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無生計史飛賣親女 有法門黃化升府官
詩雲:
遺玉本荒唐,演來卻斷腸!
喜悲都入夢,滋味任君嚐。
辟麵這一首詩說的是什麽?“遺玉”又係何指?看官休急,待我從頭敘起。原來西方極樂世界(1)有一位淨心菩薩(2),苦修多年,終不能了卻塵緣;便時常雲遊四方,淹留人間。那日偶至東海之濱的蓬萊(3)。這蓬萊仙山之間有一處曰飄渺峰,峰上有一擎天巨石,此石麵平如鏡,故稱鏡麵石。那淨心菩薩便倚臥於鏡麵石前,遙望千山俊秀,靜聽百鳥爭鳴,好不暢意也。那知這淨心菩薩所佩戴的玉石麒麟(4)一塊,卻不想遺落在鏡麵石前。淨心菩薩遊畢飄然而去,獨留這一塊玉石麒麟整日沉眠於鏡麵石前。誰知這玉石麒麟昔曾沾得淨心菩薩仙體,今又經仙山靈氣,居然有了知覺。於是,竟時時幻化為人形遊走於仙山靈峰之間;每日采植山中百花,在這鏡麵石前培育自娛,竟不稍怠。那日,恰值這玉石麒麟又有遊興,正行走間,忽遇一女子病臥於山間花草叢中,便扶歸己所,日日采藥悉心療治,終使那女子病軀複康,再露歡顏。那女子言道:“妾本山間一株百合花,因行將病萎,不得已,才求救於恩人。既蒙援手照料,妾仍複還舊形,請容留於尊所,可乎?”那玉石麒麟豈有不喜?自然點頭應允。自此,那玉石麒麟有這百合花及眾花相伴,倒也不覺歲月難熬,時日寂寞。
俗語道,好景不長。這一日,飄渺峰上鏡麵石前來了八位仙人。那八位?他們是:鐵拐李,漢鍾離,張果老,呂洞賓,韓湘子,何仙姑,蘭采和,曹國舅。這八位仙人便在這鏡麵石邊,百花之畔,或飲酒談笑,或品簫弄舞,或賞花觀石,真個是不亦樂乎!內中卻有一個背負長劍手執拂塵者頻頻搖頭長籲短歎。旁邊一位瘸腿手扶鐵拐者因問道:“諸位俱在閑中取樂,何獨你抑鬱攢眉不語?”那背負長劍者道:“今淨心菩薩悲天憫人,憐世上萬物皆苦,因而設立‘真如仙境(5)’,——下分:‘情’、‘惡’、‘貪’、‘邪’、‘善’、‘哲’六窟,——令那起花仙樹怪,閑雲野鶴,陸上鬼魅,山中精靈,俱各於各窟中掛號標名,轉世投胎,經曆那紅塵瞬息富貴展眼窮困之循環,於淫中悟情,於樂中悟悲,於色(6)中悟空,於有中悟無,於惡中悟善,於善中明哲;使那有緣者了悟(7),無知者輪回。淨心菩薩此舉實有無量功德。”手撫鐵拐者點頭稱是。那背負長劍者又道:“如今‘真如仙境’之六窟已由何仙姑掌管了‘情窟’,韓湘子掌管了‘惡窟’,曹國舅掌管了‘貪窟’,蘭采和掌管了‘邪窟’,張果老掌管了‘善窟’,漢鍾離掌管了‘哲窟’。惟有你我二人尚無職司,此係我揪心之憾也!兄不以為然否?”手撫鐵拐者道:“不妨。你我二人便做個引者,下界度脫(8)一幹情癡頑愚便了。”背負長劍者道:“正是。此舉固為淨心菩薩,二來也是一場功德。既如此,你我即便移形換影,你名‘子虛’,我即‘烏有’,可乎?”手撫鐵拐者道:“甚善。”這邊二人正在計議。那邊蘭采和手執花籃,見那株小小百合花俏立風中,便伸手去摘。旁邊忽有人作聲道:“仙長請勿傷他性命!”眾仙聞言皆吃一驚,細看時才知是那玉石麒麟,俱道:“小小之物,何竟吐人語?豈不罕哉?”漢鍾離與韓湘子皆道:“玉石說話,必為妖孽!”便要舉手殺之。誰知那株百合花見狀急化為人形,護在玉石麒麟之上,言道:“殺他請先殺我。”何仙姑終是不忍,因問道:“你們是何來曆?”那玉石麒麟稟道:“小子原為淨心菩薩貼身之物,被遺落於此已久。”又將救治百合花之事講述一遍。那背負長劍者同手撫鐵拐者聽了,齊聲道:“此二物實為情癡(9),待我二人將其攜至真如仙境掛號,然後送入紅塵,轉世為人。”眾仙俱道:“也好。”何仙姑道:“且慢。待我給這玉石麒麟鐫上字跡,以為標記。”便拔下頭上簪子,在那玉石麒麟身上刻了幾個字,正麵是:“靈玉麒麟”;背麵是:“瑩潤如酥,福祿永享”。然後交於那欲更名為“子虛”、“烏有”的二仙。八位仙人遊興已盡,一同到那真如仙境而來。見了淨心菩薩,子虛烏有將那靈玉麒麟並百合花交於淨心菩薩,又將前因備細說了一遍。淨心菩薩笑道:“想不到昔日之物竟有此靈性,複有此奇緣,此亦數也。”便將靈玉麒麟尊為“護花使者”,百合花即為“百合仙子”。淨心菩薩又道:“待情緣一了,使者仍歸本處守護仙花。”遂命何仙姑為他們在“情窟”掛號。靈玉麒麟同百合仙子皆稱謝畢,隨那子虛烏有二仙離了“真如仙境”,投胎而去。
後來,不知經了幾次滄海桑田。有一個卻塵和尚到這蓬萊仙島尋藥覓草,偶至飄渺峰鏡麵石前,見那塊“靈玉麒麟”鑲嵌在上麵,旁邊又有幾句話道是:
真如六窟枉吟哦,幻幻真真須琢磨。
一段奇傳誌此處,子虛烏有唏噓多!
