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樂文摘

開篇不談《紅樓夢》,讀盡詩書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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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因燈謎慧百合生怒 為孽情憨欣萍嫁人

(2005-04-30 21:07:34) 下一個

第三卷 因燈謎慧百合生怒 為孽情憨欣萍嫁人

話說麒麟聽說大姐已嫁,咕咚一聲昏倒了。半晌,才醒了過來,哭道:“大姐姐怎麽去嫁人,姊妹們在一處又熱鬧又有趣兒,不好麽?要去,也等我死了或做了道士、和尚,我才眼不見心不煩呢。”銀杏見麒麟又說呆話,便道:“你大姐姐嫁人,也值得你這樣傷心?”麒麟道:“你那裏知道這些女兒們本來是好的,一嫁了人便都似換了一個人一樣,說話行事都變了樣兒。”銀杏不願多說,便向賀燕道:“大奶奶正忙呢,如今淵妃娘娘下了懿旨,命咱們家買女孩兒誦經學道呢。”說著便去了。
這裏麒麟仍是悲哭不止,賀燕等皆勸不住。看看到了夜裏,麒麟又哭昏了幾次。到明日便不能起床,已成了病。賀燕隻得回了權太君董夫人等,清醫療治。不在話下。

且說銀杏回去,見慧蘭正料理貴妃降旨交辦之事呢。原來吳淵在宮裏自封了貴妃,想起聖恩隆重,又想自己未曾生育,不免心中有愧,便使人和權太君吳禮等說,另買些女孩子寄放庵中禮佛學道。一則祁佑聖朝永固,再則亦為宮裏聽用,三則亦可乞求上天垂憐,免災去禍。權太君說:“府裏小戲子時常閑著,就喚他們來,告訴他們,那個願去庵裏,月例銀子照舊發放;願回家的,打發家去。然後再令人專管此事,督促女孩兒勤學苦練。”董夫人聽了,就命慧蘭料理。慧蘭依言喚了那些女孩子來問了,有願家去的,有願去庵裏的。慧蘭打發了家去的,剩下的有二十個女孩兒。就命十個誦經,十個學道。那些管戲子的婆子們留在府裏使用,分發各房,令小書登記入冊。安插已畢,丫頭來報:“吳大嫂子來了。” 慧蘭令進來。原來這吳大嫂子是為兒子吳螭找事作來求慧蘭的。慧蘭道:“這裏女尼女道進庵之事正缺一個管事的,明日一早讓螭兒來,聽我吩咐。” 吳大嫂子千恩萬謝的去了。
慧蘭剛要躺下歇息,又有丫頭來回:“妙仙庵的明悟師父來了。” 慧蘭隻得命:“請進來。”那明悟進來,請了安。慧蘭道:“你來做什麽?” 明悟道:“今日庵裏出了一件傷風敗紀的事,來討奶奶的主意。” 慧蘭道:“你說罷。” 明悟道:“老尼身為小庵住持(1),蒙府裏眷顧,每日小心巡視各處,一日不敢懈怠。今日老尼在庵裏各處巡查了一遍,忽見一男一女在那裏幽會歡愛,阿彌陀佛!真真罪過。老尼因他們玷汙佛門淨地,即命人捆了起來。一問,才知那男的姓蔣,與這女的本是青梅竹馬,因雙方父母結仇,故不能在一起。因此上在庵裏私會,意欲遠走高飛。老尼不敢做主,且又是本家庵裏的事,隻得來求大奶奶的示下。” 慧蘭聽了,便道:“出了這等醜事,那還有什麽別的說的。我本欲將那二十個女尼女道寄放在你們庵中,這等事不狠治,將來難免更難聽的事出來。”說著,即命家人進寶、來福等領幾個人趕到庵中,連夜押了送交官府,“就說奎大爺的話,把這兩個無恥狗男女問成死罪。”進寶等領命去了。
那明悟大喜,連念幾聲佛。慧蘭又告訴他女尼女道之事。明悟又說了一會子話,見慧蘭有些煩意,又怕晚了閉了城門,便辭了回去。到第二日,進寶等果將那一男一女送進衙門裏,定成死罪。慧蘭命吳螭將二十個女孩兒送進妙仙庵中,就令吳螭專管這些女孩子,每月領月銀去發放。不題。

且說韓夫人自欣萍出門,因不是自己親生,也不在意。一日,正要過權太君那邊去,忽聽人回:“舅爺和韓姑娘來了,還有一個董二爺。”韓夫人不知何事,即命請進來。卻見兄弟韓立嶺領著外甥女韓玖麗和一個少年男子進來了。一問,才知那少年是董繼興之次子,本是黃姨娘所生,一向跟著其叔董繼隆在府上聽用,名董如鳳;因其叔升了九省統製(2),出外巡邊去了,所以來投董舅母的;恰又在道上遇著沒過門的媳婦玖麗也奔定公府來,便同路來了。那韓立嶺道:“大哥如今臥在床上,病已成勢,命我將侄女送到這裏,求姐姐費心照看罷。”韓玖麗也早已哭了。他本不願來的,要在父親跟前侍湯問藥,奈何其父親執意如此。韓夫人便問玖麗之父病的怎樣了。韓立嶺道:“暫時還無事。”韓夫人聽了不語,便使人告訴吳智,又令韓玖麗就住到園中翠竹軒裏。
董如鳳自去董宅來見董舅母,將叔父出外巡邊的話說了,又說嶽父已病,隻是捱日子罷了。媳婦也投在韓夫人處。董舅母道:“你的親事,還是老爺在日給你定的。不想如今他也去了,你嶽父也病了,你叔父又去巡邊不知幾時回來,咱們家的人總是不能團聚。”說著傷心。如鳳忙用話勸解,又見過如虎等,自此住在這裏。每日幫著料理一些家事。不在話下。

