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國的最大感受是國內的樓房越來越高了, 就是在樺南縣城, 想找到平房都已經不容易了。上世紀普遍流行的還是六層樓房, 而今新蓋的樓房很多都是二十多層的高層建築。人們都為能住進樓房而高興和自豪, 絲毫沒有任何遺憾和對平房的留戀。
我們最早的家是流動的。我是在遼寧瓦房店出生的, 在許家屯住了一年多, 之後去了內蒙。但我對那些地方的記憶完全是空白, 至於說那時的住房是什麽樣的, 就更沒有印象了。好像在火車上的時間倒是蠻多的, 尤其是晚上進長春站時, 鐵路兩旁及站台上那些迎麵撲來的彩色燈光給我的童年留下了都市夢幻的感覺。甚至天安門廣場都曾經當過我的床。當年媽媽領我去四川路過北京, 把我放在那天安門廣場讓我看管行李, 她去商店買東西, 回來時卻發現我躺在地上睡著了.....
我對家裏住房最早的印象是四川大涼山區裏的簡易家屬工棚, 或者說是帳篷。那是爸爸所在的鐵路施工隊的駐地。帳篷支在大山腳下的小河邊, 那河水清澈見底, 河底的石子和遊動的小魚都清晰可見。出門沿著台階爬上一個陡坡, 向前並向左走過半山腰間的一段土石路, 再爬一小段坡地, 再沿台階走下坡地, 再向左走下幾級台階, 就是我們常去打飯的鐵路食堂和禮堂。而半山腰間那段土石路的左邊是幾十米深的山底, 右邊是直立的山崖, 山崖的中間就是鐵路隧道。我們還經常順著梯子爬到隧道裏去玩。除隧道外, 小河邊, 食堂前的小塊空地及上坡下坡的台階都是我們經常玩耍的地方。 那時最不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每晚上床前的洗臉洗腳。弟弟三歲時的某一天在那個帳篷裏第一次說話, 而且說了一句完整的句子來證明他不是啞巴。
小時候我印象最深的住房是我們從四川回到樺南之後, 住在縣房產部門的泥草房裏。 聽大人們講, 那泥草房牆體有兩種建法, 一種是由沒有燒製的土坯砌成, 另一種是由幹草和著泥巴擰成拉合辯砌成。外麵再抹一層拌有麥餘子(幹草段)的泥巴。房頂都苫著茅草, 用來遮風擋雨。我們家的房子是用哪一種方法建成的, 我不是很清楚。
當時我們不是睡在床上, 而是全家人睡在一烳炕上。房子的內牆和棚上糊著報紙, 沒有現在住房的奢華, 卻有無比的溫馨。早上醒來後躺在炕上一家人經常做著一種我們稱之為找字的遊戲, 就是一人讀出報紙上的一個標題, 其他人要找出這個標題在牆上或棚上的位置。遇到不認識的字, 大人們給出讀音和解釋。 通過這種遊戲, 我們學到了很多生字。 冬天取暖沒有現在的集中供熱, 需要自己燒爐子或立磚砌成的火牆。三九天外麵零下三十多度的低溫, 坐在熱乎乎的炕上, 背靠暖牆卻是相當的愜意。有時我們把土豆切成片放在爐蓋上烤, 一家人圍著爐子吃烤熟的土豆片,那感覺要比現在麥當勞的薯條好吃的多。
那時我們都有前後院的, 除了種蔬菜, 媽媽每年都要在窗前種上一些大煙花, 還有一種被稱之為葁茈臘像菊花一樣的鮮花, 以及那爬滿院牆的紫色和粉紅色的爬山虎。那時沒人把大煙花當毒品來種, 隻是觀賞花卉。春天和夏天, 園子裏的蔬菜可以供上自家吃的。有時炒菜的豆油已經下鍋了, 媽媽叫我們趕快去後院拔棵蔥來做蔥花。當西紅柿和黃瓜熟了的時候, 我們隨時都可以進園子裏摘下一個, 一邊吃, 一邊繼續和其他小朋友推著鐵軲轆圈奔跑。做飯前, 想吃茄子或豆角都是現到園子裏摘的。
後來條件好一些的時候, 我們搬進了磚瓦房。除寬敞一些外, 室內也更明亮了, 因為我們有了白灰牆。不用糊報紙了, 卻沒了找字遊戲。但依舊可以在菜園子裏坐坐, 聊聊天, 看看天邊的晚霞。
再後來, 我們搬進了樓房, 有了集中供熱, 卻沒了爐蓋上的土豆片。有了較奢華的設施和內裝飾, 卻沒有了自己的菜園。
再後來社會上又有了假貨,有毒食品以及霧霾。
現在有前後院的平房或獨棟房又成了有錢人的專利。這讓我想起多年前鄉下人自嘲的順口溜,
我們剛吃上肉的時候, 你們開始吃菜了;
我們剛娶上媳婦的時候, 你們又單身了;
我們剛吃上糖的時候, 你們尿糖了;
我們剛吃上細糧時, 你們吃粗糧了;
現在應該再加上,
我們剛住上樓房時, 你們又住平房了。
不過現在自嘲的人應該不是鄉下人, 而是城裏人。
心中的茅草屋,那裏有我一段幸福的童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