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春秋》師東兵
華國鋒從十月十五日起,作了為期二十多天的對法國、德意誌聯邦共和國,英國和意大利等西歐等國的訪問。
從全球戰略的高度看,這次訪問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三十年來,中國政治首腦對西歐國家進行的第一次訪問。按照同這些國家的事先約定,訪問期間,華國鋒將與法國總統吉斯卡爾·德斯坦、總理雷蒙·巴爾;西德總統卡斯騰斯、總理赫爾穆特·施密特;英國首相瑪格麗特·撒切爾;意大利總統亞曆山大德羅·佩爾蒂尼、總理弗郎切斯科·克西加等世界第一流的政治家舉行會談,並簽署一係列的文化、貿易、科技等合作協議,還要在法國巴黎參加周恩來舊居紀念牌揭幕儀式等。
本來,華國鋒想推遲到黨的十二大以後再去訪問,但鄧小平對他說:“現在正是最好的時機。我們抓經濟建設,不開眼界不行。西方建設好的經驗,我們還是需要好好借鑒的。十二大準備工作,留給耀邦、紫陽他們幹吧。你作為一國總理、黨的主席,不站在世界高度看問題不行啊!”
李先念也說:“現在的西方世界,可不能還按老眼光去看嘍。整個世界都在向前發展著,你這次抽出二十多天的時間周遊一下這幾個發達國家,保證會有重大收獲。這次回來再考慮我們黨和國家的若幹方針、政策,我敢保證你會有質的飛躍。
這下,華國鋒不好再說什麽了,隻得打點行裝,組織陪同人員,在國慶節剛過就開始準備出國的各項事宜,而把國內問題的處理,全部給了鄧小平、陳雲、李先念等人。
華國鋒出訪的第二天,鄧小平就召集胡耀邦、胡喬木、趙紫陽、宋任窮等幾個貼心人物開會,布置他即將向“凡是派’討伐的具體措施。
他毫不懷疑,在國內那四、五個“凡是派”人物也一定組織秘密行動而且在進行之中。他知道,汪東興、陳錫聯在中央高層內部進行的一些遊說是得心應手的。雖然他們都調離了軍隊中最核心的領導崗位,但在那些機構已安排了他們認為與他們的思想體係一拍即合的人。他們處處打著毛澤東的旗號,所以他們有著很大的號召力。
胡耀邦來到鄧小平家裏,其他幾位著名的人已經到了。特別是看到胡喬木在場,他就知道鄧小平一定又要安排起草什麽文件了。胡喬木最重要的特長是對中共黨史和國際運動史的研究,稱得上是文革以前黨史的活百科全書。更重要的是.他是文革前中央許多重要文件的起草人,很得那幾位中央老常委的信任。鄧小平至今還是十分器重他。
鄧小平比國慶節招待會時的形象似乎憔悴了些,兩眼都有一圈褐色的烏斑。等他們都到齊後,他才從內室裏走出來。
“你們都聽到一些人對我們關於劉少奇同誌複查材料的反應了吧?”
他們四個人都點了頭。
“這是最關鍵,最大的一個堡壘。隻要這一道防線突破,我們對‘兩凡派’的進攻就算取得了決定的勝利。現在到了報據文化大革命的教訓,規定幾條關於黨內政治生活準則的時候了。我計劃在中央五中全會上通過這個準則。今天找你們來,就是議一議這件事。”
胡耀邦想起了他前幾天和自己的談話.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著手抓這項工作了。於是首先說:“我們黨過去本來已經形成了一整套很好的傳統,但是由於建國以來我們黨處於執政地位,致使一部分領袖人物產生驕傲自滿情緒,由於黨和國家的民主集中製不夠健全-由於封建階級和資產階級思想的影響,黨內脫離實際、脫離群眾、主觀主義、官僚主義、獨斷專行、特權思想等不良傾向有所發展,同時在黨的鬥爭的指導上發生了一些缺點和錯誤,黨內正常的政治生活在一定的程度上受到損害……”