後麵密密麻麻的字跡,細述的便是那“靈玉麒麟”所經曆的一番癡情逸事。卻塵和尚見上麵所敘,雖時序官職混亂,又有情極之毒,然為稗官野史(10),倒還有趣可讀,便抄了下來,付梓問世,題名曰《子虛烏有記》。西樓居士則題為《麟茗金》。司筆狂生又題為《麒麟傳》。莊之夢再題為《鏡麵石》。後經程小泉、高蘭墅於月小山房書齋中一番細加厘剔、截長補短,定名為《金玉緣》。
靈玉麒麟來曆表明,且看鏡麵石上記載的是什麽:
話說揚州自古為繁華盛地。至大明熹宗(11)天啟(12)年間,更勝前代。隻說這揚州城外,荷花街蓮子巷,住著一戶人家,姓史,名飛,字顯之,娶妻戚氏,生有一女,今隻十三歲,名叫珂蓮。這史顯之,祖上亦是書香之族,也曾做過幾任州官,積得一點家私。到他這一代,卻屢試不第,心下也灰了。每日不過看一些史書之類,籍以打發時日,消愁破悶。偏戚氏又時常疾病纏身,把個史顯之弄得日日抑鬱不樂。
且說這一日,史顯之去藥堂裏為戚氏買藥回來,卻見一個中年儒生暈倒在自家門前。忙過去扶起,一問,那人自稱:“姓黃名化字儻甫,原籍浙江金華府,本欲進京應試,不料途中遇盜錢財搶劫殆盡,書童仆人皆遁去,今流落於此已三日矣。因腹中滴水未沾,實餓得很了,故仆臥於尊府門首。得罪,得罪。”史顯之見這黃儻甫相貌堂堂,異於常人,便請到家中,命人造飯,令黃儻甫飽食一頓。飯後,史顯之請黃儻甫在這裏盤桓幾日。黃儻甫見顯之執意挽留,再則身無分文,也無去處,便留了下來。那黃儻甫見過了戚氏娘子,口稱“嫂夫人”。顯之也令珂蓮拜見了。自此,顯之與儻甫日日促膝談心,俱道“相見恨晚”。
一日顯之與儻甫飲酒之間,飛杯限盞,暢談快意。顯之因問道:“兄之親友當中就無人提攜一二麽?”甫搖頭歎道:“此話休提。我如今正當命乖運蹇之時,那起親朋故舊一個個都似不認得我。待我進京得第,加官晉爵,他們認得我時,我卻不認得他!”顯之道:“弟見兄相貌非凡,他日定能人前顯貴,官運亨通。”儻甫道:“不是弟酒後誇口,憑弟胸中之才,博得萌妻蔭子,光宗耀祖,不在話下。奈何宦囊羞澀(13),無法進京矣。”顯之忙道:“兄莫急。弟雖貧寒,然為兄進京倒還能資助些許。待兄起程之時,封些銀兩送君應試……” 黃儻甫不等說完,便道:“如此,弟明日即辭行啟程。”當日酒歡而散。
次日,顯之封了三十兩白銀,交於黃儻甫,又要治酒餞行。黃儻甫說“免”。於是,黃儻甫拜別戚氏起身。顯之直送之十裏長亭(14),方灑淚而別。待黃儻甫已看不見了,顯之方回來。
鬥轉星移,歲月飛逝,展眼三年過去矣。顯之娘子戚氏病情仍不見好轉,十天倒有九天臥於床上。偏值近年水旱不收,各處盜賊蜂起,鬧得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匪徒,征稅日重。可憐顯之為戚氏之病,連年家資已盡,且已負債累累。沒奈何,隻得變賣田產,聊以打發日子。
不料戚氏忽病情轉重,竟至不思飲食。顯之隻得使人去請本處名醫郅仁騫老先生來。使去的人回來說:“郅老先生不在家中。他娘子說,‘連年荒旱,家中難以支持,已出門討債去了,半月方能回來。’又給老爺捎話說,‘近年所欠醫金請斟酌償還一二。’”顯之聽了,隻得罷了。不想,戚氏滴水不盡,三日後竟死了。珂蓮隻哭得死去活來。顯之急忿怨痛,竟也一病不起。顯之自思,日子甚無著落,沒的珂蓮跟著受罪,再則戚氏無錢下葬,尚停於家中。隻得托人找一個富貴之家,把珂蓮賣了。那被托的人名錢浩,專幹經濟事務的,回來說:“恰近日有一個董公子從京城來到揚州,這董公子原籍杭州,其叔乃按撫使董繼隆是也。董公子之父董繼興在日,本是巨商,不知經營了多少家當鋪,各省各處都有。這董公子原是來揚州各鋪子裏查點帳目的。因見揚州多美女,便欲討一個三房姨娘。你萬不可錯了主意,這董家可是極富極貴的大戶。”這顯之聽了,思忖再三,便點頭依允。那錢浩自去董公子處回話。