話說麒麟病了幾天,這日略好些,將丫鬟們都打發出去,獨自在屋裏坐著。一時如金來了,見麒麟在那裏寫字,便道:“麟兄弟大好了?寫什麽呢。”麒麟道:“我因坐著納悶,便做了個燈謎,寫出來取樂。正要讓茗妹妹和姐姐瞧瞧呢。”如金便看麒麟作的燈謎,道是:
南麵而坐,北麵而朝。
象憂亦憂,象喜亦喜。(3)
如金看畢,笑道:“這算什麽?不過從《孟子》中取出來的舊話。說的是鏡子而已。”說著低頭想了一想,因道:“我也有了一個,你瞧瞧。”便寫出來讓麒麟瞧,道是:
有眼無珠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
梧桐葉落悲離別,恩愛夫妻不到冬。(4)
麒麟看了不言語。如金笑道:“你猜是什麽?”麒麟道:“你作的這個倒有趣,是竹夫人麽?”如金點頭道:“是。”麒麟欲尋丫頭端茶來,回頭卻見茗筠在門口站著,正抹淚呢。忙請他進來,茗筠卻轉身去了。麒麟忙追出去。如金笑了笑,自回金屋去了。
麒麟直追到燕子坳,見茗筠歪在炕上哭泣,玲瓏正勸解呢。見麒麟來了,茗筠道:“有金姐姐和你頑兒,還來這裏做什麽?”麒麟道:“才剛我做了個燈謎兒,正要拿來讓你瞧,金姐姐就進來了。”茗筠捂著耳朵不聽。麒麟要逗他高興,便掰開他的手,從懷裏掏出用手帕包著的香囊扇袋,說道:“你瞧,你的東西我當寶貝一樣收著呢。”茗筠見了,一把搶過來道:“不用你稀罕!”說著下炕找了剪子,狠心連帕子都鉸作幾段。玲瓏等欲攔沒攔住,道:“姑娘這是何苦?”麒麟見了也便生氣,隻不言語,跺腳走了。茗筠見麒麟去了,更哭的傷心。
麒麟回來,悶坐了一回,拿出一方帕子,在上麵寫了一首詩,叫了繡翠來,命他送到燕子坳去交給茗筠。繡翠不知底細,因道:“這是什麽意思呢?”麒麟道:“你送去他看了自會明白。”繡翠隻得過燕子坳來,卻見茗筠傷心流淚,玲瓏才勸住了。便道:“三爺叫我送來一方帕子來,上麵有幾句話,請姑娘瞧瞧。”說畢,把手帕交給玲瓏便回去了。茗筠名玲瓏將帕子拿來瞧,果見上麵有字,道是:
滿園美景草萋萋,攜手翩躚遊翠畦。
幾片碧荷綠映水,數枝揚柳舞垂堤。
聲聲鳥語未曾和,朵朵花香目豈迷?
青鳥殷殷來解語,吾心惟有燕悲啼。(5)
茗筠看畢,托著帕子,不由癡了。暫且不言。

且說目下已屬清秋,恰七月初七日是吳禮生日。吳禮本不欲大事鋪張,隻自己家裏小宴一天便可。奈何吳智吳信等竭力要給吳禮作壽,早已告訴了諸親友人等。再者權太君也欲借此讓眾人樂一樂,早已應允,命吳奎慧蘭料理妥當。

展眼到了初七這一日,定公府上下各處熱鬧非凡。吳禮等在外麵排宴請親友喝酒看戲。權太君在園中設宴也令姑娘們賞花兒喝酒。席上自有一番熱鬧,不必細述。權太君覺酒多了,便扶著如意回去。令姑娘盡興樂去,也命那些丫頭們在園中各處去頑兒。那些人便有飲酒的,有各處遊賞的,也有幾個鬥草頑的。如金因不見茗筠,出來找他,卻見茗筠獨自坐在怡然亭望著池裏荷花發呆呢。如金走過去,笑道:“妹妹在這裏作什麽?”茗筠抬頭見是如金,便道:“你我都是親戚,寄人籬下,何能常象他們那麽笑著。這些個人都象逢春牡丹、桃花……,你我卻似菊花,正不知幾時方開。”如金道:“妹妹何用煩惱?和我去瞧二妹妹去。”說著拉了茗筠去了。
外麵,來賀壽的親友來了不少。升平郡王、千樂郡王、萬和郡王等諸位王爺都使人送來了賀禮。權仙蓉的叔叔權續送了一班戲子來,如虎等也都有賀禮。孟侍郎之子孟紹文也親身來了。餘者親友不必細述。吳禮一一見了,便命吳智吳信吳奎吳廉麒麟等陪著,自己稱“頭疼”去了內書房,同洪仁、欒江、胡朔等幾個清客相公閑談。忽見吳智領著幾個人來見吳禮,說是杭州尤仕麟的父親使人來送禮的。那幾個人請安道:“日夜趕路來的,幸未誤了好日子。”吳禮道:“尤老爺與我們本是同鄉,以前做京官時,常來往的。”正說著,麒麟進來請吳禮吳智出去,說戲子已開演了。吳禮不耐煩,令吳智麒麟出去應酬。尤家的人見了麒麟皆驚道:“吳公子怎麽與我們家仕麟似一個人一樣?”吳禮也稱異,問了年紀,又是同庚,更奇。麒麟聽了恨不能即欲一見,因問那仕麟的人品。那幾個人回道:“我們仕麟的聰明實是萬人不及的,隻是一樣不好,不喜讀書,隻愛在丫頭裏頭混。”吳禮道:“這又與麒麟一樣了。”見麒麟仍站著,便生氣道:“還不去外麵跟你叔叔們學著點兒去,在這裏發什麽呆?”麒麟嚇得不敢言語,慢慢退了出去。
到了外麵,麒麟瞧了一回戲,心裏仍不忘那尤仕麟。至午後,吳廉領著一個戲子來找麒麟,說:“這是京城有名的旦角,名叫遊四海。剛才那幾出《西樓記》(6),穆素徽即是他扮的,其風流態度你也看見的了。”遊四海也請安道:“向慕三爺之名,恨不能早見,今日幸會三爺,實是小人之福。”麒麟見了大喜,便道:“我也是早聞你的大名了。”吳廉見二人說得親熱,自去別處應酬。
這裏遊四海拉了麒麟去隱蔽處,說:“今日初會,未曾備得進見之禮。恰前日在千樂王府中唱戲,王爺贈我一件貼身汗衫(7),倒不是俗物,今日就與了三爺罷。”說著解了外衣,脫了那汗衫。麒麟接過一看,一色青綠,做工又極細。便脫了自己的紅汗衫與遊四海換了穿。然後二人仍到前麵,遊四海自去登台唱戲,麒麟用心賞鑒,不在話下。
到了晚間,親友都散去,麒麟也回來歇息。賀燕伺候脫衣時,卻見麒麟穿著青綠汗衫,便問:“我的那件紅的呢?”麒麟才想起那件紅汗衫卻是賀燕的,因早起看著好看,才和賀燕強要了來的。便道:“這件綠的給你罷。”賀燕道:“這是什麽人的,我不要!”麒麟道:“你不要,我就生氣了。”賀燕隻得收了。
至此日,仍是唱戲喝酒。連著三日,親友盈門。
真是:貧窮乞丐識者少,富貴王侯親朋多。

