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濕兒自然吃不慣叫花子自帶的幹糧,也住不慣屋簷下。去年她跟華克之二人行走天涯之時,還曾遷就他,偶爾吃過一兩次幹糧甚或學著乞討過。華克之既已知道濕兒跟東方不紅的關係,哪敢再讓她受委屈?日日帶她去豪華客棧用餐住宿。濕兒的穿著當然也非叫花子打扮,而是她喜歡的漂亮衣服。以他們倆的身份,丐幫弟子們自然不敢多嘴。
濕兒頗為得意,在丐幫裏麵過大小姐的生活,著實不錯。華克之似乎也比較享受現在的生活。此時讓濕兒為難的,便是如何找機會修煉筷子神功。她既已打定主意不讓華克之知曉,便隻能偷偷摸摸地練習。可是,華克之的武功雖較她為弱,但也跟她差不了多少。如果二人同處一室,她半夜起身,自然會將他驚醒。於是,為了修煉筷子神功,每次住店便找借口跟華克之分開住。
這一日半夜,濕兒起床後,習慣性地聽聽隔壁的動靜。華克之鼾聲正勻,似乎睡得正香。濕兒正要遁出門去練功,卻聽華克之說道:“我酒量不行。我一看你臉上的小酒窩就醉了!”濕兒一驚,這句話似乎在哪裏聽過!難道華克大哥在做喝酒的夢麽?就你那點酒量,還總想著喝酒。濕兒正要抿嘴而笑,隻聽華克之又說道:“你還笑,你越笑酒窩越大,你成心灌醉我!”
濕兒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拳頭緊攥。她終於想起來了,這不正是當日在香滿坡聽到的華克之和十三妹的對話嗎?沒想到他做夢都在跟十三妹喝酒,十三妹的酒窩竟然讓他揮之不去。呆立良久,緊攥的小手才慢慢鬆開,憤怒之情逐漸轉為傷心。華克大哥雖然在我身邊,但分明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心裏想的卻始終是十三妹。我把他搶到手又有何用?
這時,又聽華克之喃喃叫道:“十三妹。十三妹。”濕兒再也忍耐不住,鼻子一酸,隨即珠淚滾滾而下。哪裏還有心思去練功?轉身躺回床上。這一夜,濕兒無論如何也不能成眠。她費盡心思琢磨,如何去彌補二人的嫌隙,將華克之的心也搶回來?偶爾也想一想,是不是成全華克之和十三妹算了?
最後,濕兒甚至想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華克之會不會趁自己不備陷害自己,比如說點了自己的穴道,然後廢掉自己的武功,再跑回去找十三妹?
夫妻反目成仇,一方設計廢掉另一方這種事情在武林中早有先例。若幹年前,絕情穀穀主公孫止迷昏裘千尺,然後挑斷其手足筋絡,將其拋於深穀之內。自己對華克之雖不如裘千尺對待公孫止那般凶狠,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華克之會不會比公孫止更狠?就怕他也將我拋入那樣一個深穀中,卻沒有一棵四季不間斷往下掉棗的棗樹,那餓也餓死我了。想至此,濕兒驚出一身冷汗,馬上坐起身來。自己跟他武功差不多少,此時又朝夕相處,如果他要陷害自己,那可真是防不勝防!以後定要小心為上。雖說華克大哥生性淳樸,心地善良,絕不至於如此邪惡,而且他也會忌憚自己的堂兄,但他思念十三妹到了某個瘋狂的程度,難免作出不利於自己的事兒來。
唉!曾幾何時,我願意為他去赴死。而今,我卻害怕他陷害我。這一切,都因為十三妹。我的心裏仍然深愛著華克大哥。如果他也全心全意愛我,我還是願意為他去赴死。可是現在,如果我死了,無疑大大地便宜了十三妹。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翌日一早,群丐便又啟程向陝甘寧分舵進發。濕兒率先躍上馬背,華克之輕輕一飄,落在她身後。濕兒昨夜一宿沒睡,此時心裏仍然在想華克之跟十三妹的事。華克之習慣性地伸手來攬她的細腰,卻不小心將手放到了她的神闕穴附近。一驚之下,濕兒手腕一翻,已扣住華克之的脈門。華克之驚道:“濕兒妹妹,你怎麽了?”濕兒這才醒悟過來,華克之並非要害自己,而隻是親密地摟抱自己。趕緊鬆開他的脈門,尷尬地笑笑道:“我看看華克大哥有喜了沒。”
華克之心想,濕兒妹妹真調皮。便也開玩笑道:“要是有喜,那也該是濕兒妹妹才對。讓我給你號號脈吧,看有喜沒有。”說罷,便伸手來抓濕兒的手腕。
脈門可不是好玩的,被抓住了便動彈不得,隻能乖乖任對方處置。任何人都有潛在的自我保護意識,武功越高,便越敏感,反應也越快。更何況濕兒心中隨時防備著華克之的陷害?