次日,董家便派人來送銀子接人。誰知,珂蓮死活不去,隻說:“再窮再苦,情願守著父親過一輩子。”顯之流淚道:“傻丫頭,做了女人,終是要出嫁的。汝父病已成勢,有今日沒明日的,那時你到那裏去?再者,汝父即使能夠好轉,不過乃一介讀書之人,一應經濟世務全然不知的,徒讓你受累,汝父於心何忍,汝母地下何安?這董公子家資巨萬,又有其叔庇護,雖是為妾,卻比在平常人家做正房強十倍呢。”那董家的人不耐煩,七手八腳的,不顧珂蓮啼哭乞求,早拖進轎中,抬了去了。
這裏顯之收淚,命人買棺,為戚氏下葬。待諸事已畢,那顯之想妻思女,病體每況愈下。又念及珂蓮賣與董家,從此或可享福受用,倒也了卻一樁心事。顯之每日悶臥家中,隻索等死。那日,偶拄了拐捱至外麵,倚門矚望。忽聽遠處傳來梆子敲擊之聲,隻見從那邊來了一個老道士,倒騎驢背,頭垂於胸前似乎昏昏欲睡,手中卻敲著梆子。來至顯之麵前,忽抬頭說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這顯之聽了,猶如當頭棒喝,醍醐灌頂(15),遂拋了拐棍,隨了那老道士去了。街上人見了,皆稱奇不題。
且說當日黃儻甫別了顯之,從陸路進京,恰逢大比(16)之時。這黃儻甫考場得意,中了進士,得了榜下知縣(17)。誰知儻甫在任上隻顧填飽私囊,百姓皆恨其貪酷。又不知巴結上司。不上兩年,遂被參了一本,具言“收受賄賂,有汙清正,萬民怨聲載道”等語。聖上閱過,即批革職。黃儻甫便交待過公事,攜帶家眷返回原籍。
那日到了揚州,忽想起史顯之來,便說:“在此尋訪舊友,須逗留數日。”即命家眷先行回金華原籍去,自己留下來,到那荷花街蓮子巷去。卻見史家大門上鎖,房屋冷清。一打聽,人說:“這史顯之前幾日賣了女兒,跟了老道士出家去了。”儻甫聽了,歎息了一回,便找客棧先住下。因想起自己做官時,有一個同僚的舊友姓嶽名鼎,曾任過知府的,現已告病回了揚州原籍。第二日,儻甫便去拜訪。在門上投帖進去,家人出來說:“老爺病臥在床上不能親自迎接。請進裏麵說話。”黃儻甫便跟了那家人直走到那嶽鼎病床前,見了禮。那嶽鼎在床上道:“恕弟失禮,病中健忘,不知是何方貴友?”儻甫複又報了姓名,因說起那位同僚來。嶽鼎問道:“他近來如何?”儻甫道:“尚安。”嶽鼎又問起儻甫免職之事,儻甫一一的說了。嶽鼎道:“兄在京可曾聽得說定公府麽?”儻甫道:“弟在京時日不久,雖曾聽說知之甚少。”嶽鼎道:“這定公府的大老爺姓吳名禮,表字德輝,世襲一等忠義將軍。二老爺名吳智,官拜工部員外郎,乃小女姨父。這二人皆可助你複升的。再則,因拙荊過世早,小女茗筠自前年去了他姨媽家,聽得說他姨媽雖不大作興(18)他,他卻倒能博得定府老太太的疼憐,這也是他的造化。不知他近況如何。我這裏沒甚親友近支的,惟一掛念的就是這個女兒。眼看如今我的病一日重似一日,不見轉機,恐怕日子不久了。因此上,我欲修書兩封。一則求定府大老爺二老爺助你一臂之力,二則令小女回來一望,我也就去的安心了。不知兄以為然否?”儻甫道:“既蒙錯愛,敢不從命?”嶽鼎即命人備飯,款待儻甫。自己本欲長長的作兩封美文,奈何病體沉重,隻得草草寫就,交與儻甫。夜裏,儻甫就在嶽家歇了。一宿無話。
次日,嶽鼎命人封了五十兩銀子,奉與儻甫,以作川資。儻甫遂帶了銀子書信,辭了嶽鼎,出了嶽府。因進京心切,意欲從水路北上。便往渡口(19)而來。卻見那裏泊著一艘大船,船上一個富家公子高聲喝罵:“我叔叔現是安撫使,我姑父是京城定公府的吳大老爺,世襲一等將軍,你敢如何?賠十兩銀子就算完了麽?”隻見大船旁邊停著一艘小船,撐船人施禮作揖,連連賠不是。儻甫聽那公子說了“吳大老爺”“一等將軍”等語,忙近前高叫道:“仁兄尊姓大名?才說的‘吳大老爺’,可是京城吳禮吳大將軍麽?”那公子見儻甫相貌非凡,便道:“不才姓董名鵬,字如虎是也。京城姓吳諱禮的大將軍,乃是家姑父。請問台甫?何不上船一敘?” 儻甫便上了那大船,通了姓名,又說此行正是要去那定公府。那董如虎大喜,便邀儻甫同船而行。儻甫便問才剛何故生氣。董如虎道:“那小船甚是可惡,泊船之時竟敢撞將過來!”儻甫道:“風大船疾,打諒他也沒膽子故意惹事。既賠了銀子,我看就別與他一般見識了。”董如虎猶是氣忿忿的,因向那撐船人說道:“看在這位黃老爺麵上,饒了你。滾罷!”那人忙磕頭稱謝,自去收拾小船。