展眼已是入冬,定府上下人等都換了棉衣。卻說慧蘭這日叫了丫頭們來,命他們做些針線。秀婷佳玲等應命做去。獨黎芙不理睬,一如平日頑樂。慧蘭見了生氣,正欲喝罵。人回:“東院三太太來了。”慧蘭聽了,即忙出去迎接。卻見倪夫人一臉怒氣,後麵跟著幾個婆子,還捆著兩個人,一個是熙萍的丫頭章瑰芹,一個是男的不知是誰。慧蘭便請倪夫人進屋,喝了茶,便問何事。倪夫人道:“今兒我去園裏瞧三丫頭,撞見這瑰芹和他表兄胡永賓在山子石後麵親嘴砸舌,做那無恥勾當。我一怒之下立命人將他們捆了,送給你狠狠治罪。”慧蘭道:“太太何必生氣,先關他們一夜,明兒打個半死,回了老太太和大太太,攆了他們出去就完了。”那胡永賓連連磕頭討饒。瑰芹卻一聲兒不言語。慧蘭命全耀文家的押了去了。
這裏慧蘭又問倪夫人:“這幾日因何不見鍾青?”倪夫人歎道:“媳婦如今病了,廉兒正給他請醫療治呢。他又使人去他娘家叫了他妹子鍾絲來,每日說話解悶。”慧蘭道:“我明日去瞧瞧他。”倪夫人又說了一會子話去了。慧蘭送至二門口,正欲回來,卻見吳奎從外麵來了。見倪夫人去了,吳奎道:“三嬸子來有什麽事?”慧蘭便將鍾青生病,他妹子鍾絲來伺候的話說了。吳奎便道:“他這妹子可是個天仙似的人兒。”慧蘭道:“你又打什麽鬼主意?”吳奎笑道:“不過說說罷咧。”又想起道:“今兒三叔倒怪,將跟他的家人白和給了我,我想這裏麵大有文章!”慧蘭道:“又有什麽文章了?”吳奎道:“白和的老婆可生得妖精似的,早聽說跟三叔有一腿子(8)。”慧蘭啐道:“挺你的屍(9)去罷。”夫妻二人歇著不題。
到了明日,慧蘭去回了權太君,回來要攆了胡永賓和瑰芹。隻見人回:“那胡永賓昨夜逃去了!”慧蘭罵道:“這小子倒便宜,免了一頓打。”便命人先將瑰芹攆了再說。待料理完畢,便過鍾青這邊來。卻見他已臥於床上,起身艱難,瘦骨嶙峋。倪夫人道:“媳婦剛睡著。如今他病了這些時,連你們那裏也不去了,整日躺著靜養,隻是總不見好。大夫說是已成了癆病,叫我們也沒法兒,隻得請醫療治罷咧。”慧蘭不語,因問:“三叔和廉兒做什麽去了?”倪夫人道:“你三叔一大早和奎兒不知做什麽去了。廉兒是又去請大夫去了。”正說著,忽聽外麵有人吵嚷:“國公爺,睜上眼瞧瞧罷!如今你的子孫一個個都要越來越不成話了。我好心勸他們幾回,誰也聽不進去,都拿我不當人看。國公爺,奴才跟你受了一輩子苦,如今也不願享這福了,我跟了國公爺去罷。”慧蘭聽了道:“這又是梁岩麽?”倪夫人歎口氣道:“這梁岩越來越放肆了!整日吃酒,醉了就亂罵一通。他雖是奴才,因是跟過國公爺的,誰也拿他沒辦法。”一語未完,隻聽鍾青呻吟,忙過來瞧,已經醒了。見了慧蘭剛要起身,慧蘭忙坐到床頭按住說:“你如今病著,且別動,躺著說話罷。”倪夫人見鍾青醒了,便囑咐了幾句,出來命人喝罵梁岩。
這裏鍾青又謝了慧蘭來瞧他。慧蘭又說了些“安心養病”的話。鍾青忽然想起來道:“大嫂子,咱們家如今算是享盡了人間的富貴榮華,可是物極必反(10)。不是我說句不好的話,誰能保得住將來永遠這麽著?據我的糊塗想頭,咱們家也該積些陰騭(11),謀劃建立萬年永遠之基的事體,置些不動搖的根基才好。如祭地、義莊(12)、墳屋。到萬不得已時,也不至子孫流散,亦可上昭祖德,下積陰騭。不知嫂子心裏怎麽樣?”慧蘭點頭不語,因不見鍾絲,便道:“你妹子不是來了麽,怎麽不見?” 鍾青道:“才剛跟了白和家的去後園裏逛去了。”正說著,董夫人那邊的丫頭來說:“太太在老太太那裏,有事找奶奶呢。”慧蘭便起身,又說“好生養病”等語,便出來了。至二門口,卻見吳廉領了大夫來了,見了慧蘭,請了安,進去給鍾青診治去了。
