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山聖母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幾時能見到她慌張的樣子?濕兒立覺事情不妙,忙趨前問道:“聖母,發生什麽事了?”
“有人向妹妹挑戰!你看。”
“向我挑戰?”濕兒心想,那有啥可怕的?本大俠很久沒打架了,正有些手癢呢。接過書信一看,隻有短短一行字,卻是邀自己八月初一午夜會獵於龍宿寨。濕兒安慰立山聖母道:“聖母,不礙事,小妹倒要看看是誰這麽囂張。”
“說來慚愧,老姐姐在江湖上也還有一些名氣,自視也還頗高。可是,人家將書信放在老姐姐的案頭,老姐姐卻連送書之人的影子也沒瞧見。向妹妹挑戰之人,也定然是世間罕見的高手。還望妹妹當心!”
濕兒知道立山聖母所言非虛。立山聖母位列當世三大女俠之首,的確算得上是江湖頂尖高手。來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就將信擱在了她的案頭上,那自然大有來頭。挑戰之人當不是結拜大哥燕某某,我跟他還有清明節之約呢。會是焦山口嗎?他敗在我的筷子神功之下,難道已想出了破解之策?挑戰之人將地點選在龍宿寨,焦山口如何會熟悉丐幫總舵的地形?若是焦山口,恐怕應該約我在長安城才對。難道會是西海龍王?我跟他的徒弟們打過幾次,前幾天又剛在立山寨下趕走了慕容虛,會不會是他來替徒弟們報仇?隻是西海龍王久未行走江湖,是他的可能性也不太大。可是,除了他們三人之外,還有誰敢向我挑戰?莫非武林中又出了什麽怪物?
立山聖母道:“以妹妹的武功,放眼當今天下,自是罕有對手。不過,江湖險惡,妹妹須得當心對方用下作手段。老姐姐這裏有三粒‘莫龍丹’,是我數年研究的成果,用本寨仙泉煉製,可解百毒。妹妹不妨將它帶在身邊。”
立山聖母是解毒的神醫,仙泉更是聖水,這三粒莫龍丹自是非同小可,濕兒當然知道它們的分量有多重。且不管江湖傳言什麽“一粒莫龍丹,遠離鬼門關”,濕兒是親眼見識過莫龍丹的神奇效果的。當日在金瓶似的小山,玉簫師太用莫龍丹替冷酷師太解除蛇毒,真真是立竿見影。玉簫師太因為跟聖母交好,蒙聖母贈了三粒。此番聖母也贈自己三粒,實是沒拿自己當外人。濕兒於解毒一道可說是一竅不通,有了這三粒莫龍丹,行走江湖時,便又多了一張護身符。濕兒謝過立山聖母,將丹藥小心翼翼地收好。
濕兒不敢大意,算了算日子,離八月初一還有兩天。立山寨距離龍宿寨甚近,以濕兒的輕功,片刻功夫便可到達。隻是她久疏筷子神功,此番陡遇強敵挑戰,自然需要提前溫習一番。她當即辭別立山聖母和柳陌青等人,下山而去。她先去立山鎮上打鑄好筷子之後,便返身奔龍宿寨而去。
濕兒來到自己先前練功的山洞,便開始練起筷子神功來。她先將自己練會的十三招及其變化演練了三遍,再開始練習新的招式。雖然舉兒整理的武功秘籍已經被她的“玩火自焚功”燒掉了,但濕兒腦袋裏還有足本。筷子神功是先難後易的一門神功,關鍵在於一心四用以及對內力的極高要求。濕兒既已達到一心四用的境地,此時內力更非中毒前能比,後邊的招式練起來便容易得多。兩天下來,她憑著記憶又練會了十幾招。其實,在她看來,後麵的招式練不練都無所謂。連結拜大哥燕某某也破不了自己已經練會的十幾招,後麵這八十幾招實在是多餘。
八月初一轉瞬即至。濕兒站在龍宿寨頂,目送夕陽西下,心裏掂量著午夜的交戰。她此時已是藝高人膽大,尋常的武林人物,豈能入她之法眼?隻是這次挑戰之人,既敢將書信置於立山聖母的案頭,又將地點選在濕兒熟悉的龍宿寨,便絕非等閑之輩。想至此,不免心生一絲忐忑。天黑之前,濕兒又將龍宿寨四周查看了一遍。見山上並無異樣,對手用下作手段的可能性極小,她的心才又稍安。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多時,便漆黑一片。龍宿寨的樹林並不茂密,夏夜的山風一起,便呼呼狂嘯。濕兒以前都在山洞中練武,此時立於樹木稀疏的山頂,脊背不免有點涼颼颼的感覺。
好一個月黑風高之夜!
