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和舅舅,在我兒時的記憶裏,永遠是混合搭配的主題,伴隨著我,成為小時候那份過年的感覺。
在我的記憶裏,每年過年的前一天,也就是年三十,舅舅的身影就出現了。他總是穿著綠色的軍大衣,帶著皮帽子,拎著一大旅行袋的東西,笑聲朗朗出現在我家門口.
舅舅是媽媽的哥哥。他當時是長春電影機械廠的一名技術員。單身未娶。舅舅身材中等,紅光滿麵,眼睛炯炯有神。在我幼小的視野裏,他算是美男子了。在七十年代,長相不錯,工作相當的男士,哪兒有幾個不結婚哪。可他就是那個另類。原來舅舅曾經被打成了“蘇聯特務”!一切都原於舅舅張揚又清高的個性。
舅舅是外婆生的唯一的男孩,是在外公老50歲的時候出生的,可謂老來得子。他滿月的時候,來祝賀的人送了一塊金表。上麵刻著狀元及第四個字。他的父母也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舅舅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從小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9歲的時候,他得了一場大病,在醫院裏住了好幾個月。這期間他同父異母的姐姐,和嫂子夜以繼日地輪番照顧他。命算是保住了,可是學業卻耽誤了。中學畢業後,他沒考上大學,於是就去當文藝兵了。幾年過後,他轉業到地方,被分到長春電影廠。他人性格單純,為人善良熱情,善於交際應酬。很快就在廠裏如魚得水。經常去北京出差。出入在北影和莫斯科餐廳之間。在那裏他結識了一些文藝界的朋友和蘇聯的外交使節。舅舅常常以此為榮,四處炫耀,誇誇其談。後來,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他萬萬沒想到,從前讓他引為自豪的那些人和事,卻讓他遭遇到大禍。他不知道是被什麽人檢舉揭發,告他是特務!於是來人把他從長春抓到北京,關在監獄裏。在此期間,公安局又派人來爸爸媽媽的單位進行調查。好在爸爸媽媽是本分的技術人員,沒有受影響。但媽媽還是嚇得把舅舅的所有照片全部都燒了。可是同樣的調查臨到大姨媽家時,結果迥然不同。當時在某高校當主任的姨夫,原本有希望晉升,卻一下子被牽連了。政治生涯嘎然而止!為此,他們與舅舅一輩子再不相往來。
舅舅在他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度過數年的鐵窗生涯。出來的時候,大半個青春歲月已悄然失去。他的四個姐妹中,唯有媽媽還是義無反顧的接納他。更幸運的是電影機械廠也願意雇傭他!還給他分了一間單身宿舍。平時他就在食堂吃飯。更有許多好心人,為他介紹女朋友。可是舅舅住在美女如雲的電影廠,加上他的個性和他那不食人間煙火氣質,他怎麽可能看上一般的老百姓!就這樣,他就一直單著。
對舅舅來說,每年春節來我家過年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他會在爸爸媽媽忙做年夜飯的時候,敲開我家的門,扛著廠裏分的一大堆年貨風塵仆仆的踏進家門。有時候如果他拿的東西太多,也會在樓下喊我和姐姐的名字,我們就飛跑到樓下接他上來。
吃完了年夜飯,舅舅總是會拿出他給我和姐姐買的好吃的東西給我們。然後就跟我媽媽爸爸聊天,一直聊到深夜。我就在聽他們說小時候的那些事兒中安然入睡,進入夢香!第二天,舅舅一定會去他的好朋友家裏去拜年,然後會在他們家喝酒,吃晚飯。很晚才回來。第三天,舅舅會做一份拿手的菜來答謝爸爸媽媽。舅舅雖然平時吃食堂,可他悟性好,燒的一手好菜。媽媽最拿手的羅宋湯,我們叫它紅菜湯,就是從舅舅那兒學來的。
轉眼舅舅的假期就要結束了。這看上去完美的春節團聚,要是到此結束,該有多好。可是每次舅舅在離開之前,通常與媽媽討論一些我聽不大懂的話題。然後就開始各持己見,互不相讓的爭吵。最後以不歡而散告終。他回去時,媽媽不要送,也不讓爸爸送。姐姐永遠是那位無奈的送客的大使。將舅舅送去火車站。同樣的故事年複一年的上演著...
多年以後,每當春節期間,那些鏡頭偶爾會一幕一幕地在我眼前再現。有溫馨的,也有遺憾的. 成為我對兒時過年記憶的一部分。對於那些遺憾的情景,我常常禁不住惋惜,無法釋懷. 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舅舅每次過年都是高高興興地來,然後不歡而散地去。同樣的問題,我問過媽媽和姐姐。她們的答案迥然不同。媽媽說是舅舅每次出去朋友家玩,回來的時間永遠不夠準時。總是讓媽媽爸爸擔心。所以媽媽好言相勸,效果甚微。結果就是不歡而散。姐姐卻說舅舅是因為命運多舛,理想和現實總是相違背,心情壓抑,不得已而為之。遺憾的是,唯一可以給我正確答案的舅舅已經在多年以前離世了。我隻能常常假想,倘若時光可以倒流,讓我穿越並再現那些蹉跎歲月,我會拚盡全力作調解的天使. 也會偶爾幻想著小時候的那些過年的光景,曾經仿佛是電影裏的片段,可以讓我隨心所欲地操作放映機,讓它永遠停留在前三天的溫馨故事裏!
祝大家新年快樂,福杯滿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