卻說那鍾絲隨了白和家的進園來,至各處瞧了,自是連連稱奇道妙。白和家的又領鍾絲來至一片竹林,旁邊一座假山,上麵有字,道是:“望雲山”。卻見吳信吳奎在那裏舞劍呢,隻白和一個家人伺候著。鍾絲見了轉頭要走。白和家的攔住道:“又不是外人,見一見何妨?這是三老爺和奎大爺。”說著話,吳信吳奎也過來了,見鍾絲高挑身材,柳眉微聳,杏眼含羞:真如芙蓉出水一樣。吳信吳奎都收了劍,笑道:“你是初到我們這園子,瞧著比你們家的如何?” 鍾絲道:“我們家沒有花園。”說完要走。白和家的道:“姑娘在這裏說說話再去罷。”說著,向白和使個眼色,白和會意,同他家的知趣的走開了。鍾絲也要跟著走,吳信吳奎攔住道:“好容易盼你離了你姐姐一會子,陪我們說說話兒何妨。”吳奎又向鍾絲臉上摸了一下道:“你比我們家那位美多了,我就象遇仙的意思。” 鍾絲聽了,紅了臉,罵道:“我看你們家也是書香詩禮之族,書房裏也放了幾部四書五經,出門也是衣冠楚楚。卻原來一個個都是禽獸不如,滿肚子男盜女娼。”吳信聽了時,不覺惱羞成怒,便上來抓打。鍾絲忙躲,早被吳奎抱住。鍾絲又羞又怒又急又怕,全力掙紮著,隻弄得青絲散亂粉腮帶汗了。鍾絲無計可施,隻得低頭咬了吳奎的手一口,吳奎負疼放開了他。吳信卻又撲來一下抓住了他。鍾絲趁機抽出吳信腰中的寶劍,叫了聲“姐姐,妹妹去了!”便用劍在脖子上一抹,可憐香魂出竅,屍橫就地。吳奎道:“三叔,這怎麽處?”吳信道:“怕什麽!我自有道理。”說著,喚了白和同他家的來,命他們:“叫人悄悄埋了,若有人見,就說他自己拿劍頑,才不小心碰上死的。”說畢,拉了吳奎自去喝酒取樂不題。
且說吳廉領大夫給鍾青診了脈,開了方子,命丫頭熬藥。吳廉出去送那大夫。鍾青正等著服藥,隻見丫頭跑來說:“奶奶不好了,二姑娘死了!” 鍾青吃了一驚,忙問:“怎麽死的?”那丫頭道:“今兒我去園裏頑,瞧見老爺奎大爺同二姑娘說話。不知怎麽,一回兒二姑娘就用劍抹了脖子。” 鍾青不等說完,紮掙著下床來扶了丫頭便去園裏。
到了那裏,果見鍾絲躺在假山邊上,早已氣絕。白和領來幾個人正要抬去。鍾青見了,也不攔阻,早已是呆了。心道:“如今妹子死了,我還有何臉麵去見父母?不如也一死才幹淨。”因想聚景堂無人,便支開丫頭,慢慢捱到那裏,哭了一場,然後解下汗巾,拋到梁上,引頸自縊。
吳廉聞知,大哭一場,回了父母,命人買棺成殮,又使人報知鍾青父母,隻說“鍾絲舞劍誤傷命亡,鍾青想不開隨妹妹去了。”又打聽得鍾絲已配與袁家,夫婿名袁南坤。便又使人多帶銀子分送鍾家和袁家,連哄帶騙再加一通恐嚇,事情便不了了之。那起多舌的小廝們背地裏免不了悄悄說:“這廉大爺最沒出息,自己逛妓院養女人做了多少風流事體。如今知道了大奶奶和他妹子的死因,也不敢說什麽,隻是悶頭做事。”也有說“那鍾家妹子的夫婿能這麽就算了麽?瞧著罷,老天爺有眼”的。不提。

