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你怎麼了,幹嗎老往地上看”,雲貞牽著幼貞幹瘦的小手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
“姐,我餓。想吃粑粑往地上看嘛,上次我就撿到了一分錢,買了一個白米糕“,幼貞低著頭雙眼瞪得大大的,忽而仰頭看了一眼雲貞得意揚揚地告訴姐姐這個秘密。雲貞喉嚨一陣酸楚,如梗在喉說不出話來。蹲下身憐惜地輕撫摸著幼貞蒼白瘦小的臉頰,“來,上來,姐背你”,弓下腰示意幼貞上去。
雲貞背著妹妹拎著娘讓買的鹽巴穿過石橋往回走。遠遠看見孫福孫二狗帶著一幫人推搡著什麼人往這邊走來。孫福行二又屬狗,小名二狗,人又懶又饞還又賭,整日遊手好閑,是個出名的二流子,大家背地裏都叫他孫二狗。孫二狗一夥越走越近,這不是爹嗎?小貞大吃一驚,急忙放下妹妹跑過去伸出雙手擋住了孫二狗的去路。嬴弱的身體突然間充滿了能量,大聲質問“孫二狗,你憑啥帶走我爹?”孫二狗見是小貞姐妹,便皮笑肉不笑地說:“我當是誰,原來是四小姐,可惜晚生了幾年,什麼都不是了”。頭一揚趾高氣揚的吼道“你爹私自挖溝放水,破壞農田水利,我們要送他到鎮公所去。”說完揚手把小貞姐妹連拉帶搡地推到路邊,在幼貞的哭聲中揚長而去。
小貞望著爹遠去的佝僂的背影,又氣又急,抱起幼貞急急往回趕要告訴娘去。急走間迎麵見文方扭著解放腳一顛一顛地從對麵趕來。在文方裹足纏腳的初期,趕上了婦女解放運動,到處宣傳放足,文方的父親很開明,支持文方參加了‘大腳板’運動,不在繼續纏腳裹足了,於是文方就有了一雙既不是小腳又不是大腳的解放腳。二人迎著文方大喊“娘”,文方跑近看是姐妹二人便停住了腳。“娘,爹怎麼了,為什麼被孫二狗他們帶走了?”小貞喘著粗氣問因趕路而同樣氣喘喘籲籲的文方。“嗨,這幾天陰雨連天,你爹非要到田裏看看,都合作化了,已不是咱家的地了,可你爹不聽,見水太多,想把田裏水放放,省得把田坎衝垮,剛用鋤頭掘出個口,就被從村裏閑逛出來的孫二狗看見了,硬說你爹破壞農田水利建設,叫了一幫人要把他押到鎮上去,王婆婆的兒子王勇看見了,跑回來告訴了我,我連忙追了來,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文方掏胸頓足看著遠方,“娘,爹不會有事吧?”小貞小心翼翼地問,問完後感覺不妥,這不是給娘火上澆油嗎,馬上改口“爹是個好人,肯定沒事的,娘”,攙著文方慢慢回了家。
“娘,喝水”,小貞董事地端了碗水遞給文方,文方擺擺了手“你三姐哪?”“娘,怎麼回事?”榮貞風風火火地從外麵衝進來,榮貞本在山上砍柴,聽聞後忙趕了回來。文方無力地斜靠在床上又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這個孫二狗,憑什麼誣賴好人,我找他評理去”,榮貞本就是火爆脾氣,聽完火騰地冒上來,挽起袖子就要往外闖。文方急忙一把拉住,“你去,你個女子家,螢火蟲大點兒亮能幹嗎去?就你那脾氣不添亂才怪,那孫二狗跟咱家有過節,當年他把家敗光了,他爹娘也被氣死了,他大哥把他趕出家門不管他,他曾到咱家要錢,你爹沒給他,給了他他也是去吃喝嫖賭,從此他記恨在心,這次是借機報複你爹,可咱們出身不好,你去了這麼一鬧,你爹沒準就更倒黴了。”頓了頓,深深吸了口氣,看看三個孩子“兵來將擋,水來土囤,明天我到鎮上去一趟。”