一直等到午夜時分,還是沒有動靜。濕兒心想,難不成被挑戰者放鴿子了?或者被調虎離山了?莫非挑戰者意在立山寨,卻故意將自己引到龍宿寨來?
濕兒正要飛身前往立山寨一探究竟,卻聽到一聲二胡拉出的歎息,接著便是那首熟悉的曲子。阿炳大叔?濕兒心中一喜。太好了,有他老人家在此,濕兒如有不敵,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他可不是濕兒我有意請來的幫手,隻是碰巧他路過此地而已。
來人正是瞎子阿炳。他離濕兒尚有三丈遠時,琴聲便嘎然而止。隻聽阿炳問道:“小丫頭,你真的來了?”
濕兒一愣,隨即醒悟過來。挑戰自己的,正是自己視作朋友的阿炳大叔。隻是不知阿炳大叔因何突然向自己挑戰?難道我自稱天下無敵,惹得他不爽了?哦,想起來了,一定是夏芸兒讓他來的!他跟夏芸兒關係曖昧,除夕的時候他還跟夏芸兒在龍宿寨幽會過。我前幾天教訓了驕陽,夏芸兒愛子心切,她咽不下這口氣,便讓阿炳大叔來找我麻煩。嗬嗬,隻是夏芸兒不知,阿炳大叔想贏我恐怕很難。濕兒心想,阿炳是瞎子,自己欺負一個瞎子,難免被江湖豪傑譏笑。再說,阿炳去年曾救過自己一命。不管怎麽說,自己都不應與他為敵。這場比試,最好是握手言和。筷子神功嘛,自然也不能用來對付阿炳大叔。濕兒拱手行禮道:“我來了。不知阿炳大叔有何見教?莫非要拉琴給我聽麽?”拱手之後才發覺是多此一舉,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誰能看見你拱手行禮?
卻聽阿炳道:“不必多禮。”
濕兒一驚,什麽?他竟然知道我行禮了?
阿炳又道:“小丫頭,老瞎子我今天想取你的小命。你準備好了沒有?準備好了就出手吧。”
“哦?阿炳大叔跟我有何深仇大恨?竟然要取我的性命?”濕兒心想,我隻是教訓了驕陽一頓,夏芸兒便要取我性命,也未免太過狠毒。
“少廢話。你準備好了就出手吧。你不動手,我可要先動手了。”
濕兒還待再問,阿炳叫了聲“給我當心點”,便揮琴撲了過來。阿炳剛剛還在三丈開外,風聲響起時,已到了濕兒麵前。濕兒大驚,這瞎子來得好快!她不暇多想,趕緊揮掌相迎。哪知她第一次在黑暗中跟人打鬥,聽風辨型的功夫根本不到家,而阿炳的速度又疾若閃電,阿炳的胡琴正好掃在她的胳膊上,疼得她“啊”的一聲尖叫。好在她有神功護體,傷得並不多重。濕兒強忍傷痛,趕緊向後連躍三次。阿炳卻是如影隨形,也跟了過來,胡琴連揮,暴風驟雨般又連出了三招。看阿炳的架勢,竟然全是狠招,招招要命,手下毫不留情。濕兒憑著感覺躲過了前兩招,第三招沒躲過,被胡琴掃中了右腿,痛得她又大叫了一聲。
濕兒陡然間醒悟,有光沒光,對瞎子來說毫無區別。而自己在黑暗中突然變得跟瞎子一樣,空有一雙明眸,卻不能視物。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瞎子自然占了極大的優勢,反倒對自己不利。誰都知道八月初一沒有月亮,瞎子阿炳將日子選在當日午夜,定是故意為之。否則,他為何不選白晝?即便是夜晚,又為何不選一個有月亮的夜晚?哪怕有一丁點的光亮,這場打鬥的情形就會全然不同了。
