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聲愈來愈清晰,濕兒識得是那首廣為流傳的《良宵》。在除夕之夜拉這首曲子,真是非常應景。濕兒尚未到達山頂,琴聲已經停了下來。山那邊又傳來一個柔柔的女子聲音道:“阿炳哥,你歇會兒,吃點東西吧。我該回去啦。”濕兒一驚,這聲音好熟悉,是夏芸兒夏姐姐麽?阿炳是誰?夏姐姐怎麽會除夕之夜跟他在這山上相會?
叫阿炳的那人沒有說話。隔了一陣,隻聽那個女子又柔柔地道:“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了,你還是找個人陪你吧。我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的。”叫阿炳的那人仍然沉默不語。
濕兒借著鞭炮聲的掩護,躍上山頂的一棵大樹。隻見山頂另一側的山坡上有兩個並排坐著的身影,左邊那個依稀便是盲眼的大叔,右邊這個不是夏芸兒又是誰?濕兒心道:“原來盲眼的大叔叫阿炳。夏姐姐可真夠大膽的,不怕被我堂兄撞見麽?大除夕的,怎麽沒有跟堂兄在一起?也不知道驕陽賢侄跟誰一起過除夕呢。”
這時,夏芸兒站起身來道:“阿炳哥,你多保重。我該回去啦。到明年除夕,我再來山上看你。”阿炳終於哽咽著道:“他能讓你來見我,我已非常感激。芸兒,你就快……快回去吧。”濕兒更覺奇怪不已。堂兄竟然允許夏姐姐來見別的男人?
夏芸兒緊緊握著阿炳的手,良久都舍不得放下,終於一狠心扭頭而去。她這一轉身離去,倒讓濕兒鼻子一酸。看得出來,他們是很有感情的一對,卻隻能每年除夕見一次麵。為什麽有情人不能長相廝守?莫非是堂兄的不對麽?夏姐姐倒也挺有意思,跟阿炳在一起時,說話柔柔的,話語中帶著滿滿的柔情蜜意;跟堂兄在一起之時,又使勁兒地討好,一副獻媚之態;跟外人在一起的時候,則是驕橫跋扈,不可一世。
一會兒功夫,濕兒突然聽到幾匹馬的聲音,由山坡下向遠處馳去。原來,夏芸兒到此來與阿炳相會,還帶了隨從,難怪阿炳也不送她下山。濕兒忽然想起,上次跟夏芸兒從立山寨往丐幫總舵逃跑的途中,阿炳突然出現並救了自己,那大概應該是阿炳一直在暗中保護夏芸兒。事後聽夏芸兒說,追趕他們的楊文海和胡俊峰等人不見了,那也定是被阿炳給趕走了。
馬蹄聲漸漸遠去。濕兒正要躍下樹去跟阿炳相見,打算向這位救命恩人拜個年。卻見阿炳右手一揮,那聲久違的歎息又奔湧而出。看來,夏芸兒對阿炳非常重要。她跟他見麵,阿炳拉的是《良宵》。她剛一走,他就又傷心起來。
隨著旋律的展開,濕兒的心便又被琴聲無情地帶走了。她本該是屬於很幸福的那種人,出生於大富人家,從小沒有吃過苦。在自己最美好的年華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後來跟華克之從金瓶似的小山一起去泰山,再從泰山回丐幫總舵的途中,雖然驚險不斷,卻是她最愛回憶的一段美好時光。自從在立山寨跟華克之分手後,濕兒就再也沒有幸福甜蜜的感覺。雖然在丐幫總舵力戰群雄,威風八麵。但,那哪是幸福了?阿炳的琴聲讓濕兒瞬間掉入了寂寞的真空。她此刻多麽希望華克之能來到身邊!過了一會兒,她又墜入夢中,仿佛自己正跟華克之相依相偎,坐在陝甘寧分舵院子裏的那棵大樹上。
