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原創小說] 穿越

(2014-11-05 08:04:37) 下一個
(一)
文睜開眼。天怎麽都黑了?他努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可什麽都模模糊糊。他記得同小鋼躲避學校勞動跑到這裏來,隻想躺一會,怎麽就睡著了?小鋼呢?文想坐起來,可怎麽都動彈不得。

“He is awake!”  文的眼前突然出現兩個人模糊的臉,隱隱約約好像還有哭泣的聲音。

(二)
“拖拉機怎麽拚?”
“t-r-a-c-t-o-r"
"Awake 是什麽意思?”
“醒了、醒著。”

文抱著膀蹲在李靜身邊。

李靜麵前是一盆泡著水的衣服。她坐在一個小板凳上,袖口高高地挽著,兩手白白的都是肥皂沫。她歪一下頭,用手臂蹭了一下飄在額前的秀發,眯起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衝文笑笑說:“不錯。”

文咧咧嘴剛想說什麽。李靜突然用粘滿肥皂水的手在文的臉上抹了兩把。“瞧你髒的,來我給你洗洗。”

文趕緊向後躲,但已經晚了,滿臉被李靜抓的濕漉漉的。

“快擦擦。”李靜順手扔過一件要洗的襯衣。

文抱著李靜的衣服擦臉,他聞到了衣服上李靜的體香。

李靜甩了一下手上的水,將胳膊舉起斜一下身子對著文:“過來,我衣兜裏有張紙拿去。這是你這兩天要背的單詞。背熟後再來找我。”

李靜是城裏來的教師,也就大文三,四歲。她身材瘦小有一雙機靈會說話的大眼睛。這雙眼睛勾開了剛上高中的文的情竇。

(三)
“你說李老師會不會生氣?” 文雙手枕著頭躺在山上一塊空出的草地上問小鋼。

“我怎麽知道,管她呢。” 小鋼說完突然又推了一下文:“哎,我覺得你好像很怕她?”

“胡說,我能怕誰!” 文沒再理小鋼,他隱隱約約聽到山下李靜的聲音。她正帶著文這年級的學生在山腳下的菜地裏勞動。

文望著碧藍的天空下飄動的幾朵白雲,靈魂好像出了竅,慢慢地向上升起,要融到那幾朵白雲之中。

(四)
“Wen,w-e-n.”
文聽到有人問“what's your name, can you spell it for me?" 便把名字拚給了他。

"You see, he is fine!"

“你看我是誰?”
在文麵前晃動的兩張臉中的一個貼近了他。“李老師!不,李玲玉!

“哇”的一聲那張臉向後一仰,然後就是歇斯底裏的哭喊:"No! He is not fine at all."

文迷迷糊糊覺得被人抬了起來,塞進了直升機。對,一定是直升機。文看見了背對著他,頭上戴了個大大耳機的飛行員。“隆隆”的引擎聲宛如文老家中學前麵的那條大河,在開春解凍後,水漲滿河床,順河道而下,如一群脫韁的野馬,百蹄轟鳴。

(五)
“李老師要走了,你知道嗎?”

文高高地卷著褲腳,一雙黃膠鞋係在腰間。他拿著一根木棍,同小鋼一左一右走在冰冷的河水裏。從他的腰帶處垂下一條細鐵絲,上麵穿著幾十隻蛤蟆,直拖到河底。

文用木棍觸動河底的石頭。被驚動的蛤蟆在水中亂竄。小鋼一貓腰,伸手抓起一隻遞給文。文將蛤蟆穿進鐵絲,係回腰間,問小鋼:

“誰告訴你的?她要去哪?”

“考上大學了,聽說還是北京的大學呢。”

(六)
“文,過來,給你樣東西。”

林場院子裏停著一輛半新不舊的大客車。車的下半身是紅色,上半身是白色。車頂有個貨架,參差不齊地堆滿了貨箱。

李靜周圍有很多人。都是送她的。文遠遠地看著。聽李靜喊他,便跑了過來。

“這個給你。要好好學習。”李靜說著塞給文一本牛津英漢詞典便上了車。

(七)
高考那年文幾乎背會了那本詞典上所有的單詞。他被北外錄取,進了京城。他跑遍了北京幾乎所有的大學,都沒發現李靜的影子。

馬上就大學畢業了。文和幾個同學在看電視。文突然指著電視大喊:“這個人我認識,是我的中學老師!你們快看,她是不是叫李靜!”

