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宿寨真是個閉關練功的好所在。一到山上,濕兒紛繁複雜的心緒馬上寧靜下來。她到洞內之時,茶一杯早已將晚飯送來。濕兒飽餐一頓後,便潛心研究化解至陽至陰真氣分離反噬的法門。這一次閉關,一閉就閉了半個月。
自古以來,武林人士要麽修煉至陽真氣,要麽修煉至陰真氣。中土武林中卻從未有人同時修煉兩種真氣。單獨修煉至陽真氣或至陰真氣的,在修煉的過程中身體便已對修煉的真氣產生適應,故而不會對修煉者造成損傷。
其實至陽真氣和至陰真氣分離而產生燙和凍的感覺,是冰火兩重天掌法的先天性缺陷。這套掌法起源於東瀛,由於倭寇的淫賤特性,這套掌法的練法自然也高雅不了。練功者通過極其卑鄙下賤淫蕩的方法練成了至陽和至陰兩股真氣。初練之時,至陽至陰真氣經常分離,便頻繁產生燙凍之感。隻是初練時因為真氣尚弱小,燙凍產生的自噬便也不嚴重。隨著進一步習練,這兩股真氣逐漸變強,自噬對身體的危害也便越來越厲害。如果這時候控製不好這兩股真氣,練功者便會因為內力自噬而變成廢人。但這種掌法威力奇大,即便有如此大的危險,練者仍然甚眾。但又因為至陽至陰真氣極難控製,絕大多數人練到半途就變成了廢人,練成者也就屈指可數。而且,練成者也並非沒有真氣分離產生的自噬。即便練到了極致,一萬次運功,也總會有一兩次分離。就好比舌頭和牙齒,絕大多數時間二者配合得甚妙,但也偶有牙齒不小心咬了舌頭的意外狀況發生。焦山口自然也有這種兩股真氣分離時的反噬,隻不過濕兒不知道罷了。
濕兒的至陽至陰真氣來自焦山口,換言之,她並沒有從頭開始修練。因此,她並不懂冰火兩重天掌法的初始練法。前幾天她研習控製兩種真氣的法門,將兩種真氣控製得已經夠好了。絕大多數時間,兩股真氣都相伴而行,很難有機會“享受”到真氣分離產生的燙凍之感。但在激烈抵擋八音八卦陣進攻之時,關鍵時刻至陽至陰真氣還是產生了分離。讓她感覺到,讓這兩股真氣相伴而行的控製方法隻是治標而非治本。如果能讓兩股真氣合二為一,才算治本。所以這十來天裏,濕兒都在研究,如何才能將至陽至陰真氣合並為一股真氣。
到第十一天申時,濕兒終於成功地將兩股真氣合並起來。這兩股真氣合成的真氣跟濕兒自己修煉的真氣一般無二,濕兒體內便隻剩下一股真氣。如此一來,便再也不可能出現分離自噬的問題。
濕兒狂喜之餘,卻又頗感遺憾。體內沒了至陽和至陰真氣之分,以後如何將柴火點燃?如何施展“玩火自焚”功?於是,這接下來的四天,她便潛心研究如何將體內真氣分解為至陽和至陰真氣。
濕兒端的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閉關的第十三天的午夜,便悟出將體內真氣分解為至陽和至陰真氣的法門。她忽然又想,既然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我這兩股至陽至陰真氣還可以再往下分解麽?又經過一天的思考揣摩,濕兒還真分解出少陽、老陽、少陰和老陰四股真氣來。
武學史上,曾有玄冥神掌、寒冰真氣、溫泉神功等絕學,那都是要麽修煉至陽,要麽修煉至陰的功夫,體內通常隻有一股純純的真氣。東瀛倭寇用本民族下賤的修煉方法,獨辟蹊徑,在體內同時練出了至陽和至陰兩種真氣,大有超過我中華武學的苗頭。但濕兒卻是第一個體內有至陽至陰兩種真氣,並將兩種真氣完美合並以及分解的高手。此時,即便濕兒不吹牛,她也已成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宗師。
濕兒還留意到,體內的真氣又強大了不少,內力又空前提高了無數。恐怕要歸功於她這些天將真氣不停地在體內運轉,又不停地分解合並,中間幾無停頓,比尋常練功的強度不知大了多少倍。
傍晚時分,濕兒功成出洞。她驚奇地發現洞外方圓三丈內的樹木普遍焦枯,失去了生機。難道有誰縱火燒山麽?可是自己一直在山上,倘若有人縱火的話,怎能不被自己發現?真是奇哉怪也!
正在這時,遠遠看見從山下跑上來一隊叫花子,約有數百人,還都帶著兵刃。濕兒一愣,這些人是來幹啥的?她在丐幫總舵這麽長時間,除了上次護送她回丐幫的隊伍,也就是捉拿劉木根等六人的隊伍之外,很少見到帶著兵刃的大隊叫花子。尤其是這些人跑得甚急,顯然有大事發生。濕兒心中一激靈,莫非大姐的人馬攻到丐幫總舵了?