這裏董如虎叫開船,便與儻甫在船上治酒暢談,說起此行“甚是痛快”,一則各處鋪子裏帳目沒甚差池,二則又於揚州置了一房小妾。說著命人:“請三姨娘出來,見過黃兄。”那女子低頭出來見禮。儻甫見依稀是史飛之女珂蓮麵目,也不好說破,隻得向如虎道賀。那珂蓮又回內艙去了。如虎問道:“黃兄何故要去定公府?”儻甫便把原委說了。如虎又道:“既去定府,可知定府上下人等姓名關係麽?”儻甫道:“這卻不知,願聞其詳。”如虎便說道:“當日定國公吳琦任娶的夫人是杭州權侯之妹。生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吳禮,字德輝;次子吳智,字善道;三子吳信,字義明,本是庶出,其母乃石姨娘;女名吳淵,今已入宮二十年了。如今定公與石姨娘都早已去世,夫人尚在。長子吳禮襲了官,即一等忠義將軍。次子吳智科甲出身,今已官至工部員外郎了。三子吳信,殿試武舉,卻是隻愛玩樂的,因謀了個在京閑職。女公子吳淵,非同凡響,竟深得今上(20)寵愛。 這大老爺,先娶妻水氏,誰知十幾年無出,後來懷了一個哥兒,到分娩時竟暴病身亡。留下這個哥兒名奎,如今已二十來往了,捐了個同知,其妻姚氏慧蘭乃兵部尚書姚宏業之女,大有父風,極聰明能言談的,定府大小事務就有他們夫婦料理;這慧蘭在定府幾年,頭一胎生了個哥兒,名玉,不想三歲之後竟死了,後來才生了一個姐兒,名瑕,今才八九歲。那水氏亡後,大老爺又娶妻董氏——即家姑也,頭一胎生了一位公子,名澤,七歲上竟死了。二胎卻甚希罕,生的也是一位公子,落地時手裏卻攥著一塊玉石麒麟,上麵還有‘靈玉麒麟’等字,小名兒就叫麒麟。”儻甫道:“我在京時,隱隱也聽過此事,心中尚自疑惑,今聽你如此說,方信果有其事。不知這位麒麟公子有何奇處?”如虎道:“這‘麒麟公子’卻無甚稱道的。今雖年已十四歲,卻日日與丫頭女兒們頑笑取樂,時常推病不肯讀書,隻到私塾裏去了兩年。他常同丫頭們說,‘老爺逼急了,我就出家做和尚道士去!’雖然沒正經讀過書,卻倒有些鬼聰明的,每每自己謅些詩詞讓姑娘們瞧。不必說他。那大老爺之妾韋姨娘也生了一子,名吳才。魯姨娘無出。二老爺,娶妻韓氏,生有二子一女。長名吳運,十幾歲上夭折了。次名吳孝,到二十歲上娶了妻,生了子,亦死了。韓夫人因喪子之痛,性情未免有些孤僻乖戾,因此那起下人們便暗地裏說他不憐下。韓夫人還生有一女,名曼萍,最是一個有主意的。二老爺之妾也生了一女,名欣萍,卻比曼萍大些。三老爺年紀略輕,娶妻倪氏,也生有一子,名吳廉,今方十六歲,已娶了妻子了。三老爺之妾蔡姨娘也生了一女,名茹萍,年紀尚幼。這茹萍也可憐,其生母蔡姨娘早死,無人照料的。”說畢,如虎又跟儻甫說起吳府家人仆婦等事。如此飲酒談笑,一路上倒也不覺寂寞。
那日到了京城。黃儻甫自去定公府,投帖進去。那吳智放了外任(21)去了,不在府中。那吳禮看了書信,又見儻甫相貌堂堂,談吐不俗。遂上朝題奏,極言儻甫之才。時,天啟崩,思宗崇禎(22)繼位,降旨大赦天下,開複官員。更加上思宗未登基時,就極喜吳淵,今已將吳淵封為貴妃(23),因此上吳禮之奏,非同一般。聖上聞奏,即批複職,又因吳禮力薦,升其為候缺知府,等缺出即可上任。自此,儻甫便在京城苦等,也時常過吳府造訪。不題。
且說董如虎帶了珂蓮到了董家在京居處。原來董府本不在京中,因如虎之叔在京為官,如虎之父又早已去世,便搬到京中依傍吳府,於吳府西側買房居住,緊靠吳府。如虎與老母楊氏等住在這裏。楊氏共有一子二女。兒子即如虎。大女兒名如金,今雖年已及笄(24),尚待字閨中,在吳府花園住著。二女兒名如紅,年紀尚幼,就在跟前。這董如虎之妻姓高,名丹虹,卻是個潑辣貨。還有一妾,叫秋英,本是高丹虹娘家帶來的丫頭,丹虹為勾住董如虎的心,不使他在外胡混養女人,遂讓董如虎收為側室了。董如虎便領珂蓮先去見了老母,說“各處鋪子生意不錯,還象父親在日一樣”等語,又讓珂蓮拜見了。他母親見了珂蓮生得倒一副好模樣,點點頭兒,又說:“你媳婦能容他麽?不要糟踐了這孩子。去罷,也得讓他瞧瞧。”