濕兒大驚之下,身子迅速向右斜轉,同時右臂往後一縮,胳膊肘正中華克之胸口。華克之猝不及防,被打翻馬下。饒是他內功深厚,濕兒這一肘也將他打得狂吐鮮血,重傷不起。濕兒見自己誤傷了華克大哥,愧疚萬分,趕緊跳下馬來,運功替他療傷。
群丐陡見華克之栽落馬下,忙圍上前來詢問。濕兒支支吾吾,不知該怎麽解釋。華克之吃力地擺擺手,道:“沒事。出發吧!”
魯豬腳就近找來一輛馬車,讓華克之在車上修養,濕兒則騎馬護在車旁。濕兒心裏好不懊惱。華克之喜歡的本來是十三妹而非我,這一下誤傷,恐怕又把他的心打得離我遠了不少。而且,自己心裏一旦開始擔心華克之會陷害自己,相互之間的信任便蕩然無存。人的全身共有近千個穴位,其中要穴大穴就有一百來個,光是致命穴也有三十六個。這三十六處致命穴分布於全身各處,有時兩個致命穴之間相距不過半寸。把手隨意往身上一搭,手的周圍便有要穴。二人如要親密相擁,稍一不慎,手就會碰到對方的穴道。自己會不會一驚之下又把他打傷了呢?可是,如果不加防備,他真的點了自己的穴道又怎麽辦?
濕兒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破解之法。二人之間的嫌隙恐怕比任何武學難題都難解。以前我就任他攬著,現在卻多了一份戒心。武功高強之人,一遇外力逼近穴道,便自然而然地出手反擊。愛人之間想不碰都難。現在還可以找借口說婚前不要多接觸,難道婚後互相也不碰一下?
一路走一路想,往日歡歌笑語的濕兒,像變了一個人一般,沉默寡言,不苟言笑。華克之也默默地養著傷。魯豬腳等人更是不敢大聲說一句話。
不幾日,便到了陝甘寧分舵。華克之的內傷已經悄然痊愈,然而二人的關係並未熱絡起來。互相之間相敬如賓,再也找不回以前的親密感。
西海六龍早已撤走,分舵被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華克之便指揮丐幫弟子們重新搭建。濕兒借口去找西海六龍,自個兒到處遊山玩水,每日抓緊時間勤修筷子神功。她心想,或許等自己的武功強到一定程度,華克之即便趁虛也點不了自己的穴道,或許問題就解決了。但這談何容易?華克之早已是絕頂高手,自己麵對麵跟他比拚恐怕也難以輕易取勝,如他出手偷襲,自己哪有勝算?
