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酒趁年華

點點滴滴,盡是生命的印記。
正文

女兒抗癌劄記(24)- 信與盼望

(2012-12-23 21:21:48) 下一個

12-17-2012(星期一)

上周五正在準備前一篇劄記的時候,聽到網絡新聞說美國康尼迪克州一個二十歲青年,闖進附近一個名叫New Town小鎮的一所小學開槍射殺了多名兒童及老師。今天早上NPR有更詳細的報道:總共有二十名兒童罹難,都是一年級學生;同時受害的還包括該小學校長、五名教職員、槍手和他的母親。那個小鎮的殯儀館接下來兩個星期每天都有紀念活動,網絡上有記者報道遇難兒童的家庭,很多父母在事發三天之後的現在,都還不能麵對孩子已經逝世的現實。

雖然身邊就有一個患絕症的女兒,我們還是不敢說我們能完全體會那二十對父母的心情,即使真的經過喪子之痛的,恐怕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感受到他人喪失親人的疼。每個孩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都是獨一無二的,那種親子關係是第三者永遠無法明白的。尤其是這麽突兀的噩耗猝然而來,讓人毫無準備更加難以接受,個中苦澀酸楚的滋味,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品咂得完。這麽看來,我們還是萬分幸運的了,起碼我們還能充充實實地過著每一天、還能高高興興地享受著每一分天倫之樂,因為,我們還有盼望。古今中外,數不盡的文學作品都在歌頌著“盼望”,但是隻有頻臨絕望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在那“盼望”中所蘊含的無限能量。如果康尼迪克的那個槍手闖進的不是一所小學校,而是老人院、或者精神病院、或者臨終護理院,射殺的不是那無辜的小學生,而是二十位老弱傷病人,恐怕對社稷人心的衝擊就遠遠沒有這麽震撼了。這不單隻是因為小孩子更加可愛,更重要的是,小孩子們代表了整個社會對未來的盼望。

十幾年前美國有一部電影“Shawshank Redemption”,其中最觸動我內心的一段,就是那個在監獄裏度過大半輩子的男二號Morgan Freeman,已經習慣了行屍走肉式的監獄生活,用他自己的話,就是被“製度化”了(institutionalized),曾經老氣橫秋地教訓剛進監獄的那個新丁:“‘Hope is a dangerous thing”(‘希望’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 因為它會帶來奢求、欲望、盲動、冒險。。。),但在電影的最後,當他滿頭白發蒼蒼終於被假釋出獄的時候,他走在墨西哥灣的海灘上,卻按奈不住即將跟老朋友見麵的喜悅,用一連串的“I Hope”旁白作為電影的結束。自由世界的新生活,又重新燃點了他殘餘的生命之火。

沒有盼望的人生是可悲的,所以大多數的癌症病人到最後不是死於癌症,而是死於絕望、消沉、焦躁、壓抑等等心病,或是其他並發症。我們發現女兒現在就處於這個狀況,脾氣很不穩定,平時多是沉默寡言,在外人麵前還能表現得溫婉賢淑,一回到家就一臉的苦瓜相,對什麽都無可無不可。上周四半夜三點多,我聽到臥室門外走廊有聲音,爬起來出去一看,見是女兒提著她的Hello Kitty燈籠,一步一頓地到處找她的手工盒。原來她這幾個晚上睡到半夜就再也睡不著了,前幾天都是活活的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等天亮,今天她想做點手工消磨時間。我隻好也陪著她坐在床上編手鏈,是那種時下女孩子們很流行的,用幾根不同顏色的彩線繩編織成手鏈、腳鏈、或是手機鏈。真的每一寸都是心血精神,拿來送給親朋好友,名副其實的物輕情意重。她編了一會有點累了,就熄了燈躺下,我跟她擠在她的單人床上,過了一會我發現她還是睜著大眼睛瞪著天花板,突然間我覺得是時候去打開她的心門、解開她的心結了。

我直接問她是不是對上帝很失望很憤怒,她點點頭;我再問她是不是很害怕,她也點點頭;我又進一步問她怕什麽呢,是怕死嗎?她不回答,卻倒在我懷裏哭了。我輕輕撫著她的頭發繼續跟她談心:上帝是允許我們跟祂發怒,甚至質問祂的,正如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上帝不願意我們對祂冷漠疏離。在聖經《約伯記》裏,上帝最終也沒有解釋為什麽要約伯經曆這麽多苦難,祂隻是陳述祂創造的天地是多麽的奇妙奧秘,從而很委婉地暗示,以人類有限的智慧,有太多的事情是我們不能理解的,苦難的意義也是其中之一。其實我們到這個世界來,隻不過就像是出去郊外露營一樣,營地裏有蚊蟲螞蟻、風雷雨電,但是我們能夠忍受,因為我們知道這些都是暫時的,無論外麵的世界多麽好或者多麽差,我們總是要回到自己的家,也唯有回到自己的家才能真正的放下一切的包袱,徹底地休息。

莊子說:“餘惡乎知悅生之非惑焉?餘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之不知歸者焉”,意思就是:世人都是貪戀生存而害怕死亡的,但這也有可能像小孩子少小離家出走,長大了困惑迷途反而不知道應該回家一樣。使徒保羅也把俗世的肉身稱作“地上的帳篷”,而把死後不再朽壞的身體稱為“天上的房屋”,帳篷和房屋,哪個是暫時的,哪個是長久的,自然不言而喻。德蘭修女把苦難的人生,形象地比喻成“在三流旅店裏湊合了一晚上”。

這些東西方的人生智慧都指出,當我們有了回家的盼望,才不會在乎隨便哪裏湊合一晚上。而這些盼望都是源於一種信念,之所以說是信念,是因為在外露營的人誰都沒有回去過,回到家的人都不會再出來了,所以我們還流浪在外的,隻能相信“家”的存在和美好。這時候,這個“信”就顯出份量來,沒有看到過、沒有經曆過的,才叫做“信”。信念生出盼望,有了盼望,就能夠不再斤斤計較眼前的困境,也能以更超越的態度去享受生活熱愛生命,一個充滿喜樂的人,才能談得上愛,無論是愛自己家人,還是愛鄰舍朋友、甚至愛天下眾生,都首先起源於自我的圓滿與充足。所以保羅說:“如今長存的有信、有望、有愛,這三樣,其中最大的是愛”(林前13:13)。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