卻說慧蘭來至權太君這邊,便道:“老太太、太太喚我來什麽事?”權太君道:“我這裏正和你太太說,你麟兄弟尚沒有屋裏人(13),因瞧著賀燕倒還老實,也知理,對麒麟死心塌地的伏侍,毫無怨言。便商量了讓他做了麒麟的屋裏人。隻是麒麟如今還小,暫不告訴他,眾人前也不說明,隻喚了賀燕來與他說了,吩咐他好生伺候麒麟。那月例銀子,你記著以後就給他改成屋裏人的份兒就是。”慧蘭聽了,因說道:“到底是老太太想的周到。”說著命人去叫賀燕來。
一時賀燕來了,給權太君董夫人等一一請了安。慧蘭便向賀燕道:“從今兒起,你不就是一般普通丫頭了。”賀燕不懂何意。慧蘭便將權太君剛才的話與他說了。賀燕便紅了臉,說:“伺候三爺,一樣的。”董夫人道:“你過來時,麒麟做什麽呢?”賀燕回道:“三爺去了茗姑娘那裏。”董夫人道:“我聽人說,你們那裏的繡翠,日日連針線也不做,就隻愛頑,打扮的狐媚子一樣勾引麒麟。”賀燕道:“這是誰這麽亂說?繡翠雖是懶,一旦心裏高興作起針線活兒來,連我們也都不如他呢。如今病了,自然躺著了。那起小人便進讒言了。”董夫人聽了不語。權太君又吩咐賀燕一些話。賀燕點頭稱是,不在話下。
隻說麒麟去瞧茗筠。掀簾進去,隻見茗筠正獨自流淚對著架上鸚鵡說話呢。隻聽他道:“鸚鵡,你可知我的心?如今我雙親俱亡,住在親戚家裏,雖然麒麟的心是真的,誰能保證讓別人不說三道四?為什麽我的命這樣苦?”麒麟便過去勸道:“妹妹又傷心了,怕什麽?一切有我呢。”茗筠回頭見麒麟來了,倒覺不好意思,瞥見麒麟身上穿的單薄,便道:“這麽冷天,身上穿的這樣少。前兒我回南去,帶了幾件衣服來,有一件翠雲裘是極好的,就給了你穿上禦寒罷。”麒麟道:“妹妹留著穿罷。”茗筠道:“我還有呢。”恰玲瓏端茶過來,茗筠便命他取了來。一時,玲瓏從箱子裏找出來,遞給麒麟。麒麟接過一看,卻是一件氅衣,碧彩奪目,果然似翠如雲。茗筠道:“這是用山裏那些不知名的野鳥毛做的。”麒麟大喜,便穿在身上。又與茗筠說了一會子話,便說:“你歇歇罷。”說畢,出來了。
回至萬花坊,剛欲進門,隻見管廚房的田嫂子領著一個女孩從裏麵出來。見了麒麟忙問好,又說:“知道繡翠姑娘病了,來瞧瞧。”麒麟隻顧瞧那女孩,生得標致不說,眉目間竟極似繡翠風采。田家的見了說:“這是我女兒田秀。”你道田秀和他媽來此何意?原來田家的見跟麒麟的丫頭不受什麽苦,月例銀子也不少拿,便想讓女兒進到萬花坊,所以來讓繡翠幫著說話。誰知繡翠起不了床,便沒敢出口,又打算著去求慧蘭。麒麟讓他們進去坐一坐再去,田家的那有心思坐?忙忙的和田秀去了。
這裏麒麟進了院,來至屋內,賀燕貞鏡玉扣皆不在,隻繡翠一人,在床上躺著。麒麟便問:“你覺著好些了麽?”繡翠道:“也不覺怎樣,就隻是頭暈,渾身無力。怕是要死了。我活了十幾年,最愛咱們屋後那一池白蓮花,隻願我死了就做那白蓮仙子,也算死得其所了!”麒麟道:“罷罷!不過頭痛感冒,那裏能到這步田地?好生養著,不要胡思亂想了。”
正說著丫頭來回:“老爺叫呢。”麒麟不知何事,最怕的是命他讀書。隻得出了萬花坊,隻見龔成、明九、貴生、福順四個跟他的小廝都在那裏站著,見他出來便簇擁著過了園門,到了前邊。迎頭卻見管收租子的秦懷領著一個被打得遍體皆傷的人過來,那人還告饒說:“實是今年的天旱,地裏的莊稼一滴雨水也沒見著,送這五千銀子和兩車東西已是強繳了來的,我們那些人還沒米下鍋呢。”秦懷道:“那裏到你說的這樣田地了?見了庫房總管休再亂講,不然回了奎大爺,再打你四十板子!”一語未了,見麒麟過來,忙站住打千(14)施禮。麒麟道:“這是誰?”秦懷道:“他是赫安村的莊頭(15),因到了年底來送年貨繳租子的。奎大爺已見了,令我們去見庫房總管計清去。”說完,站到一邊,讓麒麟過去,才起身去了。
麒麟來至吳禮書房,隻見幾個清客相公(16)陪著吳禮說話呢。見他來了,吳禮拉了一人過來,道:“你認得他是誰麽?”麒麟定睛一看,那人身穿知縣官服,卻不知是誰,便搖了搖頭。吳禮道:“他是咱們家的總管全耀文的兒子全明哲,如今做了知縣,雖是靠著咱們,到底他自己是有才的。他今兒來向我辭行,你們說說話罷。”那全明哲又和麒麟見了禮,誇讚了麒麟一回,又說了一些話,便說去見他老子去,退了出去。吳禮道:“你瞧,他還是奴才的兒子呢,如今出息了,做了官兒了。那象你,不知賣書上進。那些《四書》(17)、《五經》(18),你讀了幾本了?”麒麟低頭答道:“已讀過《論語》、《孟子》了。”吳禮道:“聽見說你還寫過一兩首狗屁不通的詩?那些燈謎、詩詞什麽的,都是末事,讀書才是正理。”吳禮還要再說,隻見人回:“三老爺命奴才來回,廉大奶奶死了!”吳禮道:“不是才病了麽,這麽快就死了?”便命那人去回吳奎,然後命麒麟跟了吳奎去瞧去。麒麟到了那裏,自然是大哭一場。不在話下。