胡耀邦有個特點,講起話來往往收不住,總是滔滔不絕,中心反而不突出了。
鄧小平皺了一下眉頭,感到他多少有點喧賓奪主的味道,便打斷他的話說:“今天請你們來,就是要和你們商議一下,起草一個文件,重申黨內政治生活的幾條準則,我看起碼有這麽幾條需要注意……”
四個人趕緊掏出筆記本,擰開鋼筆.認真記錄著。
“第一,堅持黨的政治路線和思想路線,反對思想僵化,反對一切從本本出發。那種本本上有的不許改,本本上沒有的不許說、不許做的思想,是一種反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是執行黨的政治路線的巨大障礙。”鄧小平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打著手勢說:“上次開常委會,我剛講了兩句話,汪東興就把他的本本打開了。那上麵全記著毛澤東同誌某年某日的批示或講話,我說一句他頂一句,我火了就說:你幹脆把你的本本念完,念完咱再討論!這樣他才閉嘴。”
趙紫陽插嘴說:“我和喬木同誌征求他對劉少奇同誌平反的意見,他說殺了他的頭他也不同意,說他絕不能在重大原則問題上讓步,要反潮流。”
“他反什麽潮流?”鄧小平笑著問。
“反人民的潮流。”胡耀邦說。
“看來,他是要和我們對抗了,”鄧小平放下茶杯,站起來:“這就要求我們必須堅持集體領導,反對個人專斷。準則要重申: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用其他形式的組織取代黨委會及其常委會的領導。過去用中央文革取代政治局和書記處,這是一個教訓。我看我們還要恢複書記處,在中央主席、副主席之下設總書記,像八大黨章規定的那樣。”
胡耀邦和在座的人都聽出來了,鄧小乎講的這些措施和規定都是對著華國鋒來的,旨在限製和控製他的權力,趙紫陽很佩服毛澤東和鄧小平這一手,他們善於因人設事和設事製人。當初毛澤東為了阻止林彪篡權,就建議修改憲法,改變國家體製,不設國家主席,而現在鄧小平又主張恢複八大黨章的一些規定,這會不會引起新的鬥爭呢?
“我們還得重申維護黨的集中統一,嚴格遵守黨的紀律。”鄧小平強調:“這可以作為第三條。第四條,要堅持黨性,根絕派性。要明確規定:一部分黨員如果背著黨有組織地進行與黨的路線、決議相背離的活動,就是派性活動。對於堅持派性屢教不改的人,一定要給予嚴肅的紀律處分。不應該讓這樣的人進領導班子.已在領導崗位上的人一定要撤下來。我就收到不少幹部和群眾的來信,要求把汪東興,吳德,紀登奎、陳永貴,還有另一些人趕出中央委員會去,不知你們聽到了沒有?”
宋任窮說:“這方麵的呼聲太多了,信件都是成捆成捆地往中央寄。”
胡耀邦說:“這些人在文化大革命中程度不同地跟著林彪、‘四人幫’做了不少壞事。過去群眾不敢講話,真可謂敢怒不敢言,甚至不敢怒也不敢言。現在,人民對他們的憤怒火山般地爆發出來了。所以,我還建議準則的規定裏加這麽一條:把思想認識問題任意扣上‘砍旗’、‘毒草’、‘資產階級’、‘修正主義’種種政治帽子,任意說成是敵我性質的政治問題,不僅破壞黨內正常的政治生活,造成思想僵化.而且易於被反黨野心家所利用,破壞社會主義國家的民主秩序。這種做法必須製止。”
“可以。”鄧小平說:“總之,喬木、耀邦同誌,你們可組織一些秀才先搞個準則草案,然後再上政治局常委會或政治局委員會討論,最後上中央全會通過,這個準則寫得要具體,明確,不僅要管現在,而且對將來也要產生積極作用。”
趙紫陽說:“根據準則的若幹精神,是不是五中全會上就把汪東興等同誌的問題解決了?這個人已經成公開反對派了,我們每幹一件事.他都要反對。”
“你們的看法呢?”
