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這句話對濕兒來說,宛如一個晴天霹靂。她怔了半晌,才道:“你……你胡說!我爹分明是你叔父。”
東方不紅又沉默片刻,像是不知從何說起一樣。整理了一下頭緒後,方才緩緩地道:“你自然知道,你姥姥家的夕陽水榭和咱們的旭日山莊離得頗近。我跟你養父東方無能還有你母親三人的年齡都差不多。雖然你養父是我的叔父,但小時候我們三人經常一起玩,關係都非常要好。到我們三人快成年之時,你養父和我都喜歡你媽媽。本來你媽媽更鍾情於我,但我的爺爺卻認為你養父長我一輩,應該先成家,便替你養父去提親。後來,你媽媽便嫁給了你的養父。我傷心之餘,就離家出走,加入了丐幫。那是大約四十年前的事了。”
“你四十年前就離家出走了,我今年才十八歲。你怎麽會是我的親爹?”
“你媽媽嫁給你養父,對我的刺激極大,我一直不願回家。不過,我思家心切,大約十九年前,還是忍不住回了一次老家。也就在那個時候,跟你媽媽發生了一些不該發生的事。你媽媽懷上你的時候,我怕被我叔叔東方無能,也就是你的養父,說起來你應該叫他爺爺,發現,就趕緊離家回了丐幫。你出生後,你媽媽托人捎信來,說是個女兒,肚臍眼附近有一塊紅色的胎記。那也便是你初上魏家山,我就認出你的原因。”
“你胡說!”濕兒的語氣明顯減弱了不少,已經不再能理直氣壯了。她清楚記得,自己第一天上魏家山的情景。他要非禮自己,後來又沒有,最後卻成了自己的堂兄。原來,他看見了我肚臍附近的胎記。如果隻是堂兄的話,不大可能知道堂妹身上有什麽胎記。前不久權長老在涼水井提到過,他為我的婚事操心,找人給我算命,恐怕我的八字也是媽媽早就給他講了的。他說是我的父親,雖然覺得荒謬,但想來他實在沒必要說謊騙我。
“後來,你媽媽也覺得很對不起你的養父,加上她心裏想著我,便也離家出走了。因為她不想你養父懷疑你不是他親生的,便狠心將你留在了老家。”
“你胡……”難道我媽媽真是因為他才離開老家的?母親出走之時,濕兒才兩三歲,還不懂事。她懂事後,家人很少提到她的母親,偶有提到,也都含糊其辭。濕兒心中,一直對母親離家出走一節有深深的疑問。現在聽東方不紅這麽說,濕兒才算了解個大概。“那你說,我媽媽去了何處?”
“你媽媽到丐幫找到我時,我已經跟驕陽的母親在一起了。她非常生氣,跟我大吵了一架,就又遠走高飛了。我原以為她會回老家照顧你,後來發現她沒有回去。這些年來,我一直暗中打探她的消息,但都沒有什麽發現。世界真大呀!現在,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處。”東方不紅的聲音越來越低,悲傷似不能自已。
濕兒見他右臂抬高至眼,想是在拭淚。自己的鼻子也不禁一酸,眼淚也隨即盈滿了眼眶,聲音哽咽著道:“我不信,你連華克之藏在哪裏都能找到,怎麽就找不到我媽媽?你分明不想去找。”
“華克之背叛丐幫,普天之下都知道,我可以明令丐幫弟子們前往捉拿。可是,我跟你媽媽的事,卻不方便告訴別人,隻能深埋心底,自然也不便命令丐幫弟子們四處打探。那也是我一直不便認你這個寶貝女兒的緣故。”
濕兒默然。心中隻是想,媽媽,你在哪裏?我想你!
