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酒趁年華

點點滴滴,盡是生命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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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抗癌劄記(10)上

(2012-03-05 16:54:56) 下一個

3-4-2012 (星期日)

六周的時間過得飛快,小詩的放療完全結束了,這對小詩和詩嫂來說都是一大解脫。過去這六周裏,詩嫂每天陪著小詩來回三四個小時去做放療,身心都疲累得很。最後這兩個星期,小詩心裏也正經曆著極大的波動:舟車勞頓加上看不見出路的鬱悶;這一個多月來看著我們跟醫生的竊竊私語、身邊朋友如潮水般的慰問和關心,越來越讓她感覺到事情的嚴重。但是她潛意識地把這種懼怕壓抑下去,表現出來的卻是對上帝單純的信心。如前篇所說,她覺得如果上帝要醫治她,一定是不會要她經受痛苦和不快,反之,凡是讓她感覺不舒服的都不是合乎上帝心意的,這包括吃藥、看醫生、抽血化驗,甚至到最後我們為她煲的湯、熬的水、煮的菜,都一概不吃不喝。被逼得急了就委屈地哭,指責我們對上帝沒有信心。

她這樣強烈的信心是我們對付小瘤的最佳武器,所以我們隻能引導不能打壓,但是眼看小詩放療之後嚴重貧血,而她一天吃不了一碗飯、喝不到一瓶水,我們怎麽能夠放任不管呢?放療給我們買來幾個月的緩衝時間,一刻都耽誤不起啊,所以這些天來我們都苦惱得很。尤其做媽媽的,天天戰鬥在第一線,跟病魔鬥法,跟時間鬥快,現在還要跟孩子鬥智,每天心裏都積滿了焦慮和無奈。本來我們以為隻有小孩子才會對上帝有這種一知半解的信心,沒想到周五收到的一封信,把我們重重地摔進了迷惘和痛苦之中。

身邊的一位朋友,一直關切著小詩的病情,小詩剛發病的時候,就來跟我們說,這是因為我們祖上積累下來的罪孽,報應在孩子身上,要來替我們認罪悔改。周五又給我們發來電子郵件,並且一個上午連續發了三次,又加上電話提醒,追問我們看了沒有,其迫切程度足以媲美宋高宗發給嶽飛的十二追魂令。這封信很長,中心思想就是把上帝和醫生對立起來,指控我們一麵信上帝,一麵卻去求醫生,是不夠敬虔的表現。這位朋友質問我們:“所信的究竟是誰?”並且斷言我們“這心背後是詭詐,是自欺,是隨波逐流,是麻木,實則就不是神所要的信。”最後,這位朋友站在小詩的立場,呼籲我們“不要再逼迫這孩子了。。。你們軟言細語地逼迫還不夠多嗎?你們把自己的意思強加在孩子的身上了,沒有她喘氣的機會,不給她信心的空間,她的話你們隻是當作耳邊風,她的靈魂你們代作主張,她的信心你們視而不見,她滴血受傷的心,你們自始至終沒有安慰到她的痛處,反而是在痛處撒上鹽,並且告訴她,‘親愛的,我們愛你!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中國有句老話,叫“打落牙齒和血吞”,我們現在恰恰就是這個心情。滿腔的冤屈都隻能咽回肚子裏,生怕一開口壓抑不住,就會出言不遜,更加坐實了我們不夠敬虔的指控。

首先,我們肯定這位朋友對孩子的一番愛心,但是憑愛心撒在傷口的鹽也是一樣的痛,嚼在嘴裏也是一樣的苦澀。今天早上,這位朋友在教會看到我們,又拉著我們說要為我們認罪悔改,不然災難將會越來越大!我和詩嫂相對默然,心裏隻是想著聖經裏麵,約伯遭遇苦難卻被朋友武斷為罪有應得,他對天哭喊卻叫天不應的淒涼光景:“你們安慰人,反叫人愁煩。。。我的朋友譏誚我,我卻向神眼淚汪汪。。。我朋友阿,可憐我。可憐我。因為神的手攻擊我。你們為什麽仿佛神逼迫我,吃我的肉還以為不足呢?。。。我平日所愛的人向我翻臉。。。神奪去我的理,全能者使我心中愁苦”。

離開教會的時候,在交通燈前麵停下,恰巧手機收到當天的靈修經文,按平日我是順手把它關了就算了。今天因為心裏困苦,就低頭看了一眼,今天寄來的是上帝說的一句話:“我豈沒有吩咐你嗎?你當剛強壯膽。不要懼怕,也不要驚惶。因為你無論往哪裏去,耶和華你的神必與你同在。”(約1:9

霎時間,多日的勞苦愁煩、對孩子的罪咎感、對父母的虧欠感、對外人強顏歡笑的無奈感、對自己的良心感覺無辜又無助的恐懼,終於都有了傾訴的對象。其實,在身邊朋友的愛心中,無論是網上的網下的,主內還是主外的,我們清楚地知道我們沒有被遺棄,但是這樣直接對靈魂的衝擊與安撫,卻從來未曾有過。我再也忍耐不住,眼淚如湧泉迸漿一樣噴湧而出,索性就在車裏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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