瞅著茗筠笑。茗筠也微笑。韓夫人因道:“可是呢,後日還是茗丫頭的好日子呢。 “權太君想了一想,也笑道:“可見我如今老了,什麽事都糊塗了。虧了有我這蘭丫頭是我個‘給事中’(6)。既這麽著,很好,他舅舅家給他們賀喜,你姨父家就給你做生日, 豈不好呢。”說的大家都笑起來,說道:“老太太說句話兒都是上篇上論的,怎麽怨得有這麽大福氣呢。”說著, 麒麟進來,聽見這些話,越發樂的手舞足蹈了。一時,大家都在權太君這邊吃飯,甚熱鬧,自不必說。飯後,那吳智謝恩回來,到吳信院給宗祠裏磕了頭,便來給權太君磕頭,站著說了幾句話,便出去拜客去了。這裏接連著親戚族中的人來來去去,鬧鬧穰穰,車馬填門,貂蟬(7)滿座,真是:
花到正開蜂蝶鬧,月逢十足海天寬。
如此兩日,已是慶賀之期。這日一早,韓立嶺和幾家親戚已送過一班戲來,就在權太君正廳前搭起行台。 外頭爺們都穿著公服陪侍,親戚來賀的約有十餘桌酒。裏麵為著是新戲, 又見權太君高興,便將琉璃戲屏隔在後廈,裏麵也擺下酒席。上首董舅母一桌,是董夫人如紅陪著,對麵老太太一桌,是韓夫人倪夫人陪著,下麵尚空兩桌, 權太君叫他們快來, 一回兒,隻見慧蘭領著眾丫頭,都簇擁著茗筠來了。 茗筠略換了幾件新鮮衣服,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 含羞帶笑的出來見了眾人。仙蓉,玖麗,尤潔都讓他上首座, 茗筠隻是不肯。 權太君笑道:“今日你坐了罷。”董舅母站起來問道:“今日嶽姑娘也有喜事麽?”權太君笑道:“是他的生日。”董舅母道:“咳,我倒忘了。”走過來說道:“恕我健忘,回來叫如紅過來拜姐姐的壽。”茗筠笑說“不敢”。大家坐了。那茗筠留神一看,獨不見如金,便問道:“金姐姐可好麽?為什麽不過來?”董舅母道:“他原該來的,隻因無人看家,所以不來。” 茗筠紅著臉微笑道:“舅母那裏有大嫂子呢,怎麽倒用金姐姐看起家來?大約是他怕人多熱鬧, 懶待來罷。我倒怪想他的。”董舅母笑道:“難得你惦記他。他也常想你們姊妹們,過一天我叫他來,大家敘敘。”
說著,丫頭們下來斟酒上菜,外麵已開戲了。出場自然是一兩出吉慶戲文,乃至第三出, 隻見金童玉女,旗幡寶幢,引著一個霓裳羽衣的小旦,頭上披著一條黑帕,唱了一回兒進去了。 眾皆不識,聽見外麵人說:“這是新打的《蕊珠記》(8)裏的《冥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墮落人寰,幾乎給人為配,幸虧觀音點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時升引月宮。不聽見曲裏頭唱的‘人間隻道風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拋,幾乎不把廣寒宮忘卻了! ’”第四出是《吃糠》(9),第五出是達摩帶著徒弟過江回去(10),正扮出些海市蜃樓,好不熱鬧。

眾人正在高興時, 忽見董家的人滿頭汗闖進來,向董如鳳說道:“二爺快回去,並裏頭回明太太也請速回去,家中有要事。”如鳳道:“什麽事?”家人道:“家去說罷。”如鳳也不及告辭就走了。董舅母見裏頭丫頭傳進話去,更駭得麵如土色,即忙起身,帶著如紅,別了一聲,即刻上車回去了。弄得內外愕然。 權太君道:“咱們這裏打發人跟過去聽聽,到底是什麽事,大家都關切的。”眾人答應了個“是”。
不說吳府依舊唱戲,單說董舅母回去,隻見有兩個衙役站在二門口,幾個當鋪裏夥計陪著,說:“太太回來自有道理。”正說著,董舅母已進來了。那衙役們見跟從著許多男婦簇擁著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董如虎之母。看見這個勢派,也不敢怎麽,隻得垂手侍立,讓董舅母進去了。