董如虎便又領珂蓮去高丹虹處。路上囑咐珂蓮 “見了他好生說話,不可惹了他”等語。誰知高丹虹已得了信兒,丫頭回說“大爺又娶了一位花枝招展的姨娘來了”,因此早有了一肚子氣了。如虎等來了,命珂蓮見禮。珂蓮忙向高丹虹襝衽拜下去,口裏說:“珂蓮給奶奶請安(25)。” 高丹虹見了這珂蓮比自己生的好,怒氣更增,一把扯住道:“那裏來的浪蹄子,妖精似的,倒能迷惑你那傻大爺。我最見不得這樣!”說著,劈頭蓋臉的打那珂蓮。珂蓮也不敢躲,隻說:“奶奶饒了我罷。”如虎見這光景,隻得過來勸道:“何苦動氣,倒傷了身子。” 高丹虹聽了,又罵道:“我打諒你去南邊,真的幹正事去了,那知你卻在外眠花宿柳,高樂(26)去了,隻哄的老娘不知道!”說著又氣,下手更狠。一時秋英來了,手裏攥著一把笤帚,說:“奶奶累了,歇歇兒罷。”說完,拿笤帚在珂蓮身上亂打,嘴裏還罵:“叫你惹奶奶生氣,打死你!”如虎見秋英也敢動手打人,一時大怒,過來揪住秋英,用腳便踢,罵道:“小淫婦,成精了你!”秋英道:“有你們打的,就不許我打麽?”丹虹在旁邊還叫秋英打珂蓮。一時隻鬧的鬼哭狼嚎,人飛狗跳。
楊氏在那邊聽見了,忙同如紅過來,喝道:“這成什麽話?也不怕外人笑話!”說著,命珂蓮起來,隨了自己過那邊去。丹虹還在後麵不依道:“怕什麽人笑話?一家子嫌我,又娶了新的來,盼我早死。我倒怕人笑話呢!”又說:“我們這傻大爺,一味貪心,有了一個秋英猶嫌不足,又在外麵弄了一個來!成心氣死我。”楊氏隻裝聽不見,同如紅珂蓮過這邊來。楊氏歎道:“這怎麽好?叫珂蓮到那裏去?在我這裏呢,他又在那邊生氣吵罵。”如紅道:“我幾日不見金姐姐了,怪想他的。叫珂蓮跟我一起到吳府園子裏去罷。”楊氏想了想,便道:“這也好,就叫珂蓮先在你姐姐那裏住幾日,等你嫂子消了氣再回來。”
於是,珂蓮如紅別了楊氏,過吳府園子這邊來。原來吳府園子西角門正通向董家,隻隔了一個小巷子,不過幾步之遙。敲開角門,裏麵隻一個婆子守著,見是如紅忙問好。如紅珂蓮離了角門,向東去。如紅道:“這吳府園子名‘藏春園’。裏頭有‘萬花坊’、‘燕子坳’、‘清風院’、‘明月閣’等多處景致。一向閑著的,隻有幾個婆子在裏邊看門,照管花果。因這裏老太太素喜熱鬧,極疼孩子們,所以就讓奶奶姑娘們住進園裏了,園裏也有廚房,每每老太太遊幸時,極熱鬧的。”珂蓮道:“聽見大爺說,有個叫什麽麒麟的住在那裏?”如紅道:“我正要跟你說呢。這麒麟本名吳瑋,雖非長子,因生得伶俐乖巧,又有攥玉之奇,老太太、太太等最疼愛的,他兄長倒退了一射之地(27)。所以老太太便叫麒麟也住進園裏,就在萬花坊中。這麒麟每日書也不讀,就愛在姑娘裏頭混。”正說著,隻見一個少年公子在頭裏匆匆地走來,後麵跟著幾個丫頭婆子。這位少年公子生得漫長臉,大眼睛,頭挽發髻,身穿一件孤腋劍袖,罩一件元狐腿外褂(28),項下戴著一枚玉石麒麟。見了如紅等,也不停下來,因珂蓮麵生便瞥了一眼,隻向如紅說了聲“二妹妹來了?”便一陣風也似的過去了。如紅叫住道:“麒麟,慌慌張張的到那裏去?”麒麟回頭道:“才剛我去找茗妹妹,他不在,丫頭說到三妹妹那裏講究畫兒去了。我去找他。”說著,忙忙的往南去了。珂蓮因拍手道:“他便是麒麟麽?不會慢些走麽?真真聞名不如見麵了!”因又問道:“你怎麽當麵叫他名字?”如紅道:“你那裏知道。老太太見他出生時怪異,怕他養不大,所以令丫頭姊妹們皆直呼其名,為的是好養活。” 珂蓮又問道:“那茗姑娘是誰?”如紅道:“這茗姑娘姓嶽叫茗筠,因長得瘦弱,人背地裏叫他‘賽飛燕’;麒麟因他住在燕子坳中,給他起了個綽號‘飛燕宮主’——因他不喜歡,便都不敢叫——本是親戚,這裏二老爺的夫人是他姨母。前年來時,他姨母韓夫人隻給了他一個丫頭叫玲瓏,便是事不問了。虧這玲瓏倒能忠心事主,茗姑娘一應事務皆由他料理。茗姑娘從南邊來時也帶了一個丫頭名盈兒,隻是年紀尚幼。老太太見茗姑娘生得楚楚可憐,便也令住到園子裏。這茗姑娘倒和麒麟最要好的,隻是他母親死得早,所以時常思念悲苦。”說時,早到了明月閣,隻見樓台亭榭,皆寬敞明淨。如紅便道:“這裏是二姑娘的住處。回頭讓金姐姐領你各處拜見罷。”珂蓮道:“我也聽見大爺說,吳府有三位小姐,隻是並非一母同胞,何以稱‘二’?”如紅道:“聽我告訴你:這三位小姐,大小姐叫欣萍,二小姐叫曼萍,都是二老爺的女兒;三小姐叫茹萍,是三老爺的女兒。因老太太喜歡,從小都叫大太太養著的,便不管別的哥哥兄弟,他們姊妹三個序齒(29)排了大小。如今也都住進了園子裏。大小姐在翠竹軒,三小姐在清風院。老太太命二太太的媳婦孝二奶奶在園子裏照看這些姊妹們,每日做些女紅(30),學些字書。”