濕兒哪敢再讓?再不用筷子神功,她就沒命了!她剛要伸手去拔筷子,阿炳的胡琴卻又到了。濕兒向後一躍,沒想到已退到懸崖邊上,腳下一滑,差點摔下崖去。幸虧她及時伸手抓住了一棵小樹。阿炳卻又追了上來,胡琴一揮,要將她和小樹一起打下崖去。濕兒趕緊一拽小樹,在間不容發之際,借勢重又飛上了山頂。落下之時,撞倒了另一棵小樹,握手處有焦枯之感。濕兒靈機一動,想起自己的“玩火自焚”功來,當即運起至陽真氣,“哄”的一聲,小樹燃了起來。
阿炳眉頭一皺,喝道:“小丫頭,你敢放火?”喝問之間,一掌拍來,掌風到處,竟然將明晃晃的火焰扇滅了。借著剩餘火星的微光,濕兒在山頂兜了一個圈子,一下點燃了十幾株小樹。
阿炳怒道:“好你個無恥的小丫頭,打不過就用火攻麽?”
濕兒再也不拿他當朋友,也出口罵道:“好你個無恥的瞎子。你就知道在黑暗中占我便宜。我偏偏要將山頂照亮,讓你占不到便宜。”言畢,濕兒已將四根筷子握在手中。
阿炳聞聲一驚,喝問道:“筷子神功?”
濕兒吃驚著實不小,這瞎子好生厲害!他能聽出我拔兵刃的聲音也便罷了,他竟然連我拔的是四根筷子也知道?“哼,你知道就好。識時務者,給本大俠快快滾下山去。否則,本大俠就戳你幾個窟窿。”
阿炳一聽對方真會筷子神功,臉現驚恐之色,淒然道:“你便戳死我,老瞎子亦沒有退路。看招!”胡琴一揮,又撲了上來。
濕兒左手兩根筷子一伸,已夾住胡琴,右手兩根筷子分刺阿炳的印堂穴和商曲穴。阿炳一驚,用力回奪胡琴未果,兩根筷子已到印堂穴和商曲穴前,嚇得他撒手後躍。濕兒飛身追趕,右手兩根筷子不離他的印堂穴和商曲穴,左手兩根筷子一用勁,將奪下的胡琴夾斷,拋下山去,隨即將左手兩根筷子指向對方的氣海穴和右肩井穴。
無論阿炳如何向後縱躍,濕兒的四根筷子始終都不離他的四處大穴。看來,濕兒的輕功也已在阿炳之上。阿炳無奈停了下來,歎道:“你不需讓我,殺了我吧。”言罷,又自言自語地道:“沒想到我竟然連一招筷子神功都抵擋不了。”像他這樣的絕世高手,言語中竟也夾雜著頗多的自卑情緒。
濕兒將筷子從阿炳身前撤回來,冷冷地道:“你還是回去告訴夏芸兒,讓她找個別的高手來。你不是本大俠對手!”
阿炳驚叫道:“老瞎子來殺你,跟她無關。”
“嗬嗬,你看你的反應。我一提到夏芸兒,你激動什麽?”
“真的跟她無關。”
“你好歹也是江湖上一個響當當的人物,何須抵賴?我跟你無怨無仇,你去年甚至還救過我。如果不是她,你會來挑戰我?”
阿炳紅著臉道:“老瞎子不認識什麽夏芸兒。”
“是麽?除夕的時候,你跟誰在這裏相會來著?”
“你……你怎麽會知道?”
“我為什麽不知道?我又不是瞎子。”
“你!”阿炳經常自稱老瞎子,卻最忌諱被人稱作瞎子,此時卻也是敢怒不敢言。對手的筷子神功,實非他能抵擋的。
“我說得不對麽?唉,有些人真可憐,人家手都不讓你牽,你卻還替她來殺人。”
阿炳沉吟半晌,才輕聲道:“愛一個人,是要讓她幸福,而不是要得到她,更不是要讓她跟我辛苦一生。”
“你分明得不到人家,還說得這麽冠冕堂皇?哈哈!哈哈!哈哈!”