“哈哈,你真老土。這人是東方新秀甜歌皇後李玲玉。怎麽會是你老師。”

文望著電視呆在那裏。瞧那眼睛,瞧那動態,明明是李靜!她什麽時候改名了?又是怎麽成的歌後?李玲玉身穿民族服裝,一曲《天竺少女》把文打入了九霄雲外。

(八)
文覺得自己被人綁在了傳送帶上,送到一個圓形的門裏停下。然後出來再進去反複幾次。他脖子被什麽東西緊緊箍著,手腳也動彈不得。他完全記不得自己這是在哪裏,發生了什麽。對了剛才好像看見李靜了。我這是在哪裏?文越急著想弄明白,越覺得昏昏欲睡。

(九)
畢業那年夏天,文在工作之前回了趟老家。

"李玲玉是不就是李靜?”

文高高的個子筆挺地靠在小鋼新蓋的樓房的水泥牆上。他穿一件淺藍色牛仔褲,一雙棕色皮鞋。上身套一件當時很流行的粉黃白相間的港衫。兩臂交叉抱在胸前,一條腿微微地搭在另一條腿上。

小鋼正忙著擦洗他的摩托車。小鋼沒考上大學。那一年整個林業局十幾個林場近五百名考生隻考上文一個。小鋼買了輛摩托車在各個村莊采購山貨然後賣到城裏去。文上大學這四年,小鋼一直在賺錢。

“這事我也搞不明白。從電視上看她倆就是一個人!”

“我想去找李玲玉問清這事,你看怎樣?”

“好,等我忙完這一陣我和你一起去。”

(十)
“How do you feel?"

"I feel well. But where am I?"

"You got in a car accident. This is the hospital. Here are your glasses."

這個人說著遞給文一副眼鏡。文戴上眼鏡,眼前的一切開始清晰起來。

(十一)
"李靜好像回來了。”

“回來了?你見到她了?她是不是李玲玉?”

“還沒見到。剛聽開拖拉機的老畢頭講,說李靜開一輛豪華的黑轎車進了我們學校。走,我們馬上過去。”

文跨上小鋼的摩托車,一溜煙地消失在鄉村的沙土路上。

(十二)
文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一絲不掛地包裹在一件淺色條紋對開襟的肥大長袍裏,渾身上下掛滿了管子。床的頭部微微翹起。旁邊是一架心髒監控儀,隔一段時間就“嘟”地響一下。

遞給文眼鏡的那個人,是個白人老頭,穿一件白大卦,一臉的慈祥。他望著文搖了搖頭自然自語地說:“A very lucky man!" 然後轉過頭去說:“You can talk to him now."

文這時發現在房間的右側有兩把椅子。一個40多歲長的很像李靜的亞洲女子,和一個15、6歲十分漂亮的亞洲女孩正坐在那裏焦急地望著自己。

(十三)
文的頭發被高高吹起,耳旁的風呼呼作響。他抱著小鋼用力擠一下手臂:“慢點,不差這一會兒。”

去學校要過那條河。文對這條河太熟悉了。春天釣魚夏天遊泳秋天抓蛤蟆冬天溜冰。河上掛著一座吊橋。從文記事兒起,這座吊橋就懸在那裏。橋是把兩條鋼絲固定 在兩邊的橋墩上,上麵鋪上木板。橋麵兩邊高中間低。就是最低處也要高出水麵二、三米。橋麵不寬,也沒有欄杆,但很長,大約三十米,人在上麵走快了,橋會悠 蕩起來。以往來學校的車是過不了河的,都要停在河的這邊。近年林場有錢了,於是在吊橋不遠處建了一座石橋,車輛可以方便地進出學校了。

小鋼的摩托車轉過彎剛到吊橋處,就看到一頭碩大的母豬走在馬路上,身後是一群粉白粉白的小豬崽,哼哼地跟在媽媽的後麵,低著頭悠悠地過著馬路。豬的後麵是個七、八歲的男孩,手裏拿著根柳條。

小鋼無處可躲,一轉把衝上了那座吊橋。小鋼猛加油門,打算從吊橋上衝過去。可是吊橋的弧度太大,摩托車仿佛變成了火箭,帶著小鋼和文直直地向著天空飛去。

文的眼前是碧藍的天空。天空下麵是幾朵飄動的白雲。文仿佛躺在那塊草地上,感覺自己的靈魂這次真的出了竅,悠悠地向著那幾朵白雲飄去。

“哎呀,不好了,快來救人呀!”
文隱隱約約聽到那個趕豬小孩的喊叫聲。

(十四)
那個漂亮的女孩衝到文的床邊,趴在他的胸前,仰頭望著他:“Daddy, thank God you are safe!"