且說到了晚間,賀燕從權太君處回來,同貞鏡等吃了飯,正說話呢。隻見麒麟從外麵來,進門就唉聲歎氣說:“真真觸了黴氣!”賀燕忙問:“吃了飯不曾?”又問何事。麒麟說:“已用過了。”便道:“今兒茗姑娘送了我這件衣服,誰知我到廉大哥那裏去,不想好好兒的讓我燒了一塊。”說著,脫了下來。賀燕等都過來瞧,果見一個核桃大的燒眼。貞鏡道:“定是不小心手爐裏的炭火濺上了燒的。”賀燕道:“還不叫外頭快拿了去,令裁縫織匠補了,省得茗姑娘知道了,又要惱了。”麒麟道:“沒用的。我已經叫人問了好些裁縫匠人,都說不能。”賀燕道:“這怎麽處?咱們這裏隻有繡翠的針線好,偏又病著。”繡翠聽見,說道:“拿來我瞧瞧。”賀燕便遞與他。繡翠看了道:“咱們就照原來的法子,用野鴨子毛線象界線(19)似的界密了,隻怕人也瞧不出來。”賀燕道:“這界線的細工夫,隻有你會,還能找誰?”繡翠道:“我紮掙些罷咧。”麒麟道:“這如何使得?你的病又沒好呢。”繡翠不理,令玉扣拿線來,拆開裏子,用竹弓釘了背麵,紉了針就補起來。麒麟端茶問水的在一旁瞧著。繡翠補兩針,歇一歇,直補到四更天才完。麒麟瞧了道:“果然瞧不出來。”繡翠便覺頭疼的利害。麒麟忙令他睡下。
一時天明,麒麟各處請了安,仍到吳廉那邊去。那董夫人趁這機會,即命人叫了繡翠來。繡翠不敢違命隻得帶病過來。董夫人道:“好個模樣!果如狐媚子一般。你回去收拾一下,跟著婆子出去罷,已給你找了人家兒,從今而後就不用到定府裏來了。”繡翠道:“我做錯了什麽,太太必要攆我?”董夫人道:“麒麟都叫你們這些人勾引得不讀書,隻是貪頑。如此下去,那還了得!我也沒精神和你多說。”說著叫人拖他出去。繡翠一步一步捱回來,想道:“自己又沒有父母親人,配了人又不知什麽樣人家,倒沒的受苦!且攆出去又遭人閑話白眼,不如死也不出這府。雙眼一閉,何管身後之事。”拿定主意,便躲開眾人,來至屋後那白蓮池邊,又流了一回淚,便咬牙跳進去了。立時,一命嗚呼!丫頭撞見,報給董夫人。董夫人即命人打撈出來埋了。還命人傳話出去,以後凡妖精似的丫頭,一個不許進麒麟的屋子。
麒麟回來聞知,早已哭昏了幾次。賀燕等勸道:“繡翠想不開方這樣,難道你也不明事理麽?”貞鏡道:“繡翠最喜白蓮,他這一去定是成了白蓮花仙了,何用悲傷。”麒麟聽了點頭道:“你說的對,他這樣人也配作花仙。”說著又哭。賀燕等隻得勸解不題。
卻說慧蘭聽見繡翠死了,便令銀杏將黎芙叫到跟前說:“聽見了麽,象繡翠這樣的,太太都攆了去。我瞧你這樣懶,又什麽都不會做的,留著無益。我回了老太太,你也出去罷。”黎芙道:“我是府裏的家生子兒(20),父母前年都已病死了,如今隻剩下我和妹妹兩個人。老太太、太太和奶奶,都一向是慈悲的,叫我到那裏去?”慧蘭道:“你又不是瞎子和瘸子,整日不做活兒,老太太和太太也不會留你在這裏。”黎芙道:“是瞎子瘸子就好麽?”慧蘭怔了怔,道:“是呀。”黎芙道:“奶奶等著。”說完出去了。一時小丫頭慌忙來回:“黎芙姐姐用剪子將自己的左眼刺瞎了!”說著,黎芙滿臉是血的進來。慧蘭擺擺手道:“你既成了這樣,更加做不得活兒了,這留著何用。府裏不養閑人!”黎芙叫道:“奶奶好狠的心腸!”說著一頭撞來。慧蘭吃了一驚,忙起身躲了。黎芙收不住身竟撞在牆壁上,立時暈倒。慧蘭便命人拖了出去。銀杏見了不忍,早使人告訴他妹子。原來黎芙的妹子叫黎琳,人都叫他“傻妮”,是董夫人處做粗活兒的。這黎琳見了他姐姐,嚇得隻是哭個不住。黎芙醒來道:“妹妹,咱兩個都是傻子!以後你要小心自己。”說著,便推開人,向更道的牆壁上撞去,立時一命歸天。丫頭報與慧蘭,慧蘭不過命人掩埋不必細述。
慧蘭才料理了黎芙之事,忽見吳奎從外麵進來道:“你哥哥使人來說,你父親沒了。”慧蘭聽了,大哭起來。銀杏等忙勸解不止。慧蘭便要立即過去。吳奎道:“今日天晚了,明日我和你同去。”慧蘭才罷了。
接連幾日,慧蘭之父姚宏業殯,鍾青殯,不必細述。