“不許你笑。你快殺了老瞎子吧!”
“我想笑便笑,你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有什麽本事不讓我笑?”
阿炳沉默不語,他的確無法阻止對方嘲笑他。敗軍之將,何敢言勇?
濕兒見他沉默,也便不得寸進尺逼他,遂止住笑聲道:“為什麽要殺了你?”
“老瞎子都不能遂了她的心願,哪有臉麵活在世上?更是沒臉再見到她。”
“你乖乖地走吧。本大俠今天不想殺人。本大俠如要殺人,便將你和夏芸兒一起殺掉。”
“你……你不要殺她!我走,我走,我走……”一聽濕兒威脅說要殺夏芸兒,阿炳頓時害怕起來。他轉身顫巍巍地下山而去,這次卻沒有琴聲相伴。
濕兒怔怔地望著阿炳的背影,心頭思緒萬千。夏芸兒也真是心狠手辣,我就欺負了驕陽一下,她便想要我的命。幸虧濕兒我武功高強,反應機敏,不然還真命喪她手。這事就這麽過去吧,算是我欺負驕陽在先,她找我報仇,也是情有可原。阿炳對夏芸兒可真是一往情深。自己笑則笑矣,卻不得不羨慕她。這世上,可有誰能像阿炳對待夏芸兒那般對待我?不禁又想起華克之來,那個背叛了自己的男人,禁不住又是一聲歎息。
阿炳消失在黑暗中許久之後,濕兒才回過神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也該下山回家了。她抬手想將筷子插入劍鞘,卻覺胳膊一陣劇痛,接著又發現右腿也疼痛不已。剛才打鬥激烈,竟然將胳膊和右腿的傷痛忘掉了。這兩處外傷可不輕,傷口出了不少血,在山風吹拂下,早已結了痂。濕兒自己清理包紮好傷口後,心底湧出無限後怕來。剛才幸好自己急中生智點燃了小樹,不然此刻焉有命在?阿炳的功夫本就世間罕見,在黑暗中他又占盡優勢,自己都差點沒機會拔出筷子來。還好,他的輕功終究比結拜大哥差了很遠,現在也不及我。在筷子神功麵前,他也就算不上什麽。
可是下山後去哪裏呢?濕兒又犯了愁。
魏家山是不想去了,那個討厭的堂兄忽然變成了親爹,山上還有一個畜生弟弟和他那可惡的媽。旭日山莊自然也不好回去了,且不說哥哥和養父還在丐幫總舵,便是他們在老家,將來見了養父該如何稱呼是好?是叫爹爹還是叫爺爺?恐怕養父至今還蒙在鼓裏。最傷心的大概就是他了。他花盡心血才將我養大,而到頭來,卻發現我是別人的骨肉。
要不去黑木崖找大姐?那麽多年沒見她了,她現在一定威風八麵、有一種君臨天下之感吧?雖然她以前很疼我,但現在正邪不兩立,我如何能見她濫殺無辜而無動於衷?我如對她進行勸阻,估計兩句話就鬧翻了。如果真的是她在金瓶寺的小山設的陷阱,恐怕還要跟她動起手來。雖然現在還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是她幹的,但基本上八九不離十。唉,見麵還不如不見。
有心去尋母親吧,卻又不知她身在何處?媽媽,我想你!想著想著,生性樂觀的濕兒竟生出不少厭世的情緒,無端地痛哭了一場。
四周的火焰漸漸熄滅了。不多時,便又漆黑一片。龍宿寨頂顯得更加靜謐。濕兒無心再點燃小樹。她木然站在原地,兩條腿像釘在地上一般,一動也不動。
秋蟲們似也覺得濕兒孤單,便紛紛唧唧鳴叫起來,吵個不停。隻是,它們如何懂得濕兒的心意?蟲子越鳴,濕兒愈發地孤獨。
濕兒獨個兒在黑暗中呆了一整夜,也沒想出來自己該向何處去。 天亮後,她信步下山,沿著山路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