正說時,隻見珂蓮道:“這是什麽所在?”如紅一看,原來不覺到了如金住處,因說:“那門上不是有字麽?”珂蓮一看,寫著“金屋”二字。如紅道:“金姐姐就住在這裏。”二人進去。珂蓮四處一瞧,房舍雖然素潔,倒是金色燦爛,令人目眩。隻見一個丫頭迎出來:“二姑娘來了?金姑娘在屋裏呢。”說著打起簾子,讓如紅珂蓮進去。隻見那如金坐在炕上做針線,頭上鬆鬆的挽著一個簪兒,身上穿的是半新不舊的衣服,卻渾身上下一塵不染;臉龐略長,一雙大眼極有神采;手脖上戴著兩隻金煌煌的鐲子。珂蓮見了,不覺肅然起敬。那如金一抬頭看見如紅等,忙起來,讓了座。如紅便將珂蓮的事說了,又說:“媽媽說讓珂蓮在這裏躲幾天。”如金聽了,也點頭歎息,因道:“你叫珂蓮?‘可憐’?我再給你起個名字罷。”想了想,便說:“就叫春蓮,如何?”珂蓮也喜歡,忙謝了。如金又道:“等過幾日我領你去給老太太、太太、姑娘們請安罷。”說完吩咐丫頭翠麗:“給春蓮收拾床鋪。”春蓮又謝了,自己幫著去收拾。自此,春蓮便住在如金這裏。不題。
且說麒麟到了清風院,隻見茹萍和茗筠在那裏看畫。但見那茗筠鵝蛋臉麵,細眉杏目,身上穿著月白繡花小毛皮襖,加上銀鼠坎肩;頭上挽著隨常雲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別無花朵;腰下係著楊妃色(31)繡花綿裙。真比如:
亭亭玉樹臨風立,冉冉香蓮帶露開。
麒麟看畢說道:“茗妹妹,叫我好找!”茗筠抬頭見是他,便笑道:“找我做什麽?我在這裏和三妹妹講究他畫的這幅《神仙遊蓬萊》圖兒呢。”茹萍笑道:“也沒見過三哥哥這樣的,茗姐姐前腳剛過來,他後腳就跟了來,一步也不肯離的,天底下就隻你們兩個親密。撇下我們這些沒人待見的,明兒隻好去做姑子去了。”茗筠聽了,紅了臉,忙著看畫,也不言語。麒麟倒不覺什麽,見茹萍畫的圖上一位佛光環護的菩薩,頗具仙風慧根之韻,飄然於仙山靈峰間。
正看著,隻見老太太那邊的丫頭靈芝跑了來:“茗姑娘原來在這裏,如意姐姐命我來說,老太太叫呢。” 麒麟忙問什麽事。靈芝道:“我也不知道。隻聽見說外頭老爺命小廝送來一封書子,說是揚州嶽老爺托人捎來的。”茗筠聽了,便知是父親來書,忙跟了靈芝過去。麒麟怕茗筠見書傷心,也便跟了去。茹萍見他們去了,命丫頭瑰芹收拾了畫兒,也欲起身過去瞧。剛出院門,忽見走來一位美人,頭帶妙常髻(32),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綢襖兒,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拴著秋香色的絲絛,腰下係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卻是義善庵的姑子伴雲師父來了。茹萍忙接了進去,說:“今日貴客降門,頓使蓬篳生輝。”伴雲笑道:“我聽見說,你畫了一副《仙遊》圖,特來瞻仰瞻仰。”
原來這伴雲今方十九歲,本是蘇州人,因自小多病,所以拋了父母兄弟,遁入空門。他母親終是不舍,便派了一個丫頭陪著。這伴雲因慕京都之盛,前幾年來京,投在義善庵中,意欲靜修。因這義善庵本是定公在日施銀建成,又在定府北麵,不過咫尺之遙,所以定府奶奶姑娘們常去隨喜,便同伴雲相熟。隻是伴雲一心靜修,卻也不常來定府。那茹萍取出畫兒來,請伴雲指教。不題。