“孟家大娘,你別急,孟廣善的事,我們會根據事實秉公處理,絕不會冤枉了好人。”在鎮公所,一個年輕的穿著蘭灰製服的公社幹部,手裏來回翻看著文方遞過來的革命軍屬證書。文方“小同誌,我們可都是好人啊”文方好言相求,小幹部把證書遞了回來,看了看局促不安的文方“回去等消息吧”。“那我能不能見見廣善,”文方試探著問。年青幹部沉吟了片刻,從抽屜裏拿出一串鑰匙,把文方帶到了隔壁的一間小屋。打開門,廣善正一個人呆坐在板凳上,門開了,立刻從凳子上站起來,喜形於色地走到門口,見文方站在門口,“我沒事了,我可以回家了”,“是他們叫你來接我的?” 言語中透著喜悅。“廣善,”文方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伸手拉了一下廣善的衣襟往屋子裏走了幾步,“廣善,你別急,政府說了不會冤枉好人的,我是來看看你。”廣善聞言,臉上的笑容立刻僵在那裏,半天沒言語,文方在旁邊不斷地安慰。“別說了,我懂了。”然後壓低了嗓門“小貞的事趕快辦,我怕遲者生變,以後還不知會變成啥樣。”說完便不再吭聲,悶頭坐在凳子上。
過了幾天,從縣上傳過話來,孟廣善,反革命地主分子仇視新社會,妄圖破壞農田水利建設,據廣大人民群眾舉報,證據確鑿,依法逮捕。結果被判刑3年。文方不得不一趟一趟地顛著小腳往縣城跑。
明之的回信不日也到了。文方拿著信先跑到以前老教書先生哪兒,請他代讀,等孩子們回來又讓孩子給讀一遍,內容大致一樣,然後把信收好,拉過小貞的手表情凝重地說:“小貞,家裏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你爹被抓走了,家裏已窮得揭不開鍋,你留在這兒也隻能等死,你大哥已答應你去他那裏讀書,娘被人看得緊出不去,明兒你自己去到鄉裏辦轉學手續,辦完娘就送你走。”“娘,我不走”,雲貞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撲到文方懷裏放聲大哭,幼貞見姐姐哭也跟著哭了起來。文方扶起小貞,用袖口擦擦小貞的淚眼,“四兒,你不是最想讀書嗎,現在難得有這個機會,你書也讀得最好,好好讀,將來有出息了還能幫幫姐姐妹妹,不去,你也看到了,將來也好不到哪去,你大哥錢也寄來了,收拾收拾辦好了就走。”文方催處著小貞,惶惶中一種山雨欲來城欲摧的壓抑使她喘不過氣來,她不敢想象以後會怎樣,隻想送走一個是一個。
第二天小貞沒上學,手裏拿著大哥的信和軍屬證明來到了鎮公社。一個人站在公社大院門口,第一次到公社,也不知道該找誰,定了定神,走向了正對大門的屋子,“孃孃,我要辦轉學,”小貞努力裝出一付大人的神態,向一位年輕的女的工作人員問到。“後麵二排,管文教的”,女人抬手向背後指了指,小貞謝了孃孃轉身跑了出來,站在台階上長長地出了口氣,順著碎石小路向後走,二排,管文教的,小貞邊走邊數,找到了,小貞站在門口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鼓起勇氣滿懷喜悅地走了進去。“不行,需要家長親自來”,辦事員斬釘截鐵的聲音像霹靂驚雷一般擊碎了小貞的夢,小貞百般哀求終是無果,小貞無奈的坐在屋外的台階上,任大滴大滴地眼淚滴落在石階上,綻出細細的碎點。怎麼辦,回去?不行,母親憂傷的眼神仿佛正看著自己。有了,不就是家長嗎,小貞嗖地站了起來轉身往外走,在拐角處一頭撞到了個幹部模樣的年輕人身上,年輕人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即將摔倒的雲貞,沒事吧?年輕人關切地問,小貞心裏有事,掙脫了年輕人剛要跑,不料卻又被年輕人一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