且說自繡翠死後,麒麟無情無緒,年也不曾好生過得。每日隻去權太君等處請安而已。展眼五月已至,麒麟偶從白蓮池邊閑步,卻見滿池枯葉敗荷,竟未發芽生葉。麒麟連連稱奇,逢人便說,吵得合府皆知,都說那池蓮藕竟好好的枯死了,再不發芽生長。傳到權太太君耳朵裏,知是異事,便令人不許吵嚷亂說。

一日,如金來瞧茗筠,說起白蓮花之事。如金道:“這有什麽,蓮藕今年不發芽長葉,不過是無人管理,水下泥中的藕皆爛掉而已。有什麽稀奇。”一語未了,隻見丫頭來說:“舅太太來了。”如金茗筠出來,果見董舅母進來。如金道:“媽媽怎麽來了?”董舅母道:“來瞧瞧你和茗丫頭。”茗筠道:“春蓮呢?”董舅母道:“他在這裏住了些時,和如紅一同回去了,如今你嫂子倒不生事了,隻是嫌‘春蓮’這名字不好,他便改了叫‘冬蓮’。我想這名字值什麽,也就隨了他了。外頭如鳳幫著虎兒料理,裏頭媳婦善待冬蓮,我也樂得偷閑。”如金道:“媽媽在這裏多住幾天再去。”董舅母道:“我已見了老太太和太太們,都這麽說呢。”困又向茗筠道:“茗丫頭如今還時常悲哭麽?我勸你再不要這樣了,跟你金姐姐學學,他就看得開。你想,天下的事,都是有一定的,自己煩惱傷心作什麽?”正說著,董如紅的丫頭來了:“二姑娘請太太回去呢。”如金便問何事。小丫頭道:“大奶奶又鬧起來了,說大爺和冬蓮合謀害他,他如今活不得了。”董舅母道:“這才好了幾天,怎麽又這樣起來?”如金道:“我和媽媽去瞧。”便別了茗筠出來。
來至董宅,隻聽丹虹叫天喊地的哭呢。如紅見了董舅母,便說:“今兒媽媽去了吳府園子,大哥在家裏想起嫂子今兒生日,便擺了家宴同嫂子和冬蓮等飲酒。讓嫂子多喝了幾杯,嫂子便鬧起來了,說大哥和冬蓮想把他灌醉了害死他。”正說時,隻聽冬蓮又哭起來,忙過去瞧。隻見丹虹抓住冬蓮全身亂咬呢。如金急令婆子拉開了,丹虹口裏猶道:“咬死你這個害人精!自你來了家裏就沒安生過。你想和大爺害死我,你們高樂去。”說著又抓打冬蓮。董如虎在一旁沒了主意,隻得道:“你們鬧罷,我也管不了。明兒我離了這裏,才眼不見心不煩呢。”丹虹哭道:“你的心事被我說破了,要躲麽?”董如虎不理,自去找如鳳商議。
這裏如金如紅隻得勸解,又令冬蓮過董舅母那邊去。丹虹見有人勸,更放聲大哭大叫,那裏肯住。董舅母氣得心疼,令秋英拉他進屋,賭氣同如金如紅過這邊來,再也不理丹虹哭鬧。如虎已同如鳳商定,明日領幾個人出去置貨回來賣,家裏的事令如鳳料理。董舅母道:“那你媳婦怎麽處?”如虎道:“管他呢,讓他鬧去罷,隻別理他。”
次日,如虎便別了董舅母、如鳳等,跟了幾個人啟程去了。丹虹也不出來送別,猶在屋裏狠罵如虎“負心”呢。如金見哥哥去了,如紅尚幼,又恐丹虹吃鬧,便過吳府與權太君等說了,令翠麗將衣物搬了過來,自此在家陪著母親度日,幫著料理一些家事。
卻說如意奉權太君之命,也來幫著翠麗整理東西。忽見韓夫人那邊的丫頭來說:“太太請姑娘去,說有事呢。”如意暗道:“二太太一向見了我不理睬的,今兒不知何事?”心裏想著,一麵過來。丫頭打起簾子,如意進去一瞧,隻吳智在裏麵坐著,卻不見韓夫人的影兒。如意忙要退出,吳智叫住道:“慢著,是我找你說話。”如意隻得進來,低頭說:“老爺找我何事?”吳智道:“我本有兩個兒子,如今都沒養大。雖有孫子,難慰我無兒之歎!我平日觀你穩重,又聰明懂事,欲納你為妾,不知你意如何?”如意萬想不到,貌似忠厚的二老爺竟說出這番話來,不由又羞又惱,卻不敢發作,隻得道:“奴才一輩子隻知伺候老太太,別的什麽樣都不想。請老爺再找別人罷。”吳智沒料到如意竟不願意,便道:“如今有老太太護著你,難道就能護你一輩子?那時你還是我的人,不如目下允了,倒落得叫我多疼你幾年。”如意道:“將來伺候老太太西去,我就一死隨了他!”吳智怒極反笑,正欲說話,隻見人回:“興義州的嚴老爺來拜,在客廳候著呢。”吳智隻得舍了如意過去。
這裏如意擦了擦眼淚出來,仍去伏侍權太君,也不跟權太君說,隻是拿定主意此後躲著吳智,逼急了就自殺。
隻說吳智進了客廳,隻見珠寶銀子盛滿幾箱,便問是何意。那嚴老爺道:“備了這些薄禮,聊表寸心。”吳智忙道:“無功不受祿。”嚴老爺道:“犬子不知王法,搶了崔家的女兒做妻子,那女子不從,一頭碰死了。犬子還未在意,誰知那崔家的女兒之祖父原是兵部尚書,今雖告老,朝中還有羽翼,把犬子抓了去,要治罪呢。請老爺救救小兒罷。”說畢跪下磕頭。吳智道:“我是朝廷命官,豈能置天理於不顧,行此徇私之事。”嚴老爺道:“咱們本是世交,老爺就袖手旁觀麽?且大老爺又是世襲,朝中又有貴妃同諸位王爺庇祜,誰不懼怕三分。此事有老爺出麵,定能平息下去。求老爺賜恩援手。”吳智本欲不允,耐不得嚴老爺千言萬語,說得悲悲切切,隻得點頭道:“此事休教他人知道,我替你到兵部走一趟,再向崔家陳述利害,想他也不致老得糊塗了。”說著,與嚴老爺計議已定,不題。