琴聲停了,夢也醒了。濕兒擦了擦淚水,卻已不好意思去跟阿炳拜年了。這時,遠處又有誰放了一串鞭炮,濕兒趕緊借著鞭炮聲的掩護,下樹往回走。
一路上,濕兒猶豫著要不要下山去找華克之。在她心中,華克之仍然是最重要的那個人。而不知不覺間,沉溺於武功卻讓她將他漸漸淡忘了。他已經不再熟悉,她也可以很長時間不想他。最終濕兒一狠心,決定再練會一招筷子神功就下山。
回到洞內,濕兒立即開始研究筷子神功第二招。既然第一招“迎膝曲膻”是指迎香穴、膝眼穴、曲池穴和膻中穴。如此看來,招名似乎便是四個穴道名的第一個字連在一起。那麽,第二招的“尺列陶翳”定然是指上肢的尺澤穴、上肢的列缺穴、背部的陶道穴以及頭部的翳風穴。濕兒手握四根樹枝比劃了一下,又是奇怪不已,不禁秀眉緊鎖。如果跟對手麵對麵,如何能插到對手背部的陶道穴?如果在對手的背後,雖然可以點到陶道穴,卻又如何插到對手前麵的三個穴道?站在對手的側麵也是不可能同時刺這四個穴道。這又是怎麽回事呢?濕兒又琢磨了整整一夜,仍然想不出這招的手法來,無奈之下,隻得先行睡去。
濕兒盼望指點自己筷子神功的那位高人再次出現。哪知一連等了好幾天,連個鬼影子也沒有。又過了三天,濕兒仍然沒有想出練習第二招的方法來。心想,既然第二招如此難練,那就索性先跳過它,直接練第三招吧。
哪知往後一翻,下一頁卻赫然寫著這麽兩句話:
蘭陵笑笑生所創的招式,招招是絕招,一招頂一萬招。
理解的要練習,不理解的也要練習,在練習中加深理解。
濕兒一驚,原來蘭陵笑笑生早已料到後人會跳過第二招,特意留言提醒。無奈之下,隻得返回前頁,繼續琢磨第二招。
這日午飯時分,天空突然飄起了小雨。濕兒正在擔心可能挨餓之時,啞巴女人的腳步聲已經在洞外響起。濕兒迎了出去,隻見啞巴女人撐著一支花紙傘翩翩而來。濕兒見那傘做工非常精致,就拿在手中把玩。
傘麵上畫的是個姑娘在捉螢火蟲。背景是暗的,姑娘的畫像在黑暗的背景下隻是個輪廓,但美麗的臉龐在螢火蟲的微光映照下,更顯清麗。尤其是那雙清澈的眸子,嘖嘖,竟然在黑暗中閃閃發亮。螢火蟲的光進入眼裏,便如月光倒映在湖中。濕兒隻覺得這畫中的女子比之十三妹和夏芸兒又美了好幾倍。像這般清純脫俗的女子原隻存在於畫中,現實生活中去哪裏尋找?這位畫家的想象力也真是可怖,竟然可以畫出如此絕色的女子來!
任何女子見到畫中這女子都不禁要自卑。濕兒也不敢多看,將傘倚壁立了,轉身來吃飯。吃飯之時仍不時偷瞧傘上的姑娘,心道:“若我是男人,一定要娶她為妻。”
濕兒盯著那傘發了一會兒呆,若有所思。最後,她的目光落到傘柄上。那隻是一個木製傘柄,握手之處是彎的,無甚特別。濕兒又轉身吃飯,用筷子夾了一塊雞丁放到嘴裏。尚未品出雞丁的味道來,突然想,如果我用一根帶彎的筷子,是否就可以在敵人麵前將筷子插入他後背的淘道穴呢?咦,這個想法不錯!濕兒放下飯碗,飛身而起,將傘倒握手中,從啞巴女人身側伸到其身後,然後往回一帶。啞巴女人被嚇得驚慌失措。濕兒搖搖手,示意她不要害怕。她將傘柄來回移動了幾下,這帶鉤的傘柄的確便可以點到對手背後的穴道!