那董舅母走到廳房後麵,早聽見有人大哭,卻是丹虹。董舅母趕忙走來,隻見如金迎出來,滿麵淚痕,見了董舅母,便道:“媽媽聽了先別著急,辦事要緊。”董舅母同著如金進了屋子,因為頭裏進門時已經走著聽見家人說了,嚇的戰戰兢兢的了,一麵哭著,因問:“到底是和誰?”隻見家人回道:“太太此時且不必問那些底細,憑他是誰,打死了總是要償命的,且商量怎麽辦才好。” 董舅母哭著出來道:“還有什麽商議?”家人道:“依小的們的主見,今夜打點銀兩同著二爺趕去和大爺見了麵,就在那裏訪一個有斟酌的刀筆先生(11),許他些銀子,先把死罪撕擄開,回來再求吳府去上司衙門說情。還有外麵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幾兩銀子來打發了他們。我們好趕著辦事。”董舅母道:“你們找著那家子,許他發送銀子,再給他些養濟銀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緩了。”如金在簾內說道:“媽媽,使不得。這些事越給錢越鬧的凶,倒是剛才小廝說的話是。” 董舅母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趕到那裏見他一麵,同他死在一處就完了。”如金急的一麵勸,一麵在簾子裏叫人“快同二爺辦去罷。”丫頭們攙進董舅母來。如鳳才往外走,如金道:“有什麽信打發人即刻寄了來,你們隻管在外頭照料。”如鳳答應著去了。
這裏如金方勸董舅母,那裏丹虹趁空兒抓住春蓮,又和他嚷道:“平常裏隻講有錢有勢有好親戚,這時侯我看著也是唬的慌手慌腳的了。大爺明兒有個好歹兒不能回來時,你們各自幹你們的去了,撂下我一個人受罪!”說著,又大哭起來。這裏董舅母聽見,越發氣的發昏。如金急的沒法。 正鬧著,隻見吳府中董夫人早打發大丫頭過來打聽來了。如金雖心知自己是吳府的人了,一則尚未提明,二則事急之時,隻得向那大丫頭道:“此時事情頭尾尚未明白, 就隻聽見說我哥哥在外頭打死了人被縣裏拿了去了,也不知怎麽定罪呢。剛才二爺才去打聽去了,一半日得了準信,趕著就給那邊太太送信去。你先回去道謝太太惦記著,底下我們還有多少仰仗那邊爺們的地方呢。”那丫頭答應著去了。董舅母和如金在家抓摸不著。
過了兩日,隻見小廝回來,拿了一封書交給小丫頭拿進來。如金拆開看時,書內寫著:
大哥人命是誤傷,不是故殺。今早用鳳出名補了一張呈紙進去,尚未批出。大哥前頭口供甚是不好,待此紙批準後再錄一堂(12),能夠翻供得好,便可得生了。快向當鋪內再取銀五百兩來使用。千萬莫遲。並請太太放心。餘事問小廝。
如金看了,一一念給董舅母聽了。董舅母拭著眼淚說道:“這麽看起來,竟是死活不定了。”如金道:“媽媽先別傷心,等著叫進小廝來問明了再說。”一麵打發小丫頭把小廝叫進來。 董舅母便問小廝道:“你把大爺的事細說與我聽聽。”小廝道:“我那一天晚上聽見大爺和二爺說的,把我唬糊塗了。”未知小廝說出什麽話來,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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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物兒——對人和物的戲稱或輕蔑稱呼,相當於“東西”、“家夥”、“玩意兒”。
(2) 愛惜——疼愛;愛憐。
(3) 學政——“提督學政”簡稱,又稱“督學使者”。清代朝廷派往各省主管生員考課升降的官員。(參看第二卷“學差”條)
(4) 擬正——封建官吏代任或試任官職後被正式任命,叫擬正。
(5) 吵喜——到喜慶之家故意吵鬧討彩(賞錢、賞物),以示慶賀,叫吵喜。
(6) 給事中——官名,亦稱給諫,清代屬都察院,和禦史同為諫官。這裏借喻協理事務、隨時從旁提醒的得力助手。
(7) 貂蟬——貂尾和金蟬。原指漢代侍從官員帽上的飭物。後用作達官貴人的代稱。
(8) 《蕊珠記》——未詳。曹本《錄鬼簿》、《今樂考證》、《曲錄》錄有元人庾天《秋月蕊珠宮》。賈本《錄鬼簿》、《太和正音譜》、《元曲選目》作《蕊珠宮》,但劇本已失傳。《蕊珠記》或據此改編。《
(9) 吃糠》——指元代高明所作南戲《琵琶記》第二十一出《糟糠自厭》。寫趙五娘甘守貧困、侍奉公婆事。
(10) 達摩帶著徒弟過江回去——明代張鳳翼《祝發記》第二十四出《達摩渡江》,有達摩折葦渡江,點化徐孝克的故事。
(11) 刀筆先生——古時以刀為筆,刻字於簡牘。後因稱公牘文書或訴訟狀文為刀筆,以代寫訴訟狀文為業的人謂刀筆先生。
(12) 再錄一堂——即對案件的重審。堂:過堂、審訊。錄:記錄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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