文莫名其妙地望著這個女孩,問她:“你是我女兒?我結婚了嗎?我有這麽大的孩子嗎?”

“Daddy, 醒醒,我是玉呀。你怎麽能忘了呢?”

那個很像李靜的中年女子痛苦地望著他們說話。文問女孩:“她是你媽媽?她是叫李靜嗎?”

“媽媽不是叫李玲嗎?爸爸你真的摔糊塗了?”

“什麽?李玲?李玲玉嗎?”

“什麽呀,媽媽是李玲,我是玉。”

李玲雙手捧著臉抽泣了兩下衝出了房間。

(十五)
文隻在醫院住了一天便出了院。醫生說文的失憶應該是暫時的,回家後很快就會好起來。

文的這場車禍是同李玲去紐約,回來的路上實在太困了,便讓李玲開車自己去後麵睡覺。一輛卡車迎麵開來,李玲躲閃不及衝進了路溝。文被甩出車外, 李玲卻安然無恙。

文除了臉部幾處劃痕外,從上到下從裏到外沒傷到一處。醫生說真是奇跡了!

回家後,文對周圍的一切完全陌生。對來問候他的朋友沒認出一個,基本喪失了所有生活技能。不光手機不會用,連車都不會開了。還好這些年在聯邦政府上班積攢了700多個小時的病假(sick leave),算來也有四個多月,李玲幹脆給他請了病假在家。

(十六)
李玲把他們如何在大學相識,什麽時候結婚,為什麽出國,在哪裏生的女兒,從頭到尾一一講給文聽。還把過去的相片都拿出了給文看,希望能盡快換回他的記憶。可是在文這裏就跟聽別人的故事一樣,怎麽都和自己扯不上關係。好在李玲長的很像李靜,令文覺得非常親切。

文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每天早晨起來他都要糊塗一陣兒,搞不清自己是在哪裏。就這樣文迷迷糊糊如在夢境裏一般度過了兩個月。

一天文突然對李玲說:

“我要回家。”

“回家?這就是你家呀,你要回哪?”李玲感到一絲恐懼。

(十七)
文的老家在山東。文很喜歡吃那裏的蟬蛹,他管它叫“爬叉猴”。小時候文最喜歡拿根小木棍在棗樹底下把蟬蛹掘出來,或者晚上拿個手電筒去樹上抓。

玉十一歲那年,文帶她回了趟老家。媽媽給文端上一盤黑黑的油炸蟬蛹。文剛要下筷,被玉一把按住:

“你要幹嗎?”

“吃呀。可好吃了。” 說著塞嘴裏一個,“咯吱咯吱”嚼起來。然後又夾起一個,送到玉的嘴邊:“你要不要嚐嚐看?”

玉氣得都要哭了,把頭一扭:“爸爸!你不能吃,那是蟲子!”

“蟲子怕什麽,好吃。”文說著又塞嘴裏一個。

“我同學說你們中國人吃蟲子。我還不信同她們吵架。看來你真吃呀!”

(十八)
文這次說的回家不是山東,是東北一個偏遠的山村。李玲不確定文說的這個地方到底是否存在,於是到網上查了一下,發現還真有這個地方!此時正是暑假,玉和同 學參加了一個歐洲的trip要三星期後回來。於是,李玲決定帶文去他說的那個地方走走,就當陪他散散心,或許對他的失憶有好處。

李玲聯係了曾經追求過她的一個土豪同學。這個同學正好就住在文說的那個地方的省城。

土豪同學在一個豪華餐廳裏接待了他們。當他見到文的時候,眼珠子差點掉到盤子裏。

“真奇了!以前隻在電視劇裏見過。他真的就一點也不認得你了?”

李玲苦笑了一下點點頭。

文對這樣的場麵已經習慣了,就當這些人在他麵前演戲好了。

“能否幫我弄個車?我想帶文去鄉下轉轉。”

“沒問題,你就用我車吧。要不要我把司機也給你?”

“如果你信得過我就不用了。跟個司機多麻煩。”

“信得過,太信得過了。你我還能信不過。”土豪同學說著把車鑰匙掏出來往桌子上一拍,用大拇指輕輕一推,車鑰匙便在晶瑩剔透的餐桌上滑到了李玲麵前。

(十九)
第二天一早,李玲開著土豪同學的奧迪A6帶著文上了路。他們在高速上開了兩個半小時,然後下到鄉間公路又開了一個半小時,快中午的時候他們來到一個岔路口。

“就順著這條小路下去,用不多久就到了。我困的實在不行了,我可能要睡了。”文說完頭一歪真就呼呼地睡著了!

