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邊的上海人

既然嘎西多人彈上海搭阿拉上海人，格麽我就講幾個上海人額故事。

慧慧阿姨

        慧慧阿姨今年78歲了，還像年輕時瘦峭挺拔，頭腦敏銳，思路清晰。伊是五十年代的大學生，人如其名，秀外慧中，斯文洋氣，氣質相當好。要講好看，弄堂裏廂漂亮嘎阿姨哈勿少，但一看到伊，就曉得勿一樣。小辰光最歡喜夜道去外灘飯後百步，每趟總歸要走到和平飯店才心滿意足地肯打道回府。“慧慧阿姨就勒裏廂上班，上了一輩子班。”姆媽循循善誘，“我大起來哈要勒了和平上班。” 我一臉向往。“像儂迭能讀書樣子，要勒和平飯店有自家一個寫字間，難嗬。”上海姆媽就是歡喜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小孩威風，哎！

         慧慧阿姨出身唔錯，讀書也好，連工作都是令人豔羨的，除了婚姻。慧慧阿姨結過三趟婚，這在她們那個年紀是極少的，even in Shanghai. “伊是一個孝女” 每每提起慧慧阿姨，姆媽總歸感歎，一半感慨伊，一半歎自己。

          慧慧阿姨上有遠在海外的父兄，下有在家呆了一輩子的母親，還有兩少不更事的弟妹。老底子上海人家中好像總有一兩個長期寄居的親眷，慧慧阿姨家也不例外，石庫門洋房雖小，可也住了赫赫揚揚一大家子。慧慧阿姨金領級別的工資就這樣養了娘家一輩子。還不算，每到酷暑，她總把自己的床讓給母親睡，因為她的房間朝南，沒那麽曬。這一睡，往往曆時數月，直至過完中秋。她家老太太享了女兒一輩子福，可也把女兒害得離了婚。試問有幾個男人吃得消。

            即使這樣，以慧慧阿姨的條件還是有很多人追的。最後雀屏中選的是一名軍人。高大挺拔，一身正氣，和美麗高挑的慧慧阿姨走在一起往往是我們弄堂裏的一道風景線。可惜這段婚姻以男方早逝而終。“哎，要勒了大家庭裏過日腳哈利得有嘎容易。” 弄堂裏廂眾人心照不宣地議論。別說一副老太君派頭的嶽母，心存輕視的妻舅，即便是懵懂衝動的少年繼子就夠讓人頭痛不已。更不用說勢利的外家親朋，和陰奉陽違，倚老賣老的保姆。這樣的日子外頭光鮮，裏麵就冷暖自知了。

             這一次慧慧阿姨單身了很多年，一心撲在業務和兒子身上。聽姆媽講在慧慧阿姨的行業中如果連她大名都不知道的那也就一般般了。外國采購商隻認慧慧阿姨的簽名。我大學時幾次在廣交會期間見到她，即使被返聘為高級顧問多年，慧慧阿姨依然毫無架子，不論吃穿，隻講業務，隻有聽到她說這次簽了幾百，幾千萬美元的單子時，才見她老懷大慰地一笑。即便如此，也就是和我家素席一桌，小菜幾個而已。這幾年每每看到國內貪腐成風，而且數字大得讓人乍舌之時我就想到慧慧阿姨，這位“外國人在我這兒占不到中國人便宜”的老法師，為國家創匯幾十年的節製自律。
              
                十年前，幸運女神又一次眷顧慧慧阿姨，她第三次結婚，去了香港。先生是仰慕她多年的喪偶老行尊。我出國前，他們賢伉儷還請我到家中吃飯。看到慧慧阿姨晚年還能享受丈夫的疼愛和敬重，我由衷為她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