當先一人,手執丈二鐵杖,正是丐幫掌缽長老之一的祖玄律。濕兒快走幾步,迎上前去。祖玄律見到濕兒,趕緊拱手道:“祖某見過東方姑娘。”濕兒略微還了一禮,道:“祖長老,你們這是幹啥去?”
祖玄律道:“聽龍宿寨下的村民講,最近寨上出了一個妖怪。搞得龍宿寨氣候反常,一天之內四季循環,時而冬季,時而夏天。他們剛穿上厚衣服,馬上又熱得脫了下來;剛脫了下來,馬上又冷得穿上。我們是來抓妖怪,為民除害的。”
濕兒馬上聯想起剛才見到樹木都變焦枯之事。原來竟然是山上出了妖怪!濕兒俠心頓起,道:“我隨你們一起去!”
祖玄律連忙稱謝,道:“祖某還擔心妖怪厲害,祖某製服不了呢。有天下無敵的東方姑娘在此,那祖某就放心了。”
濕兒和祖玄律帶著丐幫弟子們上到龍宿寨頂,祖玄律吩咐手下弟子們到處尋覓,看怪異出自何方。他自己則陪著濕兒在山頂等候消息。
不多時,幾個弟子飛奔回來報告道:“山腰處有一個較大的山洞,比其他地方都熱,應是熱氣的來源。”
祖玄律對濕兒道:“東方姑娘,咱們去看看如何?”
濕兒點頭應允。祖玄律便命令所有弟子們集合起來,一起去洞中查看。
沒走幾步,濕兒便發現,要去的洞便是自己閉關練功的洞。那倒是更奇了,自己的洞裏竟然還住著妖怪?她略一思忖,隨即若有所悟,難道是因為這些日子自己練功造成的?這忽冷忽熱的天氣,便是自己分解以及合並至陽至陰真氣造成的;自己將至陽至陰兩股真氣分為少陽、老陽、少陰和老陰四象之後,便產生了四季的變化。隻是,自己有這麽大的能量麽?看燒焦的樹木,不過在三丈範圍之內而已。那自然不可能引起整個龍宿寨的四季變化。一定是有人惟恐天下不亂,故意誇大其詞,造謠惑眾。
轉眼之間便來到洞口。丐幫弟子們誰也不敢靠近,都站在燒焦的樹木之外。
濕兒從山頂轉一圈回來,才發現自己練功的這個洞的確便比附近的溫度高了不少,看來是自己剛才練功的熱氣尚未散去。自己閉關幾天,竟然變成了造謠者口中的妖怪。造謠者真是可恨!濕兒臉色一沉,質問道:“祖長老,是哪個村民說龍宿寨一日之內四季變化的?”
祖玄律不知哪裏得罪了這個小霸王,竟致她突然變臉。且別說她的堂兄惹不起,便是這小霸王的武功,也是他祖玄律難以望其項背的。祖玄律頓時被嚇得冷汗涔涔。趕緊趨前答道:“東方姑娘稍候,祖某馬上派人將他揪出來。”隨即轉身喝問身後的人道:“報信那個村民呢?”
旋即,一個村民模樣的人被從隊伍中推搡出來。那人戰戰兢兢來到濕兒身前一丈遠處,“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道:“小人秦火火,拜見東方姑娘。”
濕兒厲聲喝問道:“你在龍宿寨上都見到了什麽?一五一十從實招來。若有半句謊言,就砍下你的腦袋。”
秦火火嚇得臉色慘白,渾身哆嗦,語不成句地道:“小人……小人遵命。小人……小人今日上午上山打……打……打柴,在這山洞附近發現……發現樹都……樹都被燒焦了。既然那個……那個樹被燒焦了,小人以為,應該是溫度高……溫度比較高才對,但小人卻又分明感覺到一股……一絲的寒氣。小人便覺氣候顛倒,有些怪異。於……於是,小人趕緊去丐幫總舵報告。小人所言句句是實,求東方姑娘明……明斷,求東方姑娘明斷。”
“大膽!你不就看見幾棵樹燒焦了,又覺得天氣有點涼而已嗎?怎麽就報告說‘一天之內四季變化,出妖怪了’?”