濕兒此時武功大進,急於找到西海六龍報仇雪恨,尤其是那個白狐,狡詐多端,最讓濕兒生氣。她心想,這次一定要像貓捉老鼠一樣,抓住白狐,好好戲弄他一回。對那個“心地最善良”、喜歡玩弄蝸牛的食人鱷龐大海,也要一次一次將他雙腿打折,讓他嚐一嚐卓超然的痛楚。
就似西海六龍早料到華克之和濕兒會回來找他們算賬一樣,一夥人早已不知去向,連劉家堡也是人去堡空,劉堡主亦是人間蒸發了。濕兒在劉家堡甚至整個西海範圍內找了幾個來回,也沒有找到西海六龍的一片龍鱗。
濕兒遍尋西海六龍不著,不免心情鬱悶。她運足內勁,對著高山喊道:“西海六龍,你們在哪裏?西海六龍,你們在哪裏?……”直到把自己嗓子喊啞了,濕兒方才卸掉滿腔的鬱悶。心想,這幫壞蛋命還挺長的,本大俠就把你們的腦袋暫時先寄在你們的脖子上。
眼見清明節將至,濕兒想起華克之等人要去華山助拳,隻得從西海返回分舵。待她回到分舵時,華克之早已於三日前率丐幫弟子們去了華山。華克之留書一封給濕兒,請她放心,說他隻殺魔教教眾,不會傷害她的大姐東方不敗。
濕兒樂於不跟華克之同行,她在心裏已經開始逃避華克之了。至於華山嘛,愛看熱鬧的濕兒焉能不去?華山上各派高手匯聚,魔教大舉進攻華山,正邪這一場大戰,濕兒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錯過。在這樣的場合,華克大哥又可以牛逼一把,或許能讓我更親近他一點。自己心裏喜歡的是那個英雄的華克之,而不是因為堂兄而向自己投降的華克之。不過,濕兒打定主意不出手。她還是不願親手殺掉她大姐手下的人,盡管他們都是惡魔大壞蛋。不過,如果華克大哥有危險或者大姐有危險的話,濕兒我倒是可以借機牛逼一把。
濕兒獨自往華山進發。她嫌馬兒跑得太慢,還是自己的輕功給力,便徒步前往。陝甘寧分舵距離長安城約三百五十公裏,普通人需要步行三天三夜。濕兒清晨從陝甘寧分舵出發,中午時分竟已到達長安城。這般速度,便是濕兒自己也吃驚不已。
還有三日才到清明節,就先在長安城盤桓兩天吧。濕兒是個懷舊之人,到了長安城後,第一個想到的去處,便是秦唐一號。那是華克大哥小夥伴賴毅的地盤。上次白吃了他幾頓,此次從分舵出發時,兜裏揣了不少銀子,也該去照顧生意回報一下。
濕兒剛到秦唐一號大門口,正巧遇著店小三往外趕一個光頭的小叫花。濕兒見小叫花比自己約大兩三歲,身上背著兩個麻袋,是個丐幫二袋弟子。渾身髒兮兮的,客人們紛紛躲著他。濕兒攔住店小三道:“這位小哥是我的朋友,我正要請他吃飯。”店小三見濕兒富家小姐打扮,哪敢怠慢?忙將二人讓進二樓雅座。光頭小乞兒忙向濕兒稱謝,濕兒擺擺手道:“不必客氣。”濕兒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卻不見賴毅的影子。隻是生意仍舊興隆,座無虛席。
光頭小乞兒並不與濕兒同坐,隻在她桌前席地而坐。濕兒清楚丐幫幫規,也不勉強。同樣的菜叫了兩份,一份給自己,一份給光頭小乞兒。光頭小乞兒甚是靦腆,羞於與濕兒說話。濕兒想著自己的心事,自然也沒有主動跟他多談。
二人吃罷,店小三過來索帳。濕兒一摸衣兜,才發現兜裏空空如也,頓時窘迫無比。她從頭到尾回憶了一遍,一路之上並未有人靠近。以她的身手,自然也沒人能靠近她。濕兒心想,定然是自己行得太快,把銀子跑丟了。輕功好了真是麻煩!