卻說茗筠麒麟到了老太太這邊,隻見董夫人、倪夫人,還有姨母等都在那裏。當中坐著一位滿頭白發,雙眼有神的老太太——這便是董如虎所說定公之夫人權氏太君。麒麟茗筠給老太太、太太們一一的都請了安。權太君便將黃儻甫捎書來的話說了一遍,又叫茗筠看書。茗筠拆開看了,見是父親病重,欲見自己,便不由雙淚交流。董夫人等忙勸住。茗筠便求著要回去。權太君道:“慧蘭呢?去叫他來。”小丫頭答應一聲跑了去。一時丫頭回來說:“奎大奶奶來了!”隻見幾個丫頭婆子擁著一位少奶奶來了。但見他全身彩繡輝煌,上著紅襖,下穿綠裙;容長臉麵,柳葉眉,杏子眼;怒時,雙眼含威,人人畏懼;笑時,啟一點朱唇,露兩行碎玉。隻見,這慧蘭給權太君等請了安,說:“不知老太太喚我來做什麽?這裏有太太們陪著說話開心,還用的著我們這笨嘴拙舌的麽。”權太君笑道:“你來了,就說這麽一通。你不知道,茗姑娘的父親病了,捎書來叫他回去。你去給我料理一下,明日派人送茗姑娘回去。”慧蘭答應了。麒麟見茗筠要回去,早呆了。待要不讓他回去,又是他父親病重,父女情深,又不好攔阻。那慧蘭又安慰了茗筠幾句,伺候了權太君的飯,便別了權太君等,扶著大丫頭銀杏回來來。
到了自己院,剛近屋門,丫頭秀婷迎了出來,說:“才剛東城的翔大爺來了,我見天晚讓他回去了。”慧蘭便進屋來,一邊問:“他來做什麽?”秀婷道:“他拿了些香料藥餌來,說求奶奶賞個事兒管管。我說奶奶不缺這些,讓他拿去,他不肯。”慧蘭笑道:“這孩子倒會鑽營。”低頭一想道:“明日送茗姑娘回南正沒人呢,就讓他去罷。回來我告訴大爺。”說著,吩咐了銀杏幾句,便吃飯。一宿無話。
且說那翔大爺,名吳翔,本是定府一族,因家貧無計,想起慧蘭是定府內管家,才借銀買了香料藥餌來求慧蘭。不想慧蘭剛好往老太太那邊去了,屋裏隻有秀婷一個丫頭。吳翔便把來意說明,然後把香料藥餌放在桌子上,自己坐了等著。秀婷端了茶來,說:“請大爺喝茶。”吳翔見秀婷生得幹淨,拿眼呆呆的瞅著。秀婷紅了臉,又說:“請大爺用茶。”吳翔回過神來,忙用手去接,卻沒接住,茶碗嘩啷一聲掉在地上,茶水潑了吳翔一身。秀婷慌了,忙掏出帕子給吳翔擦拭。吳翔道:“我自己來!”便接過帕子擦了幾下,把帕子在鼻子上聞了聞,說:“好香!”秀婷便過來搶。吳翔忙把帕子揣進懷裏,便笑道:“你們奶奶待你們好不好?”秀婷滿臉暈紅,隻不言語。吳翔道:“那定是待你們不好了?”秀婷忙道:“誰說的?奶奶極疼憐下人的,就說待銀杏姑娘,他本是奶奶的丫頭,今已令大爺收為偏房了。難道這還不算好麽?”吳翔冷笑一聲,便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秀婷說話。看看天晚,慧蘭仍是不過來。秀婷便道:“奶奶怕是伺候了老太太晚飯才過來呢。請大爺先回去,明日再來罷。”吳翔隻得站起身,出來了。
出了吳府,正走著。忽見一群無賴圍上來,不問青紅皂白抓住吳翔便是一頓拳腳。吳翔嚷道:“你們認錯人了罷?我是定府的吳翔。”一個滿臉疤痕的道:“打的就是你!”吳翔連連討饒,說“無怨無仇,素不相識”的話。正鬧著,一個黑凜凜的大漢,一臉絡腮胡子,赤著胸脯,腆著肚子,大踏步衝來。幾下便把那幫無賴打跑,口裏猶說:“在我黑太歲的地盤,誰敢咳嗽一聲!”吳翔爬起來,見是鄰居沙疙瘩,人稱“黑太歲”,常在賭場裏混的,便過來謝了。沙疙瘩便問從那裏來,因何挨打。吳翔便將到定府的話說了,又說跟那幾個人一個也不認識,不知為何拳腳相加。沙疙瘩道:“近來跟誰結仇?”吳翔想了想,卻想不起來,因說:“你知道的,我除了到賭場裏去過幾次,別的去處我也沒到過,難道竟是在賭場裏得罪了人?”沙疙瘩道:“再有事找我,看他們有幾個膽子!”又說要去打酒去,便與吳翔分了手。吳翔回家,與母親說知。他母親便罵:“天子腳下,竟容這幫無賴泥腿橫行!”吳翔又說明日還要去定府,便吃了飯早早睡了。
次日,吳翔一早到了定府。恰茗筠辰時起程,吳奎命吳翔領幾個人跟著去。茗筠灑淚拜別了老太太、姨母等,便帶了丫鬟玲瓏盈兒上船兒去。自此,麒麟便日日盼著茗筠回來,那心裏的煎熬自不必說。