一日,麒麟正在屋裏閑坐,忽見吳禮使人來說:“黃儻甫老爺來了,命三爺去見。又說原兵部尚書姚宏業已死,黃老爺今已升了兵部尚書,可謂飛黃騰達,平步青雲。”麒麟無心去見,便假稱有病,命那人去了。剛躺下,賀燕從權太君處來說:“權姑娘來了,老太太命你去呢。”麒麟大喜,忙起身過去。隻見權仙蓉正笑著同老太太說話呢。見了麒麟說:“三哥哥怎麽瘦了?定是讀書下了工夫了,明兒中了舉(21),也讓老太太高興高興。”麒麟不答,見仙蓉的丫頭小棋帶了衣物等來了,便問:“妹妹要多住幾日才去麽?”權仙蓉道:“你煩我們麽?”權太君笑道:“那裏的話,麒麟白問問而已。”正說著,人回:“尤家的人來了!”權太君不知何事,便命董夫人去見。一時董夫人回來,悄悄和權太君耳語道:“尤家如今抄了家了,尤家太太搶先命人藏了些東西銀子,令人送來,要在咱府裏放著。”權太君點了點頭,說:“知道了。你料理去罷。”
董夫人答應,剛欲出去,隻見欣萍的丫頭壽兒等進來,說:“姑娘回來瞧老太太、太太來了。”權太君便命快請進來。隻見欣萍隨了鐵家幾個婆子進來,和權太君董夫人等一一見了禮。權太君便命人請鐵家的婆子去後麵用茶。待那幾個婆子一去,欣萍便哭了起來。權太君吃了一驚,忙問緣故。欣萍便哭道:“自孫女過門去,那鐵世心每日非打即罵,又酗酒,醉了就打,口口聲聲說我父親使了他兩萬銀子,沒錢償還,就拿我抵債。所以他心裏有氣,見了我就打罵。我要回來,他也不肯。我哭著求了幾天,他才命婆子跟了讓我過來。”說著又哭。權太君道:“我原說這鐵家不是好門戶,你父親作主,也是你的命。”董夫人道:“大丫頭就在這裏多住幾天再去。”欣萍道:“我死也不願意回去了。”權太君道:“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了。且別說這話。”說著命人收拾欣萍的住處,仍叫他住在翠竹軒同玖麗在一起。欣萍與妹妹們見了,自然又是一番悲喜交集,不必細述。
誰知欣萍剛住了三天,鐵家便使人來催。權太君隻得令欣萍回去。欣萍哭著辭行,說道:“這一去,不知還有沒有來的日子了。”韓夫人倒不覺得怎樣,董夫人便覺不忍,流淚道:“姑娘說那裏話,不過尋常夫妻吵架,那裏到這樣田地。”欣萍又辭了麒麟、茗筠、曼萍等,含淚上車而去。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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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住持——主持寺廟事務的和尚,取常住護持的意思。這一職位,始於唐代禪宗百丈懷海和尚尊其師為住持。見《敕修百丈清規·住持章》。後道教亦襲用之。
(2) 九省統製——書中虛擬的官職。
(3) 這首燈謎用句語出《孟子·萬章上》。
(4) 這首燈謎是說竹夫人的。竹夫人,又稱竹幾、竹夾膝,用竹篾編成,圓柱形,中空,洞,可以通風,夏天睡時可抱著取涼。宋代詩人黃庭堅以為它不配稱作夫人,就名之為青奴,後又叫它竹奴。
(5) 大意是說:“無論怎樣,我心裏隻有你一個。”
(6) 《西樓記》——明末清初袁於令所作。該劇描寫於叔夜和妓女穆素徽悲歡離合的故事。
(7) 汗衫——一種身上穿的薄內衣。
(8) 有一腿子——意指有不正當的肉體關係。
(9) 挺屍——罵人的話,指睡覺。
(10) 物極必反——事物發展到極端,就會向相反的方向轉化。
(11) 陰騭——即陰德,迷信的人指在人世間所做的而在陰間可以記功的好事。舊時也多指暗中做的好事。
(12) 義莊——舊時有些封建宗族,以“贍助”貧窮孤寡族人為名,置田收租,算作族中公產,名叫“義莊”。但實際支配權往往被族中豪強把持。
(13) 屋裏人——指被收房的丫頭。
(14) 打千——舊時滿族男子向人請安,左膝前屈,右腿後彎,上身微俯,右手下垂,行半跪禮。
(15) 莊頭——清代為滿漢旗籍貴族地主經營旗地田莊的代理人,專管監督佃戶生產,催收地租,攤派勞役等事,有的莊頭本身就是地主。
(16) 清客相公——清客:早時依附於官僚富貴人家幫閑湊趣的門客。相公:這裏是對讀書人的一般稱呼,近似“先生”。
(17) 《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合稱為《四書》。南宋理學家朱熹注論語,又從《禮記》中摘出《中庸》、《大學》分章斷句,加以注釋,配以《孟子》,合編在一起,作《四書章句集注》,是舊時學習的入門書。元代皇慶二年定為科舉考試課目,考試必須在四書內出題,發揮題意規定以朱熹的集注為根據。明、清兩代相沿不改。
(18) 《五經》——《易》、《書》、《詩》、《禮》、《春秋》統稱為五經。
(19) 界線——手工刺繡和織補工藝中所用的一種縱橫線織法。
(20) 家生子兒——指家奴的子女。按清代法律,家奴子女世代為奴,永遠服役。
(21) 中舉——明清兩代指鄉試考取之後,即為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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