其他人都表示讚同。
鄧小平說:“你們再做做其他人的工作.時機既然已經成熟,就要堅決地、果斷地下決心。時機這玩藝兒,一旦捕捉不住,客觀存在就會悄悄地從你身邊溜掉.到那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耀邦、紫陽你們分頭談。喬木、任窮同誌也可以在你們的範圍內做一些工作。”
胡耀邦說:“今後,黨內的這種民主要成為一種製度。必須堅持在真理麵前人人平等,在黨紀國法麵前人人平等的原則。黨內決不容許有不受黨紀國法的約束或淩駕於黨組織之上的特殊黨員。決不允許共產黨員利用職權謀取私利。”
胡喬木高興地說:“寫上這一條,保險人民群眾擁護。我們準則起草工作,一定要多聽取各方麵的意見。”
宋任窮說:“要讓人民看到希望嘛。”
鄧小平抬頭看了看牆上的大鍾,說:“我看差不多了,就到這裏吧。你們要抓緊時間搞出草案來。對了,我差點忘了。”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說:“陳雲、劍英同誌和我反複考慮要選兩位年輕一些的同誌進常委會。你們也可以幫助我們參謀參謀。”
這是一種暗示。
胡耀邦和趙紫陽便從鄧小平的眼神裏得到了某種暗示或者叫信息。聰明的政治家們從來不願公開搞封官許願的舉動,他們總是用一些能夠表達出自己意圖的舉動給一些人啟示,鼓勵或製止他們幹什麽、不幹什麽;擁護什麽、反對什麽。對這兩個少壯派的後起之秀,他們已經心領神會了。
陳雲由王震陪著.來到西山葉劍英居住的二號院,跟他呆在一起,和他商量了鄧小平寫的具體意見,直到半夜才乘轎車回城。他們仔細研究鄧小平寫的準則意見時,每個人都有一種驚喜但又擔心的感覺。老實說,他們都承認自己沒有鄧小平的那種氣魄和膽略。他不但敢於冒著各種非議作某件事,而且有辦法、有措施做成這件事。
“我早就說過,”王震摸著刮得灰青的下巴說:“鄧小平隻要站出來,一定會轟轟烈烈幹出一番事業來,你看怎樣?”
葉劍英說:“成立中央書記處,這個辦法絕妙到極點。華國鋒既不好反對,又被奪去了政權,真有啞巴吃黃連的味道呢。”
陳雲說;“而且黨的八大、七大都有先例,事實證明這個辦法好。小平這幾條意見也好:鑒於全黨工作著重點轉移之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任務異常艱巨和複雜,為了便於中央政治局和常委會能夠集中精力,考慮和決定國內外事務的重大問題,同時使黨的各方麵大量日常工作能及時地有效地得到處理,中央需要建立有係統地進行經常工作的機構,考慮決定成立中央書記處。這個小個子是經過慎重考慮的。”
“還得選幾個年富力強.既能苦幹又在政治上可靠的同誌組成。”葉劍英說。
王震從公文包裏拿出幾頁紙,畢恭畢敬地對葉劍英說:“小平和許多同誌交換了意見,主張由八九名同誌,頂多十一人組成書記處,他提議的同誌有胡耀邦、趙紫陽、萬裏、王任重、方毅、穀牧、宋任窮、餘秋裏、楊得誌、胡喬木同誌。先念同誌又提了兩名,他們是姚依林和彭衝同誌。”
“楊得誌同誌還是能打仗的嘛。”葉劍英像陷入回憶之中:“他和小平很熟哪。”
王震咧著嘴巴笑了,拿出一份履曆來說:“我把他的簡曆給你念念,他是湖南省株洲人,一九一O年出生,一九二八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曆任排長、連長、團長、師長,十八集團軍第二縱隊司令員,冀魯豫軍區司令員,晉魯豫第一縱隊司令員.晉察冀第二縱隊司令員,晉察冀野戰軍司令員、中共山東省委第一書記、武漢部隊司令員,昆明部隊司令員,國防部副部長。在戰爭年代,他參加過二萬五千裏長征,指揮了著名的大渡河戰爭。參加過平型關戰役、平津戰役和抗美援朝戰役。是中共八屆候補中央委員和第九、第十、第十一屆的中央委員……”
對大多數人來說,宣讀這樣一位角色的簡曆很枯燥無味,但對這些身經歲月滄桑和戰爭風雲的老軍事家來說,則比欣賞一曲最優美的唱段還富有魅力。那些血與火的歲月,在他們的耳朵裏,如同一曲交響樂。
“哦,夠了。”葉劍英說:“書記處的這些成員都有戰爭經曆。”
“方毅沒有吧?”陳雲若有所思地問:“他的經曆怎樣啊?”
王震說:“他是福建廈門人,生於一九一六年,十四歲時加入共青團,十五歲轉為中共黨員。擔任過廈門團中心市委宣傳部長,書記,參加閩南遊擊戰爭。抗戰時期,先後擔任中共湖北省委民運部長,鄂東特委書記,皖東省委書記.新四軍五支隊政治部主任,參加和領導了創建鄂東、淮南抗日根據地的鬥爭。解放戰爭時期,擔任蘇皖邊區政府副主席,中共省委副書記,上海市副市長,財政部副部長,國家計委副主任,外經部部長,國務院副總理,國家科委主任.中國科學院院長。他是八屆、九屆的中央候補委員,十屆、十一屆中央委員,政治局委員。”
陳雲笑著說:“他在文化大革命中沒受什麽迫害吧?”