秦火火磕頭如搗蒜,連連哀求道:“小人罪該萬死,小人罪該萬死。小人怕……怕那個問題不嚴重的話,總……總舵不派人來。所以,小人故意誇大了其……那個詞。求東方姑娘原諒,求東方姑娘原諒。”
“造謠可恥,信謠可悲!把他給我關羅家嘴去。”濕兒扔下這句話後便飄然而去。
濕兒行至魏家山腳下之時,正遇到茶一杯送飯往龍宿寨去。濕兒一聞到飯香,馬上食欲大振。她吩咐茶一杯將她最喜歡的兩盤菜托在手中。她在前麵走,茶一杯跟在後麵,讓她邊走邊吃。這可苦了茶一杯。菜都是湯湯水水的,碟子甚淺,稍不小心,便要灑在身上。好在他本身便是叫花子,撒些湯水倒也無所謂。隻是從魏家山山腳到山頂的距離不短,雙手平舉兩碟菜,手不酸軟才怪。濕兒吃得興起,自然體會不到茶一杯的辛苦。她吃罷兩盤,又令茶一杯再換兩盤。快到山門的時候,剛好把所有的飯菜吃得一幹二淨。
山門處,一個人麵朝山門跪著。那背影很是熟悉,正是華克之。濕兒心裏嘀咕道:“難道華克之是來向堂兄請罪的?請求堂兄別將他逐出丐幫,甚至請求堂兄恢複他幫主的職務?”那個曾經壯碩的身軀,如今重傷未愈。在傍晚山風的吹拂下,瑟瑟發抖。此時,他正怔怔地望著山門內。而看守山門的丐幫弟子們,各忙各的,仿佛門口根本沒有一個跪著的人。即便注意到一個人跪在那裏,也似乎跟他們毫不相幹。但跪著的那個人,曾經是他們的幫主呀!濕兒心中竟生出一些不忍來。
濕兒不想再跟他見麵,怕尷尬,便打算施展輕功從其它地方進到院內。茶一杯替華克之求情道:“東方姑娘,他在這裏跪了十天了。你還是跟他見一麵吧。”
“跪了十天了?是來找我的麽?”濕兒心裏一激靈,莫非他想跟我複合?我才不同意呢。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把我哄回來。哼,就算付出再多感情,也再買不回來。
茶一杯道:“他說來此求見東方姑娘。已經跪了整整十天了。”
濕兒雖然打定主意不跟他複合,但也覺得讓人家跪了十天,頗為過意不去。當即責備茶一杯道:“那你怎麽沒早點告訴我?”
茶一杯往後退了三步,才道:“你在閉關。誰敢打擾你練功啊?”
濕兒瞪了茶一杯一眼,繼續問道:“我已經把他放了,他還來找我幹啥?”
茶一杯囁嚅道:“這個……,還是請東方姑娘親自去問他吧。”
濕兒又瞪了茶一杯一眼,才緩緩走到華克之身後。雖然她心上有些感動或者說有些過意不去,但嘴上仍是冷冰冰的口氣道:“你找我有何貴幹?”
華克之忽聽濕兒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嚇了一大跳。他回過神來後,趕緊轉身向濕兒磕頭。
“你不是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生麽?你又跪在這裏幹啥?”心中暗忖,如果他提出複合,我該怎麽婉拒才好呢?關鍵時刻,千萬不能心軟!
華克之恭恭敬敬地磕完三個頭,才哀求道:“濕兒妹妹,求你放了十三妹吧。為了她,我願意……我願意跪著生!”
我都在想怎麽婉拒他了,他竟然不是來求複合的!濕兒心中好不失望,並陡然生出一股恨意來。但這股恨意隨即便平息下來。反正我已不打算跟他複合,且隨他去。
濕兒閉關半月,早把要吃十三妹肉的事忘得一幹二淨。這時聽華克之提到十三妹,她才想起世界上還有一個讓自己非常憎恨的人。她也突然覺得,自己已經沒有當初那麽恨她了。她雖然霸道任性,但心底深處還是善良的。也就是一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雖然愛吹牛說什麽“總在江湖走,哪能不殺人?”但時至今日,她也隻在惡人穀客棧殺過兩個丐幫弟子,但那都是低估了自己而高估了對方所致。而即便當日正色和尚和北二俗在錦繡宮那般欺負她,她都沒有讓焦山口殺了他們三人。隻是,就這麽輕易放掉一個曾經把自己害得很慘的人麽?心底總有些不甘。
“濕兒妹妹,我求你了。今後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華克之見濕兒不答應,便又“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
濕兒今日功成出關,心情無比愉悅,加之剛剛美餐了一頓,心情好得更是無以複加。她見華克之如此誠心誠意地求自己,心腸一軟,淡淡地道:“你起來吧,放了她便是。”說罷,飛身進了山門。
一段恩怨情仇終於釋然,濕兒反而覺得心裏坦蕩蕩的,一身輕鬆。她蹦蹦跳跳地往自己屋子走去。
如在往日,李殼殼早迎了出來。奇怪,這丫頭今日去了哪裏呢?離自己屋子還有十丈遠之時,濕兒聽見屋子裏傳來低低的哭泣聲。她心裏一緊,腳尖一點,已經飛進了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