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看大海

海闊天空,納天下百川。時而狂風驟雨,驚濤駭浪;時而風平浪靜,碧波蕩漾。看潮起潮落,歎世事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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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背影

(2015-12-24 21:30:14) 下一個
轉眼間,我來美國已經23年,已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深深地體會到為人父的艱辛與不易。總想寫點東西記念父親,不知是太懶還是太忙,亦或是文筆笨拙,一直未能下筆。如今我已年過半百,看來不能再拖了。謹以此文紀念我早逝的父親。
 
 
今年12月16日是我父親去世28周年,但是父親的背影時常出現在我的夢裏夢外,有一次我甚至恍惚間覺得他穿著藍色的中山裝站在角落裏看著我。
 
父親是個孤兒,剛出生不久我的爺爺就撤手人寰,我的奶奶也拋棄他去了上海。他是由我的二奶奶扶養大的,由於沒爹沒娘管,年輕時就染上了灑癮,現在分析可能是憂鬱症,這也是他早逝的原因。我們家出身是地主,解放前家裏有遠近聞名的油坊,還有幾百畝地。解放後,家產全被政府沒收,幾百間房屋成了大隊部和中小學所在地。他跟著我二奶奶經常挨批挨鬥,戴著高帽遊街,受盡了歧視與侮辱。父親和母親生了我們兄弟四人,我是老大。記得小時候糧食不夠吃,父親總能想辦法弄點豆子雜糧之類的東西給我們充饑。父親是自學成才的廚師,不僅會做各種菜,而且會做各種麵點。雖然物資匱乏,父親總能為我們做些可口美味的飯菜。村裏有人結婚或辦宴席,總是請我父親去掌廚,父親經常帶些剩菜剩飯給我們兄弟幾個吃,有時候幹脆帶我們一起去蹭吃蹭喝。父親經常喝得酩酊大醉,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和母親經常在半夜去找他,他卻躺在水溝裏,呼呼大睡。父親身體健壯,力大如牛,挑著二百多斤的擔子,邁著踏實的大步,甩著粗壯的胳膊,嘴裏喊著號子。我看著太陽下父親的背影飛快地有條不紊地向前移動著,心裏為有這樣的父親而自豪。
 
在我五年級暑假中有天傍晚,全家在吃晚飯,父親端著的飯碗突然摔到了地上,然後向門外狂奔,幸虧我父親的朋友王伯伯在我家玩,立馬追了上去,把他按倒在地上,然後父親就昏迷不醒了。請來醫生,說血壓高達220毫米汞柱,說是中風,隻是掛水降壓清腦內的淤血。幾個星期後,父親終於醒來,但是落下了半身不遂言語不清的後遺症。經過鍛煉,父親終於能走了,再也挑不動二百多斤的擔子了。但父親好強,堅持要挑擔。農村不幹農活就沒有工分,沒有工分就分不到糧食,一家人吃飯就要成問題。父親為了讓我們有飯吃,堅持下地幹農活,二百斤的擔子挑不動,就挑百來斤的擔子。父親挑著擔子,左腿吃力地在地上拖著走,整個擔子的重量落在右腿上,左胳膊禿拉著,再也甩不動了,看著陽光下的父親的背影緩慢地一顛一顛地向前移動著,我鼻子一酸,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後來,我小學的陳老師調去縣城木工廠當會計,就介紹我父親去那裏當廚師,這樣父親就不用幹繁重的體力活了,一個月還能掙三十多塊的工資。初中畢業後,我考上了縣重點中學。正好木工廠就在學校邊上,我就與父親同住。父親每天為我做飯、洗衣,我過了一年多的幸福生活。可惜,不幸的事又發生了,我母親查出了癌症,要住縣人民醫院化療,全家人都為母親的病犯愁,父親也更忙,一邊工作一邊照顧母親。半年後母親的病情有了好轉,可是我父親的中風又犯了。記得當時父親昏迷不醒,我父親的幫廚王師傅和我一起用板車將父親送去人民醫院。路上要爬茫稻閘下的陡坡,王師傅在前麵拉,我在後麵推,我使盡了渾身的力氣推,又擔心父親從板車上滑落下來,終於把板車推上了大道。到了醫院,王師傅就回木工廠做飯了。我替父親掛號看醫生,醫生說這個病沒法治,就打發我們回去。我隻好拉著父親回木工廠,一想到茫稻閘下的陡坡,心裏就犯怵。上坡難,下坡更難。下坡的時候,我用兩手扶著把手,後背頂著板車,慢慢地向下移,衝勁一大就放下板車前腿,使勁用後背頂著,往馬路邊上靠,就這樣一點一點地下了坡。一個月後,父親終於挺了過來,但身體更不如前,廚師也不能幹了,我也搬到學校集體宿舍去住。父母雙雙有病,家庭經濟狀況雪上加霜,我也愁白了少年頭,我二弟三弟紛紛輟學外出學徒掙錢貼補家用,供我讀完高中。
 