王震也跟著笑了:“反正沒受大的重用。”
葉劍英說:“估計這個準則和書記處的人選問題易於被多數同誌所接受,都是老資格的人,能夠鎮得住一些人。”
陳雲說:“小平和先念同誌還竭力推薦耀邦和紫陽同誌進入政治局常委會來,我看也是很有遠見的決策。”
“‘稚鳳清於老鳳聲’,李商隱的這句詩說得好啊!”葉劍英深有感觸地說:“治國治黨,我不如小平同誌。年輕人總要超過年老的,這是曆史發展和社會進步的一個基本觀點。我還是希望,在五中全會上把我的名字往後排,起碼排到小平同誌之後吧。”
“小平同誌自己不會同意的。”陳雲向葉劍英擠了擠眼:“再說,在這次會上,小平同誌和大家要對有些人動動手術,在這種情況下你往後退怎麽合適呢?”
“什麽手術?”葉劍英一時沒反應過來。
王震說:“是這麽回事。中央大多數同誌都認為,汪東興、紀登奎、吳德、陳錫聯、陳永貴這些人繼續擔任黨和國家的重要領導職務已經很不能勝任了。我們想讓他們辭職。”
“噢,”葉劍英若有所思的想:“他們會辭職嗎?”
“紀登奎有所表示,他承認和我們的分歧難以彌合,但害怕承擔後果,已經要求辭職。”
“其他人呢?”
“其他人還沒有表示。”
“那麽,鄧小平的看法?你們又是怎樣考慮的呢?”
陳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收到了大量對他們的指控,他們的問題其實都是很嚴重的。為了區別,可以讓他們辭職。我們可以創造一個體麵地解決黨內鬥爭的辦法,我們不采取文化大革命那種辦法。那種殘酷鬥爭、無情打擊的方法應該永遠廢除。所以讓他們自動辭職是明智的。”
“如果他們不這樣做?”
王震說:“如果不主動辭職,那就要由組織采取措施,隻能撤消職務了。哪種對他們好一些呢?可以讓他們選擇。他們對三中全會路線的態度已經令人不能容忍了。”
陳雲說:“正如王震同誌所講的,我們要明確地給他們指出路。”“我曾見過山西的兩位同誌,他們反映了陳永貴的許多問題,他在回山西太原的昔陽縣的時候,沿途大罵小平、我,還有其他領導同誌。他們的那一套即將破產,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但他還認為他們那一套是正確的。當人陷入這種情緒時,他的本相就大暴露了。我覺得,這些人公開地與我們唱反調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觀潮派。隻有極少數冷靜的人,他們能夠抑製住自己。這些人雖然表麵上服從我們的提法,但他還死心塌地地堅持他們的那一套。這些人不辭退下來,華國鋒同誌不會和我們很好地合作,以便完成新時期這段曆史性轉折。”
葉劍英閉著眼睛思考這碼事了。
說心裏話,汪東興、陳錫聯、陳永貴這些人,在他眼裏已經無足輕重了。他雖不怎麽喜歡他們,但也不厭惡。他們也未必對自己有什麽仇恨。他認為他們並沒有什麽大的過錯,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有它獨特而深刻的曆史背景。換句話來說,誰到那樣的環境,都免不了會和他們一樣。他在文件和材料中已經看到過關於他們的事,知道他們在一係列問題上同鄧小平、胡耀邦、趙紫陽,也包括麵前這些同誌存在著嚴重的分歧。而他們.至今對自己都十分尊重。但現在,盡管他對他們都有著一種難以啟齒的同情,但麵臨重大的決策選擇,他自然是不會站到他們的立場上去的。
“你認為該怎麽辦?”陳雲問。
葉劍英點點頭:“他們下台是肯定的,但我主張先和他們談,好好地談,一定要采取和平的措施,不然引起的震動太大了。隻要把他們清退出中央,其他的事情就好辦得多了。但是你們不要太樂觀.還有許多艱苦的工作要做。我們的主張,華國鋒就未必讚成,他肯定會站出來反對的。所以,你們要有足夠的思想準備。”
他們離開客廳後,葉劍英邀請陳雲和王震一起去吃晚飯。
“我們的工作得往前趕,”陳雲首先說:“待華國鋒回來後,基本上生米要變成熟飯。”
“這就叫先斬後奏。”葉劍英說:“什麽事也得反複考慮:有些事必先奏後斬,有些事則先斬後奏,有些事要邊奏邊斬。”
噢,這就說明問題,王震想道。他心裏在琢磨著葉劍英的這些話的真實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