濕兒朦朦朧朧中,隻聽東方不紅又道:“為父當初逼你練武,那也是迫不得已。為父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不想拱手讓給別人,總想留給自己的下一代。驕陽他偏偏不爭氣,被他媽寵壞了。所以,為父隻好把繼承我衣缽的希望寄托到你的身上。為父逼你練功,你受了很多苦,你因此而恨我,這都很正常。為父心裏愧對你這個女兒。你從出生到現在,為父都沒有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你跟驕陽一個樣,從小嬌生慣養,驕橫跋扈。但好歹為父狠心逼你把武功練出來了。”
東方不紅不提逼濕兒練功還罷,他一提,濕兒便生出恨來。她小手緊攥,真想上前打他。她心中一直憋著一股氣,總想自己武功超過堂兄後教訓他一頓,以雪被逼練功和被八音八卦陣打敗之恥。隻是她還是忍住了,終於沒有上前。此人雖然可恨,卻是自己的父親。這口惡氣怕是隻能憋一輩子了。
“以前為父自然想讓驕陽接任丐幫幫主,但他太不爭氣,不願習武。無奈之下,將幫主之位暫時傳給了華克之。後來他向你求婚,為父心想,女婿當幫主也不錯。哪曾想,他愚昧無知,知恩不報,竟敢下毒陷害你。既然他負了你,該殺便殺。幫主之位,也正好拿回來給你,這也是為父當初的心願。丐幫幫主的位置空出來後,幾大長老都想染指,但為父一直給你留著。你居然堅辭不受,為父頗為傷心難過。如果你徒弟聽話,給你徒弟當倒也一樣。不過,打狗棒咱們一定要握在手中。丐幫的權力,都在一根打狗棒上。幫主什麽的,原隻是一個虛位而已。”
濕兒不再懷疑,眼前之人,曾經的堂兄,便是自己的親爹。他為了將丐幫大業傳給自己或者驕陽,可說是煞費苦心。都說丐幫為了鏟平天下土豪、救濟貧苦百姓而奮鬥,其實,他們也是為了打下江山威風一把、享受一下,然後再把江山交給自己的下一代,讓下一代繼續作威作福。
東方不紅突然轉過身來,對濕兒懇切地道:“都是為父不好。爹爹對不起你,你能原諒爹爹嗎?”
濕兒見他虎目含淚,心中也是一慟,但她一時之間還接受不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父親。退後三步,道:“你說是我爹便是我爹麽?我自然須得問問我媽媽。”
“為父說的都是真的。讓爹爹抱抱你,好不好?”說著,東方不紅伸出雙手來。那是一雙壯碩的手,卻在風中不停地顫動。
“你不要過來!”濕兒轉過身去,又往前走了三步,才停下來道:“在見到我媽媽之前,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話。”
“我多希望,你也能在為父的懷裏撒嬌。可是,你……你已經大了,已經……已經不需要爹爹的懷……懷抱了。”東方不紅聲音發顫。濕兒自然也有幾分動容,但她終於沒有轉過身去,撲向父親的懷抱。
二人沉默良久,濕兒狠起心腸道:“你倒是說,怎麽處置你那個畜生兒子?”
東方不紅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才道:“為父就驕陽這麽一個兒子和你這樣一個女兒。你要是把你弟弟殺掉,為父也奈何不得你。你殺了他,為父至少還有你。為父總不能把你也殺掉吧?為父要把你也殺掉,那就真正絕後了。為父老了,自然不想兩個都失去。你弟弟的事,就交給你去處理吧。”
“好,可別怪我心狠手辣。”說罷,濕兒徑直往回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在心中盤算著如何向柳陌青交代。驕陽竟然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唉,真是不能殺了。為今之計,恐怕隻有讓驕陽娶了柳姐姐。
濕兒抹幹眼淚,沉著臉徑直闖入東方驕陽的屋子。此時,驕陽正坐在太師椅上一邊看書一邊晃動雙腿。他本以為父親會將“姑姑”教訓一頓,然後“姑姑”就會來給自己認錯道歉。卻沒想到,“姑姑”仍然是怒容滿麵,而父親卻沒有回來。他還以為自己父親被“姑姑”打敗了,嚇得六神無主,搖晃的雙腿頓時僵在空中。
濕兒走上前去,又賞了他三記耳光。驕陽倒也識相,驕橫的氣焰立時熄滅,趕緊雙腿跪下道:“求姑姑饒我,侄兒再也不敢了。”
濕兒嬌喝道:“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你娶柳陌青,要麽我滅你。說吧,怎麽選?”
驕陽哪敢再放肆?忙道:“我願意娶她。不過,她也是我姑姑,我怎麽可以娶她?”
“你娶她之後,管我也叫姐姐。”
“啊?姑姑也可以變成姐姐?”驕陽大吃一驚,提醒濕兒道:“咱可不是認的,咱們是親的姑侄。”
“少廢話,我讓你怎麽叫你就怎麽叫。”濕兒手掌一抬,便要再賞他幾巴掌。
驕陽嚇得忙道:“我娶!我娶!”
濕兒把驕陽降住了後,才又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柳陌青早已回過神來,此時正反過來在替濕兒擔憂。見濕兒回來,忙上前問候,道:“妹妹,你沒有受傷吧。”
濕兒攬著柳陌青的細腰,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道:“我自然沒事。”轉頭吩咐李殼殼道:“去,沏茶來。”見李殼殼去了廚房,濕兒才又對柳陌青道:“隻是,這事有點棘手啊。”
柳陌青道:“我知道你堂兄的武功非常厲害,這仇咱不報了,好不好?妹妹,千萬不要惹惱了你的堂兄。”
濕兒慘然笑了笑,道:“他那點微末功夫有何可怕?你讓我殺那個小畜生,我隨時可以取他性命。隻是……唉!”