82年夏高考前一星期,父親從老家來學校看我,給我帶了許多我喜歡吃的東西,父親臨走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表,用含混不清的話對我說;“你戴著這塊表參加高考,好計時。”我接過手表,仔細看了一下,是蘇州牌的,好像要60多塊才能買到。我問父親哪來這麽多錢,父親說剛賣了一頭肥豬。聽了父親的話,我的眼淚就在眼眶裏打轉,使勁忍著,不讓父親看見。父親要回去,我就送他上了學校邊上的河堤。一邊走父親一邊叮囑我,考試不要緊張,盡力而為,大不了回家種田。送了一程,父親就催促我回學校,抓緊複習。我堅持再送一程,快到七閘橋時,我就向父親告別,囑咐他保重身體。我站著,望著父親的背影,父親吃力地拖著沉重的左腿,一瘸一拐地,緩慢而艱難地向前走著,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奪眶而出。
 
高考我的第一誌願就是軍校,因為家裏窮,沒錢供我上普通大學,軍校一切費甪全免。我終於不負眾望,考上了鄭州的一所軍校。記得去大學報到那一天,母親幫我準備好了行李,盡管我再三推托說我可以獨自出發,但是父親堅持要送我一程,直到我登上去鄭州的火車。路上父親不停叮囑我要好好學習、聽學校領導的話,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把我送上了火車後,父親站在站台上不願離去。父親由於左半邊身體麻木不能用力,身體重量幾乎全部落在右腿上,身體有點右斜,不能久站,但是,我想此時的父親心裏一定是愉悅的,多年的勞苦和心血終於有了盼望。火車開始起動,輪子與軌道間的摩察聲越來越急促,我不停地向父親揮手,讓他回去,直到他完全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畢業後,由於學習成績全年級150人排第一名,被分配到北京的解放軍總參謀部工作。工作後一年,存了些錢,就想著給父親治病。1987年春,我把父親從老家接到北京,帶他到301醫院神經內科看病,原以為是全軍最好的醫院,沒想到卻碰上了個進修醫生,原來主任專家是專門給高幹看病的。這個醫生,按程序讓父親先去做個腦都CT。當時做個CT要500塊,對一個工作不到一年,每月才掙120塊的我來說,500塊是我的全部存款。為了父親的病,花光全部積蓄算什麽。做了CT,那個醫生看了說沒什麽可治的,要打發我們走。我立刻就跟他急了,跟他理論,非要見他們科的主任專家。結果主仼還真地出來了,看了CT,耐心地跟我們解釋,腦部有陳舊性淤血,血管已經硬化,注意飲食,每天定時吃降壓藥,保持血壓穩定。接下來幾天,我帶父親遊玩了北京的幾個景點,父親就想回家了。
 
同年12月16日,我正在桂林出差,接到北京單位的電話,說我父親病故,我即刻起程回家奔喪。父親15日晚突發腦溢血,再也沒有挺過來,不到47歲就離開了我們。我的父親,象大多數農民一樣,是個平凡的人,但是,作為父親,他已經盡責盡力了。在我的心中,他永遠是我的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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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l999 回複 悄悄話 惡霸地主是極少數。 大部分地主都是勤勤懇懇勞動,發家致富的。 中國的土改非常反人性。現在改革開放,地主資本家又變成先進人物。
一師是個好學校 回複 悄悄話 想起了朱自清的《父親》
欲千北 回複 悄悄話 感動,一個好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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