話說過了半年,那黃儻甫謀補了大名府(33)缺,擇了吉日,辭了吳禮去上任。剛出城門,轎子停了下來,儻甫在轎內聽得轎夫與人喝罵,便忙問何事。不知究竟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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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極樂世界——佛經中指阿彌陀佛所居住的國土。佛教徒認為居住在這個地方,就可獲得光明、清淨和快樂,擺脫人間一切煩惱。也叫西天。
(2) 菩薩——佛教指修行到一定程度、地位僅次於佛的人,泛指神佛。
(3) 蓬萊——傳說渤海中的仙山。
(4) 麒麟——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動物,形狀像鹿,頭上有角,全身有鱗甲,有尾。古人拿它象征祥瑞。
(5) 真如仙境——書中虛擬的神仙居住的地方。真如:佛教指永世不變的真理;也指純真、忘我、超然的境界。
(6) 色——此處的“空”、“色”、“情”,均為佛教用語。佛教認為“空”乃天地萬物的本體,一切終屬空虛。“色”乃萬物本體(空)的瞬息生滅的假象:“情”乃對此等假象(色)所產生的種種感情,如愛、憎等等。
(7) 了悟——佛教用語,指明心見性。
(8) 度脫——佛教用語。指向人們宣傳對生死不要依戀,采取超然的態度,以從塵世中解脫出來。
(9) 情癡——指沉溺於愛情的人。
(10) 稗官野史——稗官,古代的小官,專給帝王述說街談巷議、風俗故事,後來稱小說為稗官。野史,一般是指與官修正史相對而言的私家編撰的史類著作。“野史”之名始見於《新唐書·文藝誌》,後漸與小說家言的“稗官”連用,稱“稗官野史”。這裏即指小說。
(11) 熹宗——即朱由校。
(12) 天啟——明熹宗(朱由校)年號(公元1621-1627)。
(13) 宦囊羞澀——意謂做官者手頭拮據。語本“阮囊羞澀”,見《韻府群玉·陽韻》:“阮孚持一皂囊,遊會稽。客問:‘囊中何物?’曰:‘但有一錢看囊,恐其羞澀’。”
(14) 十裏長亭——古時設在遠郊大路旁供人休息的亭舍,送行的人常餞別於此。《白孔六帖·館驛》:“十裏一長亭,五裏一短亭。”
(15) 醍醐灌頂——醍醐,古時指從牛奶中提煉出來的精華,佛教比喻最高的佛法。醍醐灌頂,比喻灌輸智慧,使人徹底醒悟。
(16) 大比——明清科舉製度,每三年在省裏舉行一次鄉試,考取為舉人。鄉試後在京城舉行一次會試,考取為進士。鄉試、會試也稱“大比”。大比有時特指會試。
(17) 榜下知縣——新中進士,陛見以後即被錄用去作知縣,叫榜下知縣。
(18) 不作興——這裏是不高興、不感興趣的意思。
(19) 渡口——有船或筏子擺渡的地方。
(20) 今上——封建時代對當朝皇帝的稱謂。
(21) 外任——京師之外的官職。
(22) 崇禎——明思宗(朱由檢)年號(公元1628-1644)。
(23) 貴妃——次於皇後的地位高的妃子。
(24) 及笄——指女子年滿十五歲(笄,束發用的簪子。古時女子滿十五歲把頭發綰起來,戴上簪子)。
(25) 請安——即問安。清代的請安禮節是,男子打千,即右膝半跪,較隆重時雙膝跪下,女子雙手扶左膝,右腿微屈,往下蹲身,口稱“請某人安”。
(26) 高樂——恣意尋歡作樂。
(27) 一射之地——約當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步。亦稱“一箭道”。見宋代法雲編《翻譯名義集》。
(28) 元狐腿外褂——用黑稀腿皮吊成的褂子。元:玄,黑。
(29) 序齒——按年齡長幼排次序。
(30) 女紅——紅,音gōng(工)。舊時婦女針線活兒的統稱。
(31) 楊妃色——即粉紅色。
(32) 妙常髻——帶發修行的尼姑所梳的一種發髻,上覆巾幘。
(33) 大名府——即今河北省大名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