“妹妹,到底怎麽了?”
“我剛才了解到一些新的情況,說出來,恐怕柳姐姐不願我殺掉他。”
“啊?那是……那是什……什麽情況?”
“此事說來頗不可思議,但卻是千真萬確。”
“到底什麽事啊?”
“那個小畜生竟然是華得來華大俠的同父異母的弟弟。”濕兒心想,我可沒撒謊,我就是華得來,驕陽的確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
“啊?”柳陌青一驚,抓住濕兒的手一緊,隨即鬆開,心中若有所思。
濕兒繼續道:“他父親最近到處查找殺害華得來的凶手,想為華大俠報仇。我本來想把那個小畜生殺掉的,但這樣一來,華大俠的父親就絕後了。小妹我拿不定主意,所以回來請示姐姐。”
“那就饒了他吧。”濕兒尚未搭話,柳陌青又道:“妹妹,你剛才沒有傷著他吧?”一聽說東方驕陽是華得來的弟弟,柳陌青轉瞬就關心起他的安危來,反倒讓濕兒不自在了。濕兒忙道:“沒,沒。隻是扇了他幾個耳光而已。”
這時,李殼殼已經端著茶回來了。濕兒鼻子一嗅,香味不對,怒道:“你泡的什麽破玩意兒?”“小姐,別生氣。我給你沏的是上等的龍井茶。”“去,換碧潭飄雪來。”濕兒在旭日山莊的時候,喜歡喝龍井和碧螺春。在魏家山喝過碧潭飄雪之後,於龍井和碧螺春再無絲毫興趣。
“啟稟小姐,碧潭飄雪已經喝光了。”
濕兒一拍桌子,嬌喝道:“喝光了不會去買嗎?”
柳陌青心想,雖然碧潭飄雪好喝,可也總不至於為了茶葉便怒氣衝天吧。她生怕濕兒打李殼殼,趕緊拽了拽她的胳膊。
李殼殼嚇得吞吞吐吐道:“買……也……買不到了。”
濕兒緩和了一下語氣,問道:“為什麽?”
“據說,因為去年峨眉派投標總舵的工程沒有中標,為了製裁咱們,今年采的新茶便不再賣給咱們丐幫的人了。前段時間喝的,都是去年的存貨。”
倪姐姐也真是小氣,不就沒拿到工程麽?也值得如此動怒?無奈之下,濕兒隻得飲用李殼殼沏的龍井。哪知她剛喝了一口,馬上就吐了。“這麽苦的茶葉也給我喝?快給我弄碧潭飄雪去。”
“可是,整個丐幫總舵都沒有了。奴才也沒法子呀!”
“那你弄點綠茶,配上茉莉花試試看。”
李殼殼應了一聲,轉身又去了廚房。濕兒接著對柳陌青道:“柳姐姐,驕陽已經答應娶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柳陌青驚得站了起來,疊聲道:“不,不。我絕對不能嫁給他這樣一個紈褲子弟。”
濕兒道:“柳姐姐坐下說話。小妹以為,貞操一事對咱們女人非常非常重要。他既然玷汙了姐姐,就當娶你。”
柳陌青堅決地道:“我寧願終身不嫁,也不能嫁給他。”
濕兒見柳陌青如此決然,便道:“此事尚需從長計議。咱們以後再說吧。如果柳姐姐要取他性命,請隨時告訴我。”
柳陌青沉默不語,半晌才喃喃地道:“華大俠就這麽個弟弟,他又不會武功,我倒是希望妹妹能夠照顧他,免得他被別人欺負,華大俠在天之靈才能安息。”
濕兒豪氣地道:“好,包在小妹身上!”事情近乎完美地解決了,但濕兒心中對柳陌青的歉意卻又深了許多。
李殼殼又走了回來,將兩杯自製的碧潭飄雪奉上。濕兒一邊看,一邊搖頭,茉莉花和綠茶一起沉在杯底,雪飄在何處?她嚐了一口,味道也跟綠茶差不多少。擺擺手道:“倒掉吧,換姚子雪曲來好了。”
柳陌青道:“妹妹,立山寨存了不少碧潭飄雪。何不送我回立山寨,你順便取一些回來?”
以目前的情形看,濕兒也不好意思再留柳陌青在魏家山了,便順水推舟道:“那倒是。令師跟玉簫師太那麽要好。玉簫師太可以不把茶葉賣給丐幫,但總不能也不賣給立山寨吧?再說,聖母這麽久沒見到姐姐,也該想姐姐了。咱們明日一早就動身,如何?”
柳陌青連連點頭,看似她早就想離開魏家山了,走得越早越好,對這裏絲毫留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