店小三見濕兒的冏樣,立即明白她囊中羞澀,便挖苦道:“沒有銀子還請人大吃大喝,也忒不要臉了。”濕兒大怒,便想發作。突然想起,這是賴毅的地盤,可不能砸了人家的招牌。便求店小三道:“你先記賬,明日我來還你銀子。”店小三自然不依不饒,大聲叫嚷,惹得所有客人都盯著看濕兒的笑話。濕兒本想借輕功逃走,但想到自己走了之後,店小三定然要找小乞兒的晦氣,隻得接著告饒。
這時,突然從樓下傳來一個聲音道:“哪裏來的強盜?想吃霸王餐麽?”接著傳來樓梯聲響,有數人向樓上走來。濕兒暗覺好笑,自己常以俠義人士自居,今日卻成了人家行俠仗義的對象。
上來的正是西海六龍,竺人一虎當先走在前麵,緊接著是慕容虛,然後是伊聰等人。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濕兒一見到白狐,立即樂了,高興地大叫道:“白狐!我找你們很久了!”白狐也立刻認出濕兒來,也高興地叫道:“原來你也在這裏!”皆因二人都苦尋對方久矣,仇人見麵,竟然分外親切。二人便如多年未見的老友,差點便要來個擁抱。店小三見此情景,哪敢再催著濕兒要銀子?立時沮喪不已,退了下去。二人尚未靠攏,隨即猛然醒悟,雙雙向後躍開。樓上空間狹小,濕兒這一躍便並沒顯出什麽功力來。西海六龍還當她是去年那個武功低微的小姑娘。
原來,去年華克之和濕兒逃脫之後,劉堡主狠狠臭罵了西海六龍一頓。黑虎等人也覺得辜負了劉堡主的重托。當時見華克之二人向東去了,便待竺人、穀雲飛和慕容虛三人養好傷後,六人一起朝東邊追了下去。他們到泰山後,才發現濕兒和華克之已回了丐幫總舵。他們六人膽子再大,也不敢去總舵惹是生非。這次打聽到華克之要帶人去華山助拳,西海六龍便到長安城等候華克之。華克之沒等到,卻意外碰到當初跟他一起的濕兒。
白狐一瞪眼道:“華克之呢?怎麽不出來一起送死?”濕兒笑道:“本大俠一個人收拾你們六條小蛇足矣。快把寄在你們項上的人頭,送還給本大俠!”嘴上雖然這麽說,心裏卻實在虛得緊。這六人是黑道上頂尖的高手,黑虎的西海飄忽掌曾讓華克之吃過大虧,而穀雲飛的輕功亦不在華克之之下。單打獨鬥,自然不懼。但若要以一對六,哪有勝算?
黑虎等人見華克之不在此處,頗感失望。穀雲飛嬉皮笑臉地道:“寶貝兒,快來收拾我!”張開雙臂,便要上前調戲濕兒。慕容虛把穀雲飛向旁邊推了一把道:“三哥,你猴急什麽?”她以前嫉妒華克之和濕兒的恩愛,此刻見濕兒落單,禁不住嘲笑道:“小丫頭,是不是華克之把你踹了?”
雖然華克之和濕兒非但未分開,甚至還訂了親。但濕兒跟華克之之間有了嫌隙卻是不爭的事實。濕兒大怒,便想揮拳揍她。突然轉念一想,自己跟她不是同病相憐麽?她被冷酷師太搶了竺人,自己也被十三妹搶去了華克之的心。濕兒已經很久沒有跟別人鬥過嘴了,此時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笑著反唇相譏道:“我真羨慕你,黑虎竺人天天跟在身邊伺候你。”
濕兒本來顧念同病相憐,不忍立即出手揍慕容虛。哪知她這一句話卻比狠狠地打她一拳還要厲害。黑虎竺人天天在慕容虛的身邊,而慕容虛卻得不到他,豈不是更難受麽?慕容虛早已長劍出鞘,飛身撲來。