當李玲開上這條土路後,突然一陣恐懼,一股不祥之感湧上心頭。路兩邊一會兒是參天大樹,茂密的樹葉遮蓋了大半個天空;一會兒又是空曠的藻澤,一直綿亙到遠 處的山腳下。李玲把車開的很慢,大概十幾分鍾後她看到前麵右側是一片寬闊的玉米地。地的盡頭隱隱顯出紅磚瓦房的屋頂。屋頂的煙囪裏時不時飄出幾縷炊煙。

李玲想,那裏一定就是文說的“家”了。到那裏後會發生什麽呢?李玲突然不敢向前走了,車開的越發慢了。

路的左邊是一片森林。林子裏一定有條河。李玲聽到了嘩嘩的水聲。

(二十)
左邊的樹林越來越稀,李玲終於看到了那條河。正值夏天,河水不多,但河麵很寬。前方不遠處有座石橋,石橋再往上是一座很漂亮的吊橋。李玲覺得就跟畫裏的一樣。

“吐吐吐吐”一輛拖拉機從後麵開上來。李玲將車靠邊停下,拉下窗子,等它過去。

開拖拉機的人大概50多歲,在超過李玲的瞬間向車裏的她望了一眼,然後突然回頭衝她喊:

“你是李靜吧。回來了?”

李玲感到莫名其妙,隻對他笑笑沒說話。

拖拉機聲吵醒了文。“到了嗎?” 他一激靈立起來。文看到了那座石橋:“從橋上過去,我想先看看學校。

李玲看到橋的那邊有幾棟紅磚青瓦的建築。前麵是個很規整的操場。操場中間有根旗杆,上邊飄著一麵五星紅旗。

李玲在橋上開過去的時候,看到橋下一個七、八歲的小孩正在給一群小豬洗澡。

(二十一)
李玲陪著文在這個鄉村校園裏轉了一會兒,她好奇地觀察著文的一舉一動。文似乎對周圍的一切很熟悉。這時正是暑假,校園裏一個人也沒有。

在他們離開校園,剛要開上石橋的瞬間,突然聽到一陣兒摩托聲,接著是個小孩的大聲喊叫:

“哎呀,不好了,快來救人呀!”

文一驚,趕緊下車,衝上石橋。他看到一輛摩托車載著兩個年輕人正從半空中直直地墜入吊橋旁邊的深水之中。

文胸口一堵,突然想起了什麽,接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一頭栽進了石橋下麵的河水裏。

(二十二)
李玲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等她緩過神來,便如一頭被搶了孩子的母熊一般衝下橋去。她瘦小的身材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硬從水裏像拖死狗一樣將文拖上岸來塞進車裏。文緊閉雙唇,無一絲反應。

李玲一直擔心車禍傷到了文的腦血管。今天是不是發作了?她滿腦子想的就是趕緊把文送進醫院。她剛想開車離開,看到那個放豬的小孩正驚恐地望著她,便衝他大喊一聲:“快回村裏喊人,我救不了他們!”,便一踩油門向山外奔去。

(二十三)
正午的陽光直直地從上麵照射下來。兩邊的樹木飛快地向車後掠過。細碎的樹葉影子打在李玲的風擋玻璃上,再映襯到她蒼白的臉上。她不停地從後視鏡看著文,心急如焚。這要是在美國,她一準打911叫個直升飛機過來。

終於上了高速。李玲撥通土豪同學的電話:

“文腦血管可能破裂正在昏迷中。你趕緊給聯係個醫院,兩小時後在高速出口等我。”

李玲把車開的飛快,她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憋的喘不過氣來。

“咳”,文突然咳嗽了一下。李玲一驚,從後視鏡看到文坐了起來,甩甩頭上的水,然後啪啪李玲:

“老婆,我們到哪了?我怎麽出了這麽多汗?”

李玲趕緊將車靠在路邊,回頭望著文。

“這也不是我們家的車呀。我們不是去紐約了嗎?不是在回家的路上嗎?這是怎麽回事?”

李玲望著文那熟悉親切的眼神,知道他恢複了記憶,便從前座“撲騰”一下爬過來,一頭撲到文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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