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雅達的第二天下班的時候,人事部經理安迪要我到人事部去一下,當時心裏還犯嘀咕,工作和人事部沒有直接的關係,人事部找我能做什麽呀?原來工廠招了一位新員工,不知道酒店的具體位置,安迪求我幫忙把這位新員工帶去酒店,也順便幫她拎些行李。這是位漂亮姑娘,二十出頭的年紀,大眼睛水汪汪的,黑眼珠白眼仁涇渭分明,中等身材,略顯女孩子特有的豐滿,頭發編成辮子盤在頭頂,像個美麗的藏族姑娘,皮膚也有如藏族姑娘那般黝黑,卻很細膩、也很有魅力,那種散發著青春少女的魅力。但不知為什麽,當時少女略帶倦意。
走在路上,姑娘自我介紹說她叫嬋娟。她帶著一個旅行箱和一個大旅行袋,本來想我一個人全都拎著,一手一個,正好平衡。但她堅持要自己拎一個,我就把較重的旅行袋拿到手裏,讓她拎著較輕的旅行箱。可沒走幾步,她就走不動了,她不再堅持自己拎了,把箱子也遞給了我,但卻一再感謝,還因為全都讓我一個人拿著行李而感到很難為情,又一再道歉。我隻好一再的安慰她說:“沒關係的,不必客氣,以後就是同事了,還要互相幫助呢!”又走了一段,她還是感到累,就說:“能休息一會嗎?”“當然可以”當時我心裏還暗自稱怪,到底還是女孩子,我雙手重負都沒怎麽樣,你兩手空空還喊累!我把行李放到人行路的邊上,跟她說:“如果太累,你坐在馬路牙子上休息一會兒吧”她沒有坐在那裏,隻是站在路邊,用手絹擦著汗,大概是怕我著急吧,隻一會兒的功夫,她就說:“咱們走吧”當時我猜想,她可能是剛下火車或汽車,或者是有了小感冒之類的,也沒太在意,隻是問她:“是病了嗎?那裏不舒服嗎?”“沒事,就是有點累”她簡單的回答。最後好不容易回到了酒店,她被分到阿玲和湖南妹兒的房間,剛一進屋,嬋娟就一下子坐到了床上不再動了,她不再像先前那般客氣,一邊用手絹在臉上扇著風,一邊有意用相識或朋友的口氣說:“幫我把行李搬進來吧”我把兩件行李搬到房間裏,給她倒了杯開水,對她說:“喝點水,躺下休息一下吧”她說:“好了,沒事了,真的謝謝了,多虧您了!”為了不打擾她休息,我對她說了句:“有事叫我,我就在你的隔壁”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晚飯的時候,阿玲和湖南妹兒都回來了,嬋娟現在有兩位姑娘照看著,我放心了許多。出去吃飯之前,我還專門問了一下嬋娟,是否想和我們一同出去吃飯,或者是否需要我們給她帶點什麽東西回來,她說先睡一覺再說。
大概是半夜十二點多鍾,湖南妹兒敲門說,嬋娟病了,很嚴重,她想喝牛奶。我和劉義順馬上起床穿衣來到嬋娟的房間,問嬋娟: 哪兒難受啊?嚴重嗎?我們送你醫院看醫生吧?她還是說:不用,就是累了,喝點牛奶就會好的。我們馬上出去找商店去買牛奶,但大半夜,大商場都關門了,隻有個別小賣部還在營業,我們幾乎找遍了附近所有還在營業的小賣部,遺憾的是都沒有牛奶或奶粉。當我們失望的兩手空空的回來的時候,嬋娟已經睡著了。湖南妹兒說,嬋娟的難受勁已經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嬋娟告訴我們說:她感覺好多了,但還想休息一天,讓我們代她向廠裏請個假。看她的精神頭確實好像好多了,我們也就沒再多想,上班去了。下班的時候,嬋娟已經不在屋裏了,桌上留了個紙條:“我實在受不了了,我要回去了,不能繼續在廠裏工作了,請你們代我向廠裏辭職並把我的廠牌還給廠裏吧,謝謝你們兩天來的關照!再見!”旁邊放著她的廠牌。
後來湖南妹兒告訴我說,嬋娟死了。嬋娟有個姐姐也在深圳,實際上嬋娟在早上我們上班後不久就回去了姐姐那裏,真不知道她是怎樣把那兩件行李搬走的。回到姐姐那裏的當天晚上嬋娟就死了。嬋娟患有先天性心髒病,她那個大旅行袋裏全都是藥物。姐姐在嬋娟死後曾來到雅達,想了解嬋娟最後時光裏的生命軌跡。
這之後很長一段的時間,嬋娟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那盤在頭上的大辮子一直都停留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我始終不敢相信,那花一樣的少女就那樣突然而輕鬆的去了,怎麽可能啊!有時我暗地裏埋怨,那麽嚴重的心髒病,幹嘛還一個人出來打工啊!深圳有那麽大的魅力嗎?值得你用青春生命的代價來追尋?何苦啊!但更多的時候我都在深深的自責,有種犯罪之感:為什麽當初那麽粗心呢?如果當時能細心一些、多觀察一些、好好跟她聊一聊、發現她的病情,如果當時能從她的旅行袋裏拿些藥給她吃,如果當初知道她還有個姐姐在深圳,如果早些把嬋娟的情況告知她姐姐,如果當初早些把她送到醫院,如果…… 她會有不同的結局嗎? 但這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的如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