濕兒心情大好,高高興興地坐下接著吃飯。不過,她隨即又想到,第一招隻是點刺身前的四個穴道。如果用帶彎的筷子,第一招又不好使。難不成第一招和第二招轉換時還要臨時換根筷子?不對,絕對不應該這樣!濕兒飯也不吃了,將啞巴打發走,自個兒坐那裏冥思苦想。
唉,筷子神功又練不下去了。再試試飄飄欲仙輕功吧。雖然已有一段時間沒有背誦飄飄欲仙的口訣了,但濕兒依然清楚地記得口訣的一字一句。她一提氣,便依序背了起來。剛開始背,真氣便在腳底湧泉穴處蠢蠢欲動。背著背著,真氣沿著奇經八脈,快速流向頭頂百會穴。背到後來,真氣越轉越快,濕兒竟然有一種坐不住的感覺。忽然,濕兒感覺頭頂劇痛。趕緊一掌揮出,“砰”的一響,濕兒突覺身體急劇下沉,接著屁股一痛,跌坐於地。這才發覺,剛才背口訣的過程中,竟然不知不覺飄了起來,頭撞著洞頂了。
這洞少說也有兩丈來高,我怎地飛起來了?難道飄飄欲仙輕功有成了?且讓我再試試看。濕兒又提氣背起口訣來。果然,背到第十句,身體慢慢離開地麵,到第十三句,又已到了洞頂。濕兒趕緊停住,讓身體慢慢地降落。
濕兒心想,這口訣也真是邪門。光念一念口訣,真氣便隨之而動,不知不覺就飄了起來;口訣一停,真氣便停止運轉,自然而然地掉下來。濕兒覺得甚是好玩,就又念了幾次。每次念到第十句的樣子,又都飄了起來。隻飄得三次,便覺疲累無比,內力消耗殆盡。原來,這輕功竟如此耗費內力!我剛拿到秘籍之時,怎麽都飄不起來,肯定是內力不夠的緣故。那天看哥哥跟丁家莊四人打鬥,哥哥也沒有飄起來過,肯定因為他的內力太差,背一萬遍口訣都沒用。
進一步認識到內力對筷子神功和飄飄欲仙輕功的重要性之後,接下來的幾天,濕兒反而更加注重內力的修煉。除去吃飯睡覺,她每半個時辰便練一次一統拳法。練拳休息的間隙,再琢磨筷子神功第二招和背誦飄飄欲仙輕功口訣。又過了半個月,大概背到第八句口訣便可以飄起來,看來內力又進步不少。隻是筷子神功的第二招依然沒有進展。濕兒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如何才能從前麵點到對手背後的陶道穴?
又一日,濕兒練功後沉沉睡去。睡夢中忽然被輕微的悉悉索索聲驚醒。睡眼朦朧中側頭一看,卻是一條花蛇正往洞內爬來。濕兒大驚,右手一伸,似要阻擋花蛇進洞。蛇跟濕兒相距尚有丈遠,濕兒的右手自然夠不著蛇身,但她卻覺一股內力從食指的商陽穴激射而出,將花蛇當場打死。
濕兒又驚又喜,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已能從穴道噴出內力了!按照《言吾文》對內力的分級,我的內力竟已算得上一個小成了!卻不知能否同時從兩個穴道射出內力呢?濕兒又嚐試著從食中二指同時發出內力,無論她如何運功使勁,都隻能從其中一個手指射出。唉,看來我的內力才剛剛小成,離中成還差得老遠。
濕兒驚訝於自己內力的增長,可能因為她沒有意識到這樣一個生活常理:天天搬重東西,力量便自然增長得非常快。練習筷子神功和飄飄欲仙輕功極其耗費內力,跟搬運重物的道理一樣,其內力的增長自然遠非尋常練功可比。尤其是像她如此不分白晝黑夜地勤奮練功,內力增長得少了,反而應該覺得奇怪才對。還有一點她沒注意到,啞巴每天送來的飯菜,都是大補之物。連續吃了半年左右,濕兒不但絲毫沒有發胖,反有變瘦的跡象。那自是因為吃進去的補品都被練功消耗掉了。
研習筷子神功如此不順,搞得濕兒再也沒有多少耐心呆在洞裏。她想,一統拳法隨時隨地都可以練,飄飄欲仙輕功口訣也隨時隨地都可以背。至於筷子神功麽,這第二招學不會就學不會吧,光是第一招的“迎膝曲膻”,就足以讓我威震天下。濕兒曾用各派武功思考破解筷子神功第一招之法,無論是少林武當,還是華山正一等派,都沒有哪一派的功夫能夠破解。隻是不知道跟大胡子交手會怎麽樣呢?上次我跟他交手之時,我左手出掌,右手持劍,用了一招“炮碾丹砂”。他一邊跟我對掌,一邊用兩指來夾我的長劍。現在我有四根筷子,同時攻擊他的四個要害之處,看他還能從哪裏再找出一雙手來?不過,濕兒心下還是有些膽怯,暗道:“還是先不要碰著這個惡魔才好。”
又到了午飯時間,啞巴準時送來飯菜。濕兒如常吃飽喝足,將她打發走。啞巴前腳剛走,她便悄悄尾隨在後——濕兒自然是想看看,啞巴受何人差遣來給自己送飯。命啞巴給自己送飯之人,應該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啞巴在地上走,濕兒則施展輕功從樹上縱躍。雖然啞巴不會武功,濕兒卻也小心翼翼,生怕被她察覺。
到了山下平緩處,啞巴居然跨上一匹駿馬,向北而去。濕兒此時的輕功早已超出馬的奔跑速度,馬兒跑得再快也甩她不開。她不疾不徐,跟在啞巴身後。濕兒心中得意,感覺自己的輕功已然勝過華克之。
轉了一個彎後,駿馬突然一聲長嘶,前腿跪倒在地,將啞巴掀下馬來。濕兒本以為隻是馬失前蹄,哪知啞巴拚命拽馬韁,馬卻怎麽也立不起來。濕兒一驚,難道有打劫的麽?忙四處張望,卻不見人影,亦不見風吹草動。濕兒奇怪不已,這是怎麽回事呢?
啞巴見拉不動馬,便棄馬而行。哪知沒走幾步,她便立定在路上,一動也不能動。濕兒再次向四周搜尋,仍是毫無異樣。等了半晌,啞巴仍然定定地立在路上。
難道大白天還有鬼嗎?濕兒才不信鬼神之說。她終於忍不住了,縱身躍到啞巴女人身邊。啞巴見濕兒突然出現,吃了一嚇,但仍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濕兒仔細察看,發現她左右腿的足三裏穴都被重手法點了。濕兒大奇,誰這麽厲害,點了啞巴的穴道卻逃過了自己的眼睛?她試圖替啞巴解穴,盡了全力,穴道卻毫無鬆動之跡象。濕兒大駭。點穴之人內力之強,遠遠超乎她的想象。
濕兒略一沉吟,將啞巴抱在懷裏,繼續往前走去。行了一袋煙的功夫,來到一個岔道。濕兒用手一指左邊,啞巴搖搖頭,濕兒又一指右邊,啞巴點點頭。濕兒大喜,抱了啞巴朝右邊奔去。心道:“啞巴雖不能說話,點頭搖頭還是可以的嘛。”
奔出幾丈遠後,忽聽“嗤”的一聲不易察覺的細響。濕兒忙駐足觀望,四周仍然毫無動靜。再低頭一看,啞巴早已昏睡過去。濕兒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她自忖自己武功已十分了得,哪知啞巴躺在自己懷裏,竟然還被人點了穴道!看來定是救命恩人不願自己找到他,故意出手阻攔。既然如此,那自己何必強求呢?濕兒知道,自己走後,救命恩人定會將啞巴救走,便將啞巴置於地上,自個兒朝前走去。
濕兒雖然在魏家山上呆過數月,但由於被禁止下山,所以對丐幫總舵的地形卻並不熟悉。她向路人打聽總舵的方向,路人指了指旁邊的山峰道:“就在那魏家山下。”濕兒仔細一端詳,那座山的確便是魏家山。沒想到自己住的山洞竟然就在魏家山的附近!她又指著自己養過傷的那座山問道:“那座山又叫啥子山?”路人道:“那個叫龍宿寨。”濕兒心內得意道:“因為本大俠曾住過,龍宿寨從此將變得名副其實了。”
濕兒謝過路人,徑直奔總舵而去。轉到魏家山前,香滿坡躍入眼簾。濕兒大喜,且先去喝一壺碧潭飄雪再說。要是店小三膽敢拒絕上茶,一定叫他好看。
情形似乎有點不大對勁,店小三居然沒有迎出門來!濕兒一掀簾子就怔住了:哥哥舉兒滿身酒氣,正拿短劍指著華克之,而華克之的身後又站著十三妹。店裏的